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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八月,很快就是中秋了。

雖然還有半個月的時限準備,但像中秋這樣的大節氣,府中上下人等都是很看重的,才過了八月三日,太夫人就嚷着要好好地操辦操辦,並不願意在流觴館裡吃酒,而是想開了高處的望月,大家在望月上賞月,安排一班小戲子們在山下吹吹打打——這樣纔夠風雅。

上頭一句話,下頭跑斷腿,七娘子一邊熟悉人事,一邊還要按照衆人的口味擬了菜單,又要吩咐李庚家的和幾個管事媽媽一起,操辦中秋的宴席,還有望月的打掃修繕,還要和郭福家的——管許家一班小戲子的管事媽媽一起,商量着定了戲單出來,種種瑣事,不一而足。

“這還好是籠絡住了李庚家的。”她就和許鳳佳閒話,“這吃上的什麼事,她都能舉出無數的例子給我參考,要不然有很多事,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就是沒有她,也有老媽媽。”許鳳佳倒不以爲然,“她也是個聰明人,不敢和你拿喬,否則你問老媽媽,還不是一樣?”

許夫人手底下多少老管事媽媽,現在都蠢蠢欲動,想要證明自己寶刀未老。李庚家的既然被自己收服,當然要爲保住自己的差事奮鬥,七娘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笑道,“說得是,母親給我這枚戒指,助力真是不小。”

雖說一般新人上位,底下的媽媽們總要有所動作,但七娘子人又精細、又威嚴,這些天衆人冷眼看來,竟是拿不到她的一個錯處,又有老媽媽掠陣,許夫人賞賜的黃金戒指護身,衆人竟一反常態,都有些戰戰兢兢,深恐做了出頭鳥,反而被七娘子拿捏起來,殺雞儆猴。

既然無形間都被七娘子嚇怕了,這份家務,七娘子就執掌得很順,雖然也有些料想不到的地方,但她身邊有老媽媽這個經過事的大管家在,遇到不懂的地方,遣人一問,難題頓時迎刃而解。因此太夫人雖然不斷地興出事來,但府內諸事運轉得卻都很安穩,並沒有難得住七娘子,只是讓她比往常更忙碌了一些。

等到八月五日,許家又接到消息:四少爺所屬軍隊回京換防,這位離家四五年的許家子,終於能回京過一箇中秋了。

這消息一傳出來,首先四少夫人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開始折騰七娘子,每日裡不是要申領牆紙,把慎思堂裡的牆壁天棚,重新都糊了一遍,就是見天地來問七娘子要擺設,要被褥,要各式各樣全新的家用器具……雖說物件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討厭在一個瑣碎上,七娘子頓時被絆住了腳,常常一整個上午,忙得都喝不上一口水。

敏大奶奶來看她的時候,就特地撿了下午進明德堂來。

“你剛當家,一早上肯定是忙得不可開交,我就不來討嫌了!”敏大奶奶這一次倒沒有帶南齊生的女兒,“到下午來陪你說說話,倒也是好的。上回我到大伯家裡,瑞雲還說,請我多來陪你說說話呢,她倒也想着過來的,只是從早到晚都不得閒。”

權瑞雲一進門就要當家,她又不比七娘子,是腥風血雨裡走出來的,沒有閒心外出搞社交,也是常理。七娘子略略皺了皺眉,也嘆道,“我幾次回家,瑞雲都是和我們坐一坐,就到外頭去忙家務了,一時也來不及問,她這一向開心不開心。”

她不比敏大奶奶,可以頻繁進閣老府說話——畢竟那是孃家,閒了沒事老往孃家跑,招惹閒話。倒是敏大奶奶往楊家走動,那是題中應有之義。

“她……”敏大奶奶嘆了口氣,“說句老實話,七妹,大伯母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你站在她身邊,她也能挑出毛病來,不要說瑞雲還是剛進門的媳婦了。”

只聽敏大奶奶這句話,就知道大太太和權瑞雲之間的關係,遠遠稱不上和睦。

七娘子很覺得抱歉,“可惜我這裡自己也忙,不然,倒真要回去看看瑞雲了。”

她又關心地問,“那九哥……”

“善久一心一意只是讀書,如今窗外事是一概不聞,全家上下也不敢拿外頭的事去吵他。”敏大奶奶搖了搖頭,“我看瑞雲最苦就是這個,在婆婆跟前受了氣,回來對着夫君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也就是暗自垂淚罷了。我幾次去看她,覺得她精神差了不少呢。”

其實說起來,楊家人口簡單,現在就四個主子,比起七娘子要面對的這一大攤子爛賬,楊家的家務簡直輕鬆得快上天了。七娘子儘量想去,也就是個人情往來,要比許家更復雜一些:畢竟楊家在風口浪尖上,外頭的交際要難一點。

七娘子頓時蹙起了眉毛,思量再三,到底也只是嘆了口氣。

出嫁了的人,就不好再把手插到弟弟的家事裡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七娘子也只能這樣說了。“好歹善久也是爲了上進,再過幾年中了進士,就什麼都好了。”

敏大奶奶頓時微微一笑,“七妹這是變着法兒來誇我呢?”

敏哥這一科倒是中了進士,名次在二甲前列,大老爺很肯提拔侄子,敏哥又爭氣,選拔考試裡表現優異,竟是已經考出了庶吉士。將來一輩子仕途,至少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七娘子望着敏大奶奶笑了笑,又道,“大嫂也有幾個月沒來看我了!”

大少夫人這幾個月裡也就去寺廟上了一次香,倒不像是去年冬天那樣,和敏大奶奶來往那麼頻繁。

“唉,家裡事情多。”敏大奶奶似乎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不對。“南音去年肚子裡那個沒了,我就做主爲你哥哥又挑了一個通房,如今兩個人天天爭風吃醋的,我一走開就要生事。孃家事情又多……也就沒空來看你了。”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話,敏大奶奶見七娘子露出了倦意,便起身道,“你還是睡你的,我去至善堂找韓家姐姐說說話,就直接出府了。”

看來,她這一次上門,主要還是來看大少夫人的。

七娘子當然不至於留難,她爽快地將敏大奶奶送出了屋子,回身也不就睡,而是沉吟起來,在紙上塗塗畫畫的,想了半日,才和立夏感慨,“大嫂這個光風霽月的性子,我是很敬佩的。只盼着她……”

話說到一半,又收住了沒有往下講。

立夏卻立刻會意:敏大奶奶和大少夫人之間的那點勾當,她是在七娘子身邊見識過的,要說沒有一點猜測,那也是假話。

“奴婢瞧着,這兩個少夫人倒是一門心思與世無爭。”她輕聲爲七娘子分析。“不管是大奶奶還是大少夫人,都沒有太多不該有的心思。尤其是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如果想當家,早就要和五少夫人爭個日月無光了。不至於五少夫人才出了一招,她就毫不留戀地將管家大權雙手奉上……

從這個角度來說,大少夫人的確也沒有動機來做任何害人的事,多少寶貴的機會擺在她面前,她都退卻了,又何至於要用謀害的手段,來爲自己謀取利益?

七娘子微微沉下雙眸,吩咐立夏。“去看看穀雨春分在做什麼,如果走得開,帶一個人進來。”

把穀雨、春分放在四郎五郎屋裡,是一拍幾響。這兩人在五娘子身邊時日最久,如果說還有人能夠回憶得起五娘子生前的一些瑣碎細節,也就是這兩個丫鬟不會錯的了。

穀雨很快就恭恭敬敬地進了西次間。

七娘子卻沒有在西次間和她說話,而是將人帶進了西三間裡。

西三間是她的臥室,在臥室裡問話,不但顯出了這件事的重要,還透着一股推心置腹的私密感。

“剛纔大嫂進來,你是看見的。”七娘子沉思了片刻,就開門見山。

對於這種在自己手下討生活,生死憑她一句話的丫鬟,沒必要再玩弄什麼心機了。再說,穀雨、春分一向也都很聽話,不是亂嚼舌根的輕浮人。

穀雨一怔,才坦然地點了點頭,“您還陪着大奶奶進來看過了四郎、五郎嘛。”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問,“還記不記得,從前五姐在世的時候,大嫂有上明德堂來拜訪過麼?”

穀雨頓時面露懼色,顯然是捕捉到了七娘子的用意。

在五娘子去世快滿三年的時候,她的死,終於隨着七娘子上位,而要被重新翻出來調查了。

府中當然會隨之再起風波,而她和春□爲五娘子的貼身丫鬟,又怎麼可能不被牽扯進這樣的漩渦裡?

時間幾乎是一切的解藥,即使在當年,還有許多人希望在這件事上找到說法,可三年後,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開始往前走的時候,要再提起往事,這樣的牴觸情緒,也是在所難免。

七娘子就在心底隨手記下了一筆,提醒自己要留心這點:明德堂裡的丫鬟們,再怎麼樣也得跟着她的性子辦事,可明德堂外的人,卻不一定高興自己將往事再叨登出來了。

“敏大奶奶過門也沒有幾年。”穀雨很快回憶起了當時的細節,不疾不徐地爲七娘子解說了起來。“就奴婢記得的來說,我們姑娘進門之後,頭三個月是沒有什麼訪客的,進門四個月的時候,敏大奶奶過來看了她一次,當時姑娘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很沮喪,也沒有多少話,大奶奶坐了坐就走了。又到了她生日的時候,大奶奶來看了看她,以後就再沒有上門了。”

敏大奶奶兩次上門,一次是禮節性的拜訪,一次是爲五娘子生日道喜,這都是很正常的禮節拜訪。就是去看了大少夫人,也很說得過去: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老鄉。

以五娘子粗疏的性子,當然也不至於會從中琢磨出不對來。她更不可能毫無通報地闖進至善堂去,撞見兩個人幽會的場面。所以她發現了兩人之間的秘密,導致兩人不得不殺人滅口這個可能性,那就相當小了。

不過,這也不是說敏大奶奶就沒有嫌疑了。

雖然大少夫人和孩子們不算很親,但在四郎、五郎出生前,府裡孫輩中的男丁,無不是至善堂所出。

但即便如此,給五娘子下毒依然不算是一步好棋,要下手,也是要等孩子們斷奶後,再從食物中動手腳來得更合理一些。

自己對大少夫人的瞭解還是太少了一些。

七娘子就把穀雨打發了出去,又喊春分進來盤問了一遍,還是得到了類似的答案。五娘子身爲新婦,平時很少和外界來往,敏大奶奶上門的次數,都已經算多的了。

把春分送出屋子,她又叫立夏進了西三間,沉吟着問她,“你看小黃浦這個人怎麼樣?”

立夏神色一動,“人很仔細,也很謹慎,倒像是個可靠的人。只是……”

只是小黃浦一家人都在府裡服侍,有一些事也不好交待她去辦,否則就有走漏風聲的危險。

七娘子點了點頭,“你和上元多找她說說話,你們這幾年也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以後我身邊肯定還要再往上提拔大丫環。這丫頭要是個肯進步的,你就私底下來和我說。再告訴她,多和她姐姐小閩江往來,是再不會錯的。”

小閩江是大少夫人身邊的梳頭丫鬟,在至善堂也頗有些臉面。

立夏欲言又止,七娘子看在眼裡,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損害最小的一條路了。”她的語氣頗有些沉重,“我能想到的其他所有辦法,傷害只會更大。”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事不得不做,利用一個小丫頭往上爬的心思,慫恿她刺探別人的**,的確說不上厚道,但正如七娘子所說,這已經是損害最小的一條路了。

立夏眼中閃過了幾許黯然,她嘆了口氣,“姑娘您也是無奈。”

要查案,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尤其這件事上又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七娘子也只能將每一個嫌疑人的底,都起一起了。

七娘子正要說些什麼,外頭又傳來了上元的聲音。

“少夫人,老媽媽來了。”

七娘子頓時神色一動,站起身來。“我到西次間見她。”

她又自言自語,“這都五六天了……也該是時候了。”

立夏不解地掃了七娘子一眼,又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即使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南偏院那個無知的小丫頭,但也從來都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已經摸透了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貴婦人。

七娘子的心思,實在是太深了。

老媽媽的臉色並不大好看。

七娘子才命她坐下,老媽媽就迫不及待地拿眼睛看了看正在斟茶的上元和立夏。

“都下去。”七娘子於是從善如流,等上元斟過茶來,就將她們都打發出了西次間。

屋內一時就靜了下來,半天,老媽媽才從牙縫裡開了聲。

“這事……是吳勳家的,在背後鬧鬼。”她的語調很有幾分苦澀。

就是七娘子,都訝異地挑起了一邊眉毛。

吳勳家的是出了名的兩邊不靠,一手賬做得很漂亮,爲人又很精細,不管在誰手下都很得重用,比起糊糊塗塗的蔡樂家的,她倒更像是賬房裡的大拿。

沒想到,居然就是這麼一個核心干將,居然無聲無息地倒在了五少夫人那邊……

“仔細說說。”七娘子沉下了語調。“肯定是她自己挑出的毛病,不是別人在後頭弄鬼?”

老媽媽神色沉重。“老身按着少夫人的吩咐,一進了賬房,就吩咐這兩個人,‘查賬的時候不要互相說話,也不要議論賬裡的事,不然傳到外頭去,難免得罪人’。有了老身這一句話,雖然兩人在屋內查賬,但是屋內卻一直都很安靜,老身就在一邊爲少夫人辦事,就是偶然出去,也有小丫鬟在一邊服侍,這幾天來,兩個媽媽都沒有怎麼互相說話。”

她頓了頓,又道,“有問題的那幾本賬,已經混在各色賬本里,給兩個媽媽都送了過去。蔡樂家的看過了,沒有說什麼,倒是吳勳家的就看了半個時辰,已經看出不對,把老身拉到外頭竊竊私語,又將帳上的幾處不對都指了出來。又說,這兩個媽媽素來是我們夫人身邊的得力干將,恐怕這件事鬧開了,大家都有妨礙,叫我私底下來問少夫人的意思,看少夫人是查還是不查。如若不查,她就糊塗過去,並不再開聲了。”

這倒也很符合兩個管事媽媽的性子,蔡樂家的性格開朗,在賬面上就糊塗一些,得過且過,沒有挑事的意思。吳勳家的性子嚴明,這一番做作,已經是看在七娘子的面子上,給了她緩頰的機會。要不是七娘子有定見在先,恐怕還真要被她瞞過去了。

七娘子滿是興味地哼了一聲。“這個吳勳家的,也真是個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