在拿到那份文件之後，張睿明拒絕了飲茶的邀請，以還要繼續考察的名義，帶着衆人離開了。
“廠長，感覺情況不太樂觀啊！”
等從春蘭百貨大樓出來之後，那位副廠長面色憂愁的如此說道。
“是啊！”
張睿明長嘆一聲，甚至隊伍裡的婦女們也沒有了最初的興奮和開心，畢竟她們能隨着考察隊伍前來，要麼本就是考察隊伍男人的家屬，要麼就是家裡男人是工業口和電冰箱廠有關係的領導，換而言之，大家都是電冰箱廠的利益共同體。
如果電冰箱廠子搞不起來，甚至是最後變成了一坨屎，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走吧！今天就到此爲止。”
“咱們回招待所研究研究這份文件，看看紅星聯合體調查出了個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繼續在其他的百貨大樓看一看。”
最後，張睿明如此說道，衆人點了點頭，朝着紅星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此刻日暮西斜，氣溫也逐漸下降，但是衆人卻沒有了午後過來時的興奮感覺，整支隊伍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模樣，彷彿一支殘兵敗將。
等回到招待所之後，衆人趕緊集結在房間裡，開始研究那份文件。
“好厚一本，前面這是目錄？”
“有電視、摩托車、洗衣機、電冰箱、空調、錄音機、收音機、還有照相機？”
“好了，別看這些了，先看電冰箱，看和我們有關的。”
“好好好，我看看是多少頁。”
“到了，電冰箱。”
在嘈雜的聲音中，文件終於被翻到了電冰箱的那一部分，隨後張睿明快速的瀏覽了起來，同時他的身邊圍着衆人，紛紛探頭過來看。
片刻之後，他們擡起頭，互相之間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
“去年國內電冰箱的總銷量，在十萬臺左右。”
“這個數據居然是來自國家統計局？”
“呵，不愧是紅星聯合體，這面子可真夠大的！”
“根據目前全國各地的銷售情況，預計今年全年電冰箱的銷量，會達到四十萬臺左右？嘶這個數據相當的驚人啊！”
“是啊，幾乎是去年的四倍！”
“看後面！看後面，後面的更嚇人，他們居然認爲到了85年，全國的電冰箱銷量將會達到二百萬臺以上？”
“到了88年，也就是五年之後，他們認爲全國的電冰箱市場，年銷量將會達到一千兩百萬臺以上？”
“真的假的，我怎麼這麼不相信呢？”
隨後，這份文件在衆人手中不斷的傳看着，同時響起來一陣一陣的驚歎聲，最終當文件被放下之後，房間裡衆人沉默了。
說實話，在看到這份文件之前，他們雖然確定國內的冰箱市場，是一片充滿了發展潛力的新興市場，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在紅星聯合體看來，未來國內的電冰箱市場將會發展的這麼快，膨脹的這麼迅猛，幾乎每年都要翻一番。
“你們說，這份文件可信嗎？”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坐在中間的張睿明點燃了一支香菸，掃視了一圈問題。
面對這個問題，那副廠長遲疑說道：
“應該是可信的吧？”
“紅星聯合體王燁也沒有必要搞出來這麼一份假的文件，專門來騙咱們吧？”
“雖然咱們確實是同行，但是也不至於這樣。”
聽到副廠長的話，張睿明趕緊擺了擺手，翻了個白眼笑道：
“說什麼呢？王廠長不管怎麼說，人品那是沒話說。”
“我不是說他會騙我們，我的意思是，他們這份報告預估的會不會太過於樂觀了？到了明年、到了88年，真的能達到他們說的那個市場規模嗎？”
張睿明話音剛落，旁邊另外一位工業廳的隨行人員搖了搖頭說道：
“說實話，我保持懷疑態度。”
“雖然咱們確實是開放了，經濟開始發展了，但是我也不覺得全國會有這麼多家庭能夠消費的起電冰箱！”
“再說了，就算是消費人羣在擴大，但是他們這個數字也太誇張了。”
“一千兩百萬臺？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啊！”
“更重要的是，這裡面頗有一股子‘賊喊捉賊’的感覺，畢竟剛纔的時候劉君力也說了，這份文件到時候是要面向紅星聯合體的諸多合作伙伴公開的，而他們紅星聯合體本來就是賣壓縮機的，那自然得把市場規模和發展情況往大了往好了說。”
“這樣各個廠子才願意更多的購買他們的壓縮機不是？”
“大家夥兒說，是不是這麼一個道理？”
對於這位工業局工作人員的說法，在場不少人紛紛點頭表示認可，畢竟王婆賣瓜還自賣自誇，紅星聯合體是賣壓縮機的，可不得吹一吹市場嗎？
“對，是這麼個道理。”
“確實有可能，但問題是，他們也不能吹的太過分吧？”
“是啊，這一千兩百萬臺的數字，可不是鬧着玩的。”
“對，而且他們還要開大會，如果吹過頭了，上面的領導也不能饒了他們吧？”
“那是這麼看，他們得出的這個數字，就算是有一定的誇大，也不會太大。”
“是，我也是這麼琢磨的。”
在一片討論聲之後，房間裡再次陷入了沉寂，又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坐在那裡一直抽悶煙的張睿明，輕咳了一聲說道：
“歸根結底，我們不知道他們紅星聯合體究竟是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
“所以我們在這裡討論這個數字究竟是否具有準確性，其實毫無意義，因爲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們沒有實踐過，我們的考察和調研沒有結束，那我們所有的論斷，其實都是臆測，是我們固有思路的一種延伸，是不可靠的。”
“就說去年，全國電冰箱的銷量，大約十萬臺，這是確定的。”
“那麼按照我們之前的想法，因爲改革開放，因爲市場的開放，曾經積累的消費需求被釋放，今年的銷量應該能達到二十萬臺，明年能到四十到五十萬臺，後年也就是85年，也就是我們的電冰箱上市的時間，市場銷量應該能達到一百二十萬臺左右。”
“那我們之前確定的年產量八萬臺的生產線，就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如果按照紅星聯合體的預期，到了咱們上市的那一年，全國的電冰箱銷量要達到二百萬臺以上，那咱們的生產線引進規模，暫不考慮目前紅星聯合體和他們那羣小兄弟的市場佔有，也是整體偏少的，是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的。”
伴隨着張睿明的話，在場的衆人徹底沉默了，因爲預計年產量的八萬臺，還需要一到兩年的運行週期後，工人的水平培訓上來，才能達到這個生產速度，可就算是一開頭就能滿載開工，一年八萬臺的生產量，也就相當於市場總額的百分之四。
這距離琴島市裡的目標差距太大了，因爲市裡的目標是“滿足省內，輻射省外”，就這百分之四的市場總生產份額，不提紅星聯合體和其他廠子的競爭情況，就算是放着市場讓琴島電冰箱總廠去吃，那也是完全不可能吃得下的啊！
“這份文件，可以參考，不能相信，起碼現在不能相信。”
“從明天開始，我們的考察和調研工作必須抓起十二分的精神進行，我們必須先調查清楚整個羊城的電冰箱市場，然後通過數據對比，再去看紅星聯合體的這份文件，最終確定他們的這個數字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如果真的能如他們所言，到了85年電冰箱市場能夠達到兩百萬臺，那我們的年產量八萬臺的生產線，從市場的角度來說是遠遠不夠的，但是從經營的角度來說，說不定剛剛好，因爲我們確實必須考慮到紅星聯合體和那些廠子的競爭。”
“他們吃下了絕大部分的普通羣衆市場，留給我們的就是少數的富裕家庭市場，銷售量肯定不會特別高，雖然事實很殘酷，但是我們必須考慮到，否則真的要吃敗仗，到時候生產出來賣不掉，庫房堆得滿滿當當的，工人再發不出來工資。”
“咱們的臉，可就真的丟盡了！”
伴隨着張睿明的聲音，在場的衆人神色凝重，紛紛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
張睿明帶着團隊，每天早出晚歸，調研着整個羊城的電冰箱市場，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越來越多的數據彙總，他們晚上開會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了。
因爲從最近幾天收集到的數據，對比往年的數據，再進行推測來看，今年全國的電冰箱銷量，甚至說不定能達到驚人的四十五萬臺，其中至少二十五萬臺，使用的都是紅星聯合體出產的壓縮機，佔據到市場出售冰箱的一半還多，而紅星聯合體的冰箱總機銷量，也將會達到驚人的十萬臺左右，佔據到全國百分之er si er的市場。
“要按照這麼說，紅星聯合體那份文件裡面，預期今年的全國銷售四十萬臺，還是一個相當保守的數字？”
“咱們當初都猜錯了？紅星聯合體沒有鼓吹市場發展？”
紅星招待所，張睿明等人坐在椅子面前，看着面前最後算出來的那個巨大的、耀眼的、使用了紅筆書寫的“45”的數字，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覷，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之後，在房間裡煙霧繚繞的時候，張睿明哼笑了一聲，掃視了一圈衆人問道。
等張睿明話音落下，房間裡再次沉寂了幾秒鐘，那位副廠長點了點頭遲疑說道：
“從數據上來看，應該是這麼個情況了。”
“不過，紅星聯合體在羊城呆的比我們久，在全國的消息來源也比我們更廣，他們的數據應該更準確，所以他們出現誤判的可能很低。”
“咱們的這個數據，可能存在一定的誤差。”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認爲四十萬臺這個數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目前來看基本是可以確定的了。”
他的話音剛落，旁邊那位琴島市工業局的隨行工作人員緊跟着說道：
“如果四十萬臺這個數字沒有錯。”
“那我們是否可以認爲，85年的兩百萬臺以上、88年的一千兩百萬臺，這些數字都是極具參考性的？”
煙霧繚繞的房間裡，張睿明嘆了口氣說道：
“應該是這樣。”
“真是不敢相信啊！短短五年時間，國內的電冰箱市場，居然能膨脹到這樣的規模？”
“看來咱們想的，還是太保守了，回去再開會吧！”
說到這裡，張睿明按滅了菸頭，最後說道：
“既然數據已經收集的差不多了，那咱們明後天放假。”
“反正大家都來了，那也不能就這麼回去，尤其是婦女同志們，該逛街去逛街，該買東西就去買東西。”
“大後天，咱們回家！”
那一刻，房間裡響起了一片應答的聲音
與此同時。
雲臺，紅星聯合體，王燁的辦公室。
“廠長，羊城那邊的家電大會已經順利結束了。”
“咱們的十七家合作商都有參加。”
“這是會議紀要，您看看。”
辦公室裡，只見白亭玉推開門走了進來，拿着一疊文件，同時如此說道。
頓時原本伏案工作的王燁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點了點頭說道：
“好，拿過來我看看。”
隨後白亭玉走過來，把文件放在了王燁面前，王燁飛快的翻動了一下，過了幾分鐘的時間，王燁長長的舒了口氣。
“總的來說，不錯。”
“不過接下來切不可鬆懈，因爲84年將會一個重要的年份。”
“根據目前我從部委聽到的一些消息，全國範圍內像琴島那樣，希望可以進口壓縮機和生產線的項目，加起來起碼不下四十多家。”
“就算落地一半，二十家，到時候家電市場，必然是一片腥風血雨啊！”
“我們想要繼續做這個市場的龍頭老大，難度很高。”
“所以我有三個要求，第一：接下來所有生產過程，必須嚴守質量大關；第二：充分調查和考慮市場需求，不斷的積極的推陳出新，生產滿足人民需求的產品；第三：研發部門要再接再厲，瞄準外國先進產品性能，努力的提高我們的技術水平。”
最後，王燁措辭嚴厲的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