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落

庶女生存手冊 數落 木魚哥

第二天一早起來,許鳳佳便把這十多個下人又送回了許夫人的陪嫁莊子裡,七娘子也不動聲色,權當沒有審問過小松花,對着幾妯娌的態度也一如既往,就是當着五少夫人,也都沒有露出一點不對。

因爲本來和範家議定了是七月成親,如今換了於安,範家的意思,還是想在年內把親事辦了。太夫人又希望在於安成親之前,爲於平物色一門親事,免得亂了序齒。七娘子連日來都在忙碌於安的嫁妝,一併張羅着在四九城裡物色合適的男丁。又有端午在即,家裡也有些瑣事需要處理,再加上四少夫人和四少爺一賭氣,這胎兒就不消停。接下來的十多天,她是不忙不忙,每天也有一堆事要做,竟是十多天裡,都沒有騰出手來處理五娘子一案。

不過,或者也是因爲如此,五少夫人看到七娘子時,態度倒要和氣多了,就是太夫人都沒有提起通房的事。七娘子看在眼裡,心裡自然不是沒有感慨。

私底下就和許鳳佳感嘆,“從前不知道的時候,只覺得我的確也做得不對,進門起就沒有給祖母好臉色看,難怪老人家有了機會,就這樣排擠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做得再好都沒有用,老人家的心眼是一開始,就不知道偏去了哪裡。”

眼下情勢,是明擺着太夫人偏心五房,恐怕對五少夫人下毒一事,心中也不至於無數,只是採取默許態度。再加上那十萬兩銀子,還有隨着七娘子查案腳步而起伏的態度……要說太夫人完全是被五房矇騙,恐怕許鳳佳是自己都不相信。

不過,許鳳佳可以說五少爺的不是,甚至是抱怨四少爺的強勢,但平國公和太夫人的不對,他卻是很少說起。畢竟大秦還是以孝治天下,很多事,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爺,也要受到社會規則的約束。七娘子見他並不搭話,神色有了幾分尷尬,又轉了話題笑道,“其實我還好奇得很,你說五嫂是一開始就有把五姐毒死的念頭,還是隻想讓五姐身子骨並不太好,以便可以多掌權幾年,從中獲利呢?”

這個問題,許鳳佳卻也答不上來了,他反而問七娘子,“且不說王不留行很難分辨,番紅花是有異香的。熬藥的婆子怎麼就那麼心粗,也就跟着丟到了罐子裡去煎着?”

“這倒是說不清的事。”七娘子嘆了口氣,“也不是個個熬藥的媽媽,都能精通藥理的,又要忠心又要能幹,哪有這麼多人給你用?熬藥的胡媽媽早都不知道受了多少鞭,她是發了多少個毒誓,就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中途離開了一下去茅房,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屋子。她的底,也早都被起了多少次了,全家人都是我們楊家過去的陪嫁,和府里人是涇渭分明……這要還能有什麼不對,那以後是再也沒有下人可以用了。”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也就是私底下告訴你,胡媽媽這個人,我是早就熟悉的。雖然在月來館的時候就很有體面,但這個人忠心有餘,能力卻很不足,粗笨得很,會讓她去熬藥……”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卻也已經很明顯了:五娘子的這個決定,本來就不夠妥當。

許鳳佳想了想,又嘆了口氣,他悶悶地道,“善禮其實一點都不笨,可爲什麼……”

“五姐那個性子,放縱自由,倒是帶了一分俠氣。”七娘子淡淡地道,“要做當家主母,就少了幾分謹慎。我早猜到她必定是要吃上幾次虧,才能醒悟過來的,卻沒想到……”

卻沒想到,這一次跌倒,五娘子就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屋內一時就沉默了下來,只有院子裡丫鬟們的說笑聲,透過窗戶隱隱傳了進來,點綴了這沉重的寂寞。

過了半日,許鳳佳才道,“對了,過了端午,我們去安富坊走一走吧。”

他半坐起身,盯着七娘子道,“今天封子繡給我送信,說是舅母這一向身子不大好,恐怕是有些不好的樣子。封家在京城又沒有多少親人,請我們如果方便,就到安富坊去坐一坐,陪舅母說說話。”

他雖然還是很少稱呼封錦爲表哥,但說起封太太,倒是很客氣。

七娘子忙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又屈指盤算,“端午正日不說了,要進宮朝賀的,說不得又要在宮裡耽擱半日,出來就是幾個孩子的生日,雖說小事,我不在家也不好的。對了,你要記得,大嫂說她孃家遠房一個堂弟,和於平倒是年齡相近,最近進京來是要在國子監讀書的。出身呢我問過了,父親當年也做過四五品的大員,這個人自己也爭氣,去年考了舉人,也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就和許鳳佳算了半日,纔算得五月十日可以騰出空來,到封家走動。許鳳佳又叮囑七娘子,“到了宮裡,記得先到皇后那裡坐一坐,別心急火燎,就去景仁宮找你六姐……”

他又不由得失笑,“算了,說到人情世故,你比我行!”

到了四月底,於翹七七過了,難免家裡又是一番的祭祀熱鬧,許夫人也特地從小湯山回來出席儀式,七娘子又免不得將爲於平相看的人家告訴給許夫人知道。許夫人聽了倒很滿意,又和太夫人商議了,太夫人也無話可說,就由大少爺、四少爺尋機將韓家少爺帶到家裡來,給平國公過目了。平國公也甚覺妥帖,於是韓家又寫信過來提親等等,一直忙亂到了端午正日,一大早七娘子又起身換了正裝,與五少夫人一起進去給太夫人、許夫人看過,兩人一道進宮朝賀皇后。

大秦規矩,每逢佳節,內外命婦都要朝賀中宮。由於衆藩王一律不在京中,這樣的場合,自然以牛家、孫家等幾家爲尊,七娘子領着五少夫人進來,倒是想先找到權瑞雲,同她說幾句話,卻不料周圍看了一圈,都沒有發現權瑞雲的身影。倒還是五少夫人眼尖,推了推七娘子,笑道,“你看你們家弟妹在孫夫人那裡呢。”

七娘子定睛一看,這才發覺權瑞雲果然和二娘子站在一處,正和牛夫人寒暄,她忙道,“五嫂,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吧?”

五少夫人笑着搖了搖手,“我這邊也有些親戚要說話的,六弟妹自個兒過去吧,一會散了記得找我一道過慈壽宮去請安是真的!”

孫家、楊家也都是七娘子的親戚,和五少夫人的確是不沾邊,七娘子客氣了幾句,也就和五少夫人約定了一會從坤寧宮出來了再互相等等。就和她分手,自己分開人羣,近了二娘子同權瑞雲。

以二娘子的身份,平時進宮,必定是命婦們包圍的對象。倒是權瑞雲雖然是閣老媳婦,但其實自己沒有誥命,還是靠權仲白的面子,九哥未得功名,她已經有了誥命在身。平時進宮,除了七娘子有空和她說說話,二娘子往往無暇搭理,更不要說被命婦們圍在中間奉承了。不過今時今日,她身邊的熱鬧卻也不遜色二娘子太多,竟大有一呼百應的意思。

看來,六娘子這一胎最直接的受益方,還是楊家。

見到七娘子過來,二娘子和權瑞雲都綻放笑容,權瑞雲更是親熱地上前攙住了她的胳膊,笑道,“七姐纔來,我剛纔找你半天。”

二娘子更是把七娘子叫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瘦了!”

她們兩大紅人都對七娘子這樣親熱,衆人望着她的目光,自然也多了一分敬重,就有人笑道,“這是哪家的媳婦兒?我看着倒是眼生呢!”

衆人自然又免不得是一番介紹寒暄,一時權夫人到了,又領着權瑞雲走到一邊竊竊私語,如此擾亂了一陣。內命婦們方纔從坤寧宮裡出來,七娘子擡眸望去時,卻沒有見到六娘子的身影。

“六妹兩重身子,最近天氣又熱。”她還沒有轉頭,二娘子就在她耳邊解釋,“娘娘就讓她別出門曬着了。”

她又輕聲哼道,“你看牛淑妃那得意洋洋的輕狂樣子!”

七娘子游目望去,果然見得牛淑妃一臉的春風,當先從坤寧宮裡出來,頭揚得高高的,要不是還記着場合,面上沒有帶出跋扈,簡直就要把坤寧宮當作她的地盤了。

她不禁在心底無聲一笑:牛淑妃越得意,六娘子也就越安全。

“不知道的人,還當她纔是坤寧宮裡的主……”她細聲細氣地附和二娘子。

二娘子就要比七娘子多了三分憤慨,“生了個男孩兒就這樣得意……”

她沒有再說下去,便露出了悅目的笑,走到人羣前頭,帶着排班站好的外命婦們,進了坤寧宮。

從坤寧宮裡出來,衆命婦們便次第退出紫禁城:許太妃派來的小宮人倒是已經等得久了,七娘子找到五少夫人,又安頓她,“我要隨二姐進坤寧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五嫂也一同來?”

五少夫人眼神一閃,笑吟吟地體貼七娘子,“恐怕是我爲了寧嬪的事吧?——我就不去了,倒是先進慈壽宮陪姑姑說話好些。”

七娘子本來也就是虛客氣,她翻身出去,又隨二娘子一道進了坤寧宮私下拜見皇后,對皇后噓寒問暖了一番,三人這才坐下說話。

和上回見到皇后時相比,這位貴婦人顯然要憔悴得多了。她雖然才只是望着三十歲的邊,但鬢邊居然已經有了一點白星,神色間那股坦然自若的風度,也漸漸地爲嚴厲刻板取代:僅僅是半年時間,皇后的心境,似乎就有了很大的變化。

不過,她對七娘子倒是要比從前更親熱得多了,“也有半年沒見到善衡了,怎麼樣,這一向可還順心?”

七娘子心知肚明:二娘子到底還是沒有貪掉自己和六娘子的人情。她忙恭恭敬敬地回答皇后,“家裡雖然忙,但日子也還平順。”

皇后又問了七娘子幾句,展現出了親暱的態度,就笑着打發她,“知道你着急到慈壽宮說話——從慈壽宮出來,別忘了到景仁宮看看善瑩,她這一向身子沉重,只是在自己宮裡安坐養胎,正是少人說話的時候。你就多陪陪她,坐得晚一點也不妨事的。”

一般外命婦在宮中逗留,總是不敢太沒有分寸,往往吃了午飯,也就告辭出去。皇后這就是特別給六娘子恩典,也給七娘子面子了。

七娘子不敢怠慢,規規矩矩地謝過皇后,見二娘子給她使眼色,便起身告辭,“既然如此,小七就冒昧告退,先到慈壽宮去走走……”

皇后露出一個疲憊的笑,輕聲道,“好,以後得空,也經常進來請安。”

她卻再沒有以前的城府——七娘子才站起身來沒走幾步,就聽到了她低聲而急促的抱怨,從身後追了過來。

“就是前兒晚上,皇上又到牛淑妃那裡去看皇次子……”

她不禁不寒而慄,加快腳步出了坤寧宮。

慈壽宮裡的氣氛,就要比坤寧宮輕快得多了,七娘子進門時,恰好看到安王站在檐下,手裡拿了個艾草做的小虎正在把玩,她連忙露出笑來,衝安王招了招手,問道,“小王爺在玩什麼?”

安王頓時放下了手中的艾草,上前要給七娘子行禮,“六表嫂——”

他素來天真活潑,舉動又和順知禮,雖然見面不多,但卻和七娘子很能說得上話,七娘子笑着從懷裡掏出了一條長命縷,爲安王系在了胳膊上,“這是六表嫂送你的,你兩個表侄兒也都有呢。下回,讓你六表哥把你接到宮外去,和你兩個侄兒一道玩。”

安王頓時一喜,“六表嫂沒有騙人吧?”

他在宮中,也就只有太子一個年紀相仿的小玩伴,兩人身份輩分又都有差,畢竟不能兩小無猜。七娘子只是提了幾次要帶安王認識四郎、五郎兩個年紀相近的小夥伴,安王就已經上了心,幾次見到七娘子,都嚷着問這件事。七娘子笑着點了點頭,道,“現在天氣熱,等進了秋,六表嫂問準了你母妃,就把你接出去。”

兩人是站在檐下說話,安王還沒有答話,裡間就已經傳出了許太妃的聲氣,“誰在外頭?”

“母妃母妃。”安王就一溜煙地進了屋子,“六表嫂來了!”

七娘子忙跟在安王后頭進了堂屋,給太妃行禮。“小七見過姑姑。”

許太妃見到七娘子,素來是一臉的笑,可今日雖有安王湊趣,笑意反而淡了幾分,她點了點頭,“還當你要先去景仁宮,再過這裡呢。”

七娘子心中打了個突,她掂量着回道,“二姐拉着我去坤寧宮給皇后娘娘請安……”

一邊就又尋思了起來:太妃該不會是把太子自瀆一事消息走漏,算到了她頭上吧?

不過,以六娘子的玲瓏,安撫太妃,當不是什麼難事,就算太妃有所懷疑,這麼久過去,氣早也應該消了。上回自己進宮的時候,她對自己的態度就還很熱絡……

她飄了五少夫人一眼,暫且把思緒排開,又道,“皇后娘娘又叮囑了小七幾句,問了些外頭的事,這就耽擱得晚了些。讓姑姑久等了!”

許太妃似乎也察覺出了自己的冷淡,她頓了頓,才換出笑臉來,親熱地道,“不要緊,我正好和你五嫂說說話!”

就打發五少夫人,“寧壽宮那邊,剛纔已經送牛夫人去牛淑妃那裡了。我們也不要太招搖,你六弟妹一會兒也要去景仁宮的,我看你還是先回去爲好。記得給你祖母帶聲好,就說我平安,只盼着她老人家也平安康健。”

五少夫人忙起身給太妃行禮道別,“祖母在家日日夜夜,也就是惦念着您了……”

許太妃很感慨,“榮華富貴又有何用,不能盡孝,終究是人生一大遺憾。”

就親自起身,將五少夫人送出了慈壽宮,這才背轉身來,打發安王,“乖孩子,出去玩去吧。”

一等安王出了宮,許太妃就放下臉來,數落七娘子,“真是個傻孩子!要不是你五嫂說起,我竟不知道你居然傻成這樣!”

饒是以七娘子的淡定深沉,亦不由得要被許太妃的責罵,罵得怔了一怔。

作者有話到了還是要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