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阿芝這事兒, 不僅林三老爺鬱悶,恐怕錦鄉侯府大公子也把寧國公府當成龍潭虎穴了。

大公子回到家中, 迫切地跟親孃說要迎娶八姑娘, 萬萬要解救一下這可憐的姑娘。

畢竟,大公子的心中女孩子是多麼值得珍惜的來的, 人家也是英雄。

護花小英雄。

特別是撞見未來的妻子叫姐姐妹妹的給欺負, 誰能忍呢?

錦鄉侯夫人樂得叫兒子把從看在一個丫鬟身上的目光轉移到真正的豪門貴女的身上, 雖然這阿芝的品性也有些叫錦鄉侯夫人犯嘀咕, 只是比起那蘭心, 想必阿芝還是要強出千倍百倍的。

她見兒子一門心地要娶, 就又一次上了林家, 表達了想要將阿芝給娶過門兒的想法。寧國公夫人本心是很同情錦鄉侯夫人, 本想說說阿芝這孩子的性子,然而想到言多必失,沒準兒吃力不討好, 因此也就罷了。

待阿芝知道自己就要成親的時候, 喜極而泣!

她已經很多天都沒有吃什麼正經的飯了,蓋因被鎖在小屋子裡窗戶都不給開,也真的叫她用不下飯。

她想到自己終於可以脫離寧國公府, 只覺得滿心的歡喜, 並且憧憬着未來。

南川侯衛山河有什麼好的?

生得那麼黑,又暴躁,遠遠不及溫柔體貼的翩翩佳公子的沈青。

只論人品風流,沈青確實比衛山河要強出八條街去, 哪怕她隱隱聽之前給自己送飯的丫鬟來說過,前兩天衛山河來給寧國公府下聘,都是宗室的禮儀,尊貴熱鬧非凡,給阿寧的聘禮不知有多少。

世人都說女子出嫁已然是十里紅妝顯顯赫赫,可是南川侯給阿寧下聘也同樣是十里紅妝,那聘禮無數絡繹不絕,令人交口稱讚。叫寧國公夫人不得已又叫人開了一個院子專門兒來收這些嫁妝。

這是錦鄉侯府比不了的。

不僅是因錦鄉侯不及南川侯尊貴,也是因衛山河侯府之中只他一個,他說了算,愛給多少給多少,把侯府搬空了也無所謂。

可是錦鄉侯府卻不能夠了

沈青雖然是錦鄉侯夫人的獨子,可是他上頭還有親爹,自然是做不得主的。不僅如此,親爹還給自己添了無數的庶出的弟妹,那一府裡嗷嗷待哺的,都等着成親,哪裡還能有更多的聘禮來下聘呢?

因此只這一點,阿芝就比不得阿寧了,她本想大鬧一場,卻沒有想到林三老爺已經帶着阿妧與霍寧香去給阮姨娘去上香。林家的祖墳是在京郊一處十分偏僻的地方,卻依山傍水,據說風景不錯,風水也很不錯。

林家在這清幽之處,還和另外幾家的豪門大戶在做鄰居,都睡在這兒等着蔭庇後人呢。

阿妧愚鈍,是沒看出來啥令後人會享福的風水,可是她多少卻是相信這個的。

不過再好的祖墳,那也是墳地,等閒人也不敢來這塊到處都埋了勳貴的地方來散個心,不然遠遠地叫人看見來一句居心叵測什麼的,那絕對是要完的節奏。

她每年都來,給祖墳裡的祖宗們磕了頭,就和林三老爺與霍寧香一塊兒到了阮姨娘的墳頭兒上來。因阮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因此佔的地方也不大,小小的一個孤零零的地方,四周上位的地方據說是南陽侯夫妻往後要埋在這兒的。

阿妧探頭看了看,就見南陽侯這一房划走的墳地竟然是最大的一塊兒,想想他那幾個給他生兒育女的妾室也要跟他埋在這兒,也是服氣了。

祖墳都要佔最大的一塊兒,南陽侯真是個不讓份兒的人吶。

“就是這裡?”霍寧香今日的臉格外蒼白,他明明裹着長長的狐裘,可是卻依舊彷彿寒冷到了極點,垂頭咳嗽了起來。

“是呀。”阿妧就很習慣去給阮姨娘的墳頭兒上好好整理了一番,蹲下來給阮姨娘燒紙,之後,抿了抿嘴角。

她不大記得阮姨娘,可是卻想,那樣曾經愛惜她愛若性命的女子,她一定很溫柔很善良,那樣的女子,當真會心安理得地給南陽侯做妾室麼?

阿妧就靜靜地將自己的額頭壓在那墓碑上一瞬,她其實還有許多的問題想要詢問霍寧香,可是當年的那段往事太過痛苦,叫她捨不得再叫霍寧香回想到當年的恩恩怨怨。她更想知道,卻無法問出口的是,在霍寧香的心裡,阮姨娘有是什麼樣的地位?

他提起阮姨娘的時候目光那麼溫柔。

哪怕是說起平寧公主的時候,霍寧香也依舊會提起她的生母。

還有,爲什麼……阮姨娘當年會被趕出家門?爲什麼平寧公主叫霍寧香活下去,會用阮姨娘作爲藉口。

她爲什麼要好好兒地護着阮姨娘躲在安全的地方,叫霍寧香去找她?

可是當看到霍寧香蒼白痛苦的臉的時候,阿妧卻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她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她寧願自己做個糊塗的人,懵懵懂懂對當年的一切都不明白,也不想再叫人回想當初的痛苦。

“伯伯,你要跟姨娘說說話兒麼?”阿妧轉頭怯生生地問道。

霍寧香俊美的臉蒼白如紙,彷彿下一刻,他就會隨風而去了一樣,單薄得可憐。

他一雙眼睛落在那塊墓碑上,許久,方纔動了動嘴角,舉步走到了阿妧的身邊俯身,從手中的一個柳條編的小籃子裡取出了幾樣兒十分漂亮精緻的點心來,一個一個地放在碑前,笑了笑,輕聲說道,“當年你最喜歡吃這個,饞嘴得很。”

他一滴眼淚落下來,彷彿再也不能說下去,閉上眼,眼前看見的就是當年那個嬌憨可愛的小姑娘舉着點心跟自己炫耀,還有被自己搶走了點心時跳腳的可愛。

可是她還是永遠都不會缺少點心的。

因爲他搶走了她手裡的,自然還會有人將屬於自己的點心默默地塞給她。

“阿蘿和妧妧,我會照顧好。我明白你的心,不必擔心,都有我。”霍寧香許久,方纔溫聲說道。

只是他的嗓子是啞的,臉色也很蒼白,臉上的笑容叫阿妧看着很難過。

“我也會孝順伯伯的,姨娘也不要爲伯伯擔心。往後我可孝順可孝順了,姨娘,我往後要嫁給靖王殿下了,你知道的,殿下對我多好啊?。等以後,我生很多很多的小糰子,天天陪着伯伯玩兒,跟伯伯一樣兒漂亮。”

阿妧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說這些傻話,她卻覺得自己說的話,彷彿真的可以被阮姨娘聽見一樣。她把自己的小身子拱進霍寧香的懷裡去,拿小爪子順着他的心口小聲兒說道,“伯伯,你別傷心,往後我和姐姐陪着你。”

她小小的怯怯的,霍寧香垂頭,只覺得時光流轉,看到的是當年的那個膽小又羞澀,卻會抓着自己的衣襬搖搖擺擺走路的小表妹。

“好。”他修長的手就壓在阿妧的手臂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林三老爺在一旁安靜地看着,許久,他的臉上露出幾分說不出的愧疚。

哪怕霍寧香這做表哥的看起來對阮姨娘另眼相看,他也知道霍寧香爲什麼會對阮姨娘這樣好,可是到最後還是沒有忍心對阮姨娘墓碑前的這兩個人阻攔什麼。

許久,就看見霍寧香將籃子裡的一小瓶桃花酒給倒在墳前,林三老爺才輕聲說道,“其實你並無需如此。亂世之中女子的命運不由自主。若她沒有遇見我二哥,或許生活得更加艱難也說不定。”他慢慢地走到那墓碑前,俯瞰阮姨娘的墓碑,許久,淡淡地說道,“二哥……對她很好。”

“纔沒有。”阿妧就小小聲兒地反駁。

若當真南陽侯待阮姨娘很好,阮姨娘怎麼會那麼早就亡故,若他真的對阮姨娘好,又怎麼會對她們姐妹不聞不問?

甚至當年阿妧重病,還是南陽侯夫人叫人請來的太醫。

阿蘿更還要在阿妤的面前卑躬屈膝,謹小慎微地活着。

“樂陽有的,她也有,難道還不夠?”林三老爺就問道。

“錦衣玉食,就是善待麼?”阿妧就縮在霍寧香的懷裡不敢看她三叔的表情,小小聲兒地說道,“三叔……並不是這樣的。若一個男子真的對一個女子很好,他又怎麼會將她置於一個不堪的地步,叫她的孩子們都永遠低人一等?”

少說什麼南陽侯會喜歡阮姨娘了,莫非南陽侯府裡的南朝女子還少了不成?叫阿妧說,不過是南陽侯覺得阮姨娘生得不錯,一時新鮮就納進門,哪裡又理會了阮姨娘的心意?若軟姨娘當真只貪圖安逸享樂,又怎麼會死的那麼早?

出身官門,與霍寧香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子,怎麼會輕賤到願意去給人做妾?

做妾不如人,妾生的庶出的孩子們也永遠比不上嫡出。

就這樣,林三老爺還要扯什麼南陽侯對阮姨娘不錯?

他將這個女子身上能踐踏的尊嚴,統統都踩在了腳底下,打碎了她最後的堅持與驕傲。

阿妧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哀色。

林三老爺啞口無言,許久,看着傷心的小姑娘,動了動嘴角勉強地說道,“如今你也已經是國公府嫡女。”

“那是不一樣的。”若可以,阿妧寧願阮姨娘去嫁給一個會真正愛惜她的平凡的男子,然後再生下阿妧。

哪怕她不再是豪門貴女,不再有如今這些許許多多的榮光加身,哪怕也要爲柴米油鹽醬醋茶煩惱,家長裡短,或許會叫自己變得沒有如今這樣可愛,可是她就想,或許阮姨娘會更幸福一些也說不定。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紅彤彤的跟小兔子似的,低聲說道,“三叔,那是不一樣的。我以爲你都明白。”

她三叔其實是最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意?

只不過林三老爺更親近南陽侯這個兄長,更要爲南陽侯考慮罷了。

她的眼眶紅了,林三老爺見她難過,就捨不得再與她說這些事,嘆了一口氣,垂頭拿帕子給阿妧擦眼睛。

“三叔,我沒哭。”

“閉嘴!”林三老爺就瞪了阿妧一眼。

霍寧香就靜靜地抱着阿妧的小身子,安靜地看着她。

“真是……”真是很像她的母親。

只是霍寧香卻並不想說這個了,他看着阿妧默默地傷心了一回,蒼白的臉上就露出幾分溫柔,摸了摸阿妧的小腦袋說道,“你說的對。你母親,想必也不會喜歡南陽侯府。”

“閉嘴。”林三老爺覺得這倆都很坑。

只是看着謙侯擡頭對自己露出了一個繾綣的笑意,林三老爺不知怎麼心中一凜,卻不知這一股子寒意到底來自哪裡。然而他心中已然生出幾分警惕,就對阿妧與霍寧香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

林家的祖墳離京中還有一段距離,一路顛簸,路程也遠,因此林三老爺就開始催促。他纔要把哼哼了兩聲在霍寧香懷裡不肯出來的阿妧給提起來,就見遠遠的山林間,一道高大有力的身影由遠及近。

“殿下!”這回不必林三老爺抓了,阿妧頓時跳起來就往遠處撲去。

靖王遠遠地張開手,接住了撲進他懷裡的小姑娘。

高大英俊的青年,嬌滴滴甜美可愛的小姑娘,霍寧香的目光流轉,只覺得這一幕那麼熟悉。

那小姑娘如同記憶裡的一般,蹭了蹭心上人的臉,眼睛都歡喜得眯了起來。

“靖王……”他的喉嚨彷彿哽住了,看着遠處正手牽手,其實是阿妧握着靖王的大手,整個人都趴在青年的手臂上叫他扶着過來,就輕聲問道,“對這裡真是熟悉。”

“每年阿妧來燒紙探望阮氏,靖王也必定會跟來。”林三老爺就平直地說道,“這是今年太子處有事,你又來得急。不然,靖王必定是會來的。”

見霍寧香看着靖王微笑起來,他就緩緩地說道,“阿妧這門婚事,很不錯。靖王是個能善待她的,你不必擔心。”他猶豫了一下,方纔對側目看來的霍寧香說道,“阿蘿如今在長公主麾下得力,正是前程似錦。謙侯,無論當年舊事如何,可是這份平靜與幸福……”

“你早就對我說過。不然,你以爲我會這樣安穩?”霍寧香見林三老爺無言,就笑了笑,輕聲說道,“你二哥,不論他用什麼話來粉飾太平,可是你看,他連阿妧這麼個孩子都騙不過。”見林三老爺臉上微微變色,他就垂目說道,“所謂的喜歡,不過是想佔了這個女人。他有沒有顧忌到她和她的孩子?亂世之中女子生活艱難,不過是他一個藉口罷了。”他就笑了笑。

“二哥總是對你有……”

“恩怨糾纏,誰能說得清呢?你說得對,如今,也很好。”霍寧香就看着阿妧眉開眼笑地走過來,看靖王一雙眼都落在小姑娘的身上,輕聲說道,“妧妧和阿蘿幸福就好。”

他的笑容蒼白,目光卻慢慢地掃過了身後的墓碑。

之後,他垂了垂眼睛。

他把阿蘿和阿妧留在了林家,可是想必,他的表妹,死了也絕不會願意和南陽侯再埋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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