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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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七月,許鳳佳又忙了起來。

他雖然還沒有長期出差,但也經常到京郊一帶辦事,或是去河北,或是去山西一帶做短期的出差:總歸他是皇上身邊的近人、信人,皇上又是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的聖明天子,一年到頭,就有無數的心腹事要交待許鳳去辦。

七娘子也不清閒,眼看着就要接過家務,明德堂裡漸漸也就多了人走動,許家上上下下,執事者凡百,家下人在煤炭衚衕附近聚居,儼然都形成了一條許家衚衕,多得是在五少夫人手底下不得意的管事媽媽們,削減了腦袋,想要在明德堂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更別說她自己本來也有一羣看好的人才,也要做一做入職培訓,再有府裡原來的老管事媽媽們,性子也要摸熟……雖說還沒有把手伸出明德堂外,但也是從睜眼到閉眼,都沒有多少閒暇。

過了中元節,許鳳佳又陪皇上去內三關試炮,他平時動作太大,早起時總要鬧出這樣那樣的動靜,連帶得七娘子也跟着睡不好,如今沒了人打擾,七娘子居然難得地睡了個好覺,等到自鳴鐘走過六點,鐘身裡的小鳥兒跳出來報時了,才慵懶地睜開眼,掀起了新換上的錦帳,透過屋角唯獨沒罩上窗紗的一扇玻璃窗,望了望外頭的天色。

七月已是初秋,京城不比蘇州,一入秋天氣就涼了下來,明德堂外走動的幾個丫鬟婆子都已經換上了緞子做的秋裝,遠遠的還能看到院牆一角,兩個小丫鬟提了老大的銅壺吃力地出來,又轉到了七娘子看不到的地方。

這是立夏安頓着給她預備洗漱的熱水了,七娘子吐了口氣,慵懶地半坐起身,解了睡袍,自己穿上中衣,踏進了滿繡花草的逍遙屐,果然沒有多久,立夏中元兩人就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一個支起屏風服侍七娘子換衣,一個忙着開門開窗,又引着七娘子進了淨房,裡頭已經預備了兩盆微微冒着熱氣的滾水:卻是小丫鬟們從暗門中送進來的,等到七娘子進來,這羣小丫頭片子們早已經退出了屋子。

等七娘子梳洗過,換上了家常衣裳,小珠江的小妹妹——得名小黃浦,已經在西三間裡候着了,見到七娘子出來,她忙打開梳頭包袱,取出了潔淨的桃木梳,又輕聲細語地請示七娘子,“少夫人今兒想梳什麼樣的頭?”

七娘子還沒有開口,中元就笑道,“你就撿些樸素的,頭油用得少的髮式,少夫人是再沒有不喜歡的。最好只插一根簪子,那就大善了。”

屋裡的三四個丫鬟頓時都笑了起來:七娘子什麼都好,就是在梳頭上一點都不像個大家小姐,恨不得天天梳兩條大辮子了事。

“哎,頂着那一頭油,還要上刨花水,把頭皮拉得發疼,就這樣梳一個頭,頂起頭面來,三四個時辰又要拆。滿頭黏糊糊的,是洗頭還是不洗?”七娘子一邊笑,一邊爲自己辯白。“再說,滿院子裡還不都是那些人,就是我蓬頭垢面,又待怎地?”

小黃浦雖然年紀小,但卻一點都不認生,她衝中元擠了擠眼,輕聲笑道,“少夫人說得是,這世子爺不在京裡,您就是沒有打扮的心腸!”

一邊說,她手裡動作卻也不停,將七娘子的頭髮分成了幾股,略略上了些髮油,先在腦後盤髻,以金簪固定,又把兩鬢梳光,餘下的兩綹長髮,左右束成辮子,編入金線,鑲起珍珠,又從小丫鬟們一大早送來的大銀盤裡細細地撿了一朵剛開的白菊花,爲七娘子別進了髮髻中,一邊笑着解釋,“這還是太妃教給奴婢姐姐的,說是宮中女子簪花,一律將花藏在發間,不細看,等閒是看不出的,但靠近發間,便能聞到花香,最是優雅不過了。”

她當差沒有幾天,已經摸透了七娘子的性子,梳頭不大用黏糊糊的刨花水,甚至髮油也少,手腳又利落,梳得又好看。至於口齒伶俐進退得體,那倒不消說了,一下就成了明德堂裡的新紅人,就連七娘子也因爲小珠江的緣故,格外高看了她一眼。聽到小黃埔這樣說,她衝着鏡子照了照,就笑道,“這個流蘇髻,在江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梳過,只是和你的手藝比起來,就都沒有這麼細巧了。”

正說着,穀雨和春分又抱了四郎、五郎進來請安,兩個小郎君看到七娘子打扮新巧,都張開手要抓她的髮辮玩耍,七娘子笑着逗了他們幾句,就出了西次間,上元端午正忙着擺了一小桌早餐,立夏又親自從外頭端進來一小鐘滾燙的藥湯,催促七娘子,“鍾先生說了,這藥就是早餐前喝最效驗……”

權仲白這小半年來一直在外雲遊,七娘子只是定時找鍾先生進來扶脈開太平方子。每日裡的補藥,是從不間斷的,就是七月底請鍾先生來了一次,又換了一道補身的湯藥,每日裡晨起飲用。

喝過藥,七娘子叫穀雨春分抱着兩個孩子,在炕頭坐了,自己盤坐炕前用早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穀雨春分交待四郎、五郎昨日裡的行動,又笑着吩咐她們,“你們的休沐日就快到了,要想回父母家裡探望,別忘了和辛媽媽說,讓她派車接送。”

穀雨春分都是一臉的歡喜,“回頭就去和辛媽媽說起。”

古代下人服侍,當然和現代的公司並不一樣,也沒有個明確的上下班時間。勤快的下人們眼底有活,成日忙個不休,懶散些的,就算在主子眼底也可能偷懶耍滑,甚至於休沐也都是全憑各主子高興。七娘子從前做姑娘的時候,也不過是隨個大流,等到在明德堂當了家,倒是爲明德堂中的執事人等規定了作息:除了平時當值換班正常休息之外,一個月一天假。可以攢着使,也可以預支一兩日,有小病小痛請病假的以假期衝抵。如若三天以上不能進來當差,有病的告訴辛媽媽出面請郎中,有事的憑婚喪嫁娶另外給假給賞。獨獨不許私自換值串班,在明德堂屋後居住的丫鬟片子們,不當值的時候不許出明德堂一步,當值時沒有吩咐也絕不許四處胡亂走動,進出明德堂必須倆倆成對,就是假日回家,也嚴禁和左鄰右舍亂嚼舌根。至於媽媽們不住在明德堂裡,則是上值進屋,下值出府,沒有吩咐,不準在府中各院走動,有胡亂走動議論傳播是非的,一旦聽說查實,一律攆出去不許當差。

她平時決不克扣下人們的月錢,四時八節也都有賞賜,雖不多,卻也絕不少。並且得寵的丫鬟們,從白露開始,乞巧等人一個個都安排體面歸宿,陪嫁也都是數得着的,小丫鬟們就很有上進心,一個個都巴不得做下一個白露、立夏,平時是絕沒有嗔鶯吒燕、碎嘴子挑撥不清的事。管事的媽媽婆子們,人也都先挑老實的,偶然幾個刺頭兒,也都叫七娘子明裡暗裡的手段降伏了去——她手底下福利又好,一個月給一天假,還可以攢着連休,這小半年來白露隨常在下人中碎嘴,也絕沒有聽過明德堂裡的一點是非。就是穀雨春分這樣五娘子手下的老人,提到七娘子,也再沒有一句不好。

七娘子頓了頓,又吩咐她們,“難得回去,也進去給太太請個安,說一些四郎、五郎的事給她知道。”

她望了四郎、五郎一眼,在心底嘆了口氣,見四郎好奇地轉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髮髻,便微微轉了頭,笑問道,“壽哥看什麼?”

倒是五郎開口問,“七姨,菊花香。”

衆人頓時都笑了。“別看孩子年紀小,管的事情可不少呢,聞到個花香,都要問問花在哪裡。”

吃過早飯,已經快交辰時,七娘子又進了西三間,隨手點了胭脂,讓小黃浦給她畫了眉毛,便帶着上元、端午,進樂山居請過安,又到清平苑去,正好許夫人才起,七娘子就服侍她吃了早飯,一邊聽許夫人和老媽媽閒話着,打算到小湯山住幾日,泡一泡那裡的溫泉。

自從把戒指交付給了七娘子,許夫人也就真的放了手,萬事不管,只顧着養病弄孫,這幾個月下來,睡眠居然漸好,精神慢慢有了起色,籌劃着出遊諸事時,更是精神煥發。正好平國公許衡也進來看許夫人,聽到她籌劃着進了八月成行,因就笑道,“我看你索性就這個月過去,多住些時日,也免得八月交賬的時候有些事媳婦要問,你又不在。”

許夫人就看着七娘子笑道,“那就媳婦你說,你讓娘什麼時候去,娘就什麼時候去。”

看慣了媳婦在婆婆們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纔會曉得許夫人這樣的婆婆有多難得。七娘子心下感慨,面上卻只是笑道,“娘想要八月去,那就八月去也好的。有什麼事,問老媽媽也一樣——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借老媽媽來用一用了。”

許夫人就看着平國公得意地笑了,“媳婦有本事,我這個做婆婆的,也就不用跟在一邊保駕護航啦!”

平國公捻着鬍鬚,望了七娘子一眼,也笑了。“嗯,楊氏的口氣不小啊!”

七娘子只是笑。

從清平苑出來,纔回明德堂沒有多久,至善堂的小閩江就進了屋子。

“是我們少夫人兄弟送來的一口袋口蘑,”小閩江笑着回七娘子。“本來是拿不出手的,不過我們家少爺知道世子爺在西北的時候,最喜歡吃口蘑三色湯,也就冒昧送來了。請六少爺、六少夫人不要嫌棄。”

大少夫人的兄弟在堡子裡爲官,當地和蒙古交界,口蘑這樣的草原特產,自然要更容易得些。

七娘子連忙站起來笑着謝過了大少爺的好意,“多謝大哥想着,可惜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回送。”

又坐下來和小閩江說了幾句閒話,就打發她,“小黃浦在自己屋裡呆着呢,你難得出來一次,也去找你妹妹說說話。”

自從七娘子把焦閣老的消息告訴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本人還好,大少爺就經常打發下人來,送些堡子裡的特產給許鳳佳嚐鮮,箇中意味,不問可知。

打發走了小閩江,林山家的又來請安了。

“上個月新打的首飾已是得了,我正好進來回話,就給少夫人帶進來了……”她平時是管金銀器皿入庫出庫的,沒有宴席的時候,也兼着管金銀盆碗熔鍊、首飾鍛打等事,要上門到明德堂來坐,多得是由頭。

這幾個月來,七娘子統率過的十一個管事媽媽,倒有一大半都時常上門和七娘子說說話。

送走了林山家的,盛錦家的也進來請示七娘子,“九月裡家下要放一批小廝丫鬟婚配……”

上元、中元、下元、端午的耳朵就豎起來了。

盛錦家的是管着家裡小丫鬟們學規矩,各院丫鬟配人、補缺補漏的,這是直接把人情做到了幾個丫鬟跟前:早知道消息,也就能早一些挑人。

七娘子忍不住地笑,她揮了揮手,請盛錦家的,“媽媽就和我這幾個丫頭叨咕叨咕吧。”

這幾個丫鬟也有二十出頭,都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七娘子自然也不會從中作梗,硬生生地將她們配人的年紀再往後拖。

睡過午覺起來,又有些一等、二等的管事媽媽找了由頭進來,到七娘子跟前坐一坐。忙到了傍晚,許鳳佳回來了。

一進門他就高聲笑,“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七娘子忙跳下炕,爲許鳳佳解了披風,又吩咐立夏,“打水來,王媽媽服侍世子爺洗漱。上元去小廚房問一問,口蘑發得了麼,若發得,晚上做一道湯來。”

這才笑着問許鳳佳,“怎麼,內三關有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麼向我獻寶。”

許鳳佳卻沒有回答七娘子的話,而是抽動着鼻子笑道,“好哇,今兒又有口福了,是誰送來的口蘑?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我就覺得滿屋子都是香味。”

“也就是叫人裝了一碗來看看成色,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滿屋子都是味道了?狗鼻子也沒有這麼靈吧!”七娘子奚落他。“還是我們許將軍的鼻子,比狗鼻子更靈些——”她沒等許鳳佳伸手捉拿自己,就笑着閃開了。“是大哥送來的,這次又給了一袋最上等的口蘑。據和媽媽說,就是宮裡賞出來的都沒有這樣好。”

許鳳佳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地道,“大哥大嫂也實在很客氣。”

他就興致勃勃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沓紙張,放倒了七娘子手心。“知道你喜歡書法,你看看這是什麼?”

七娘子細看時,卻是居庸關一帶趣人騷客歷年來所留碑記的拓片一大打,粗粗翻閱,就有前朝的唐寅、王陽明、李東陽、李夢陽等人所留墨寶,她不由眼前一亮,剛要說話,外頭又來人笑道,“太妃賞了秋禮出來,世子、世子夫人快換衣服出去謝恩。”

太妃有賞,許鳳佳和七娘子是一定要到的,兩人忙又換了衣服,出中庭接賞。平國公和許鳳佳又拉着來頒賞的內侍說了幾句話,封了兩個厚厚的紅包,兩夫妻纔回了屋子,坐下來吃那一碗已經香飄滿屋的口蘑三色湯。

吃完晚飯,五少夫人又派人把明德堂該得的一份禮送了過來。

“白玉手籠一件,繡球琉璃燈一盞、大理石人物屏風一扇,西洋花鳥大鏡臺一臺、金鑲珠寶自鳴鐘一座是賞世子夫人的,鳳尾羅二領、貂裘一領,並緙絲罩甲兩件是賞世子的。”送物件來的王懿德家的滿臉都是笑,對七娘子尤其客氣,磕了好幾個頭,才得意洋洋地將單子報給了七娘子知道。“五少夫人說,屏風和自鳴鐘、鏡臺都沉,先放在偏院裡,等明兒天亮的時候再搬進來,不要磕了碰了,問少夫人是個什麼意思。”

王懿德家的仗着自己資歷老,就是對五少夫人說話,都是不鹹不淡,對七娘子也從來都沒有這麼殷勤過。

七娘子還沒有說話,許鳳佳就在她身後問,“這一次姑姑出手怎麼這麼大方?是各屋都得了鏡臺、屏風和自鳴鐘?”

當時雖然玻璃已經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但玻璃鏡卻還是極難得的東西,全都是舶來品,並沒有土產,只是這一扇鏡臺,就可以買下一二十頃上好的田地——都還是有價無市。許太妃這一次,是賞得很豪奢了。

王懿德家的似乎就等着許鳳佳這句話,她又磕了幾個頭,才笑着回,“各屋裡男眷都只得了鳳尾羅並貂裘,女眷得了手籠和琉璃燈。太夫人、國公爺並夫人都得了緙絲衣裳,這屏風、鏡臺和鍾呢,就只有世子夫人得了,是獨一份兒!”

這最後四個字,她說得特別的響亮。

許鳳佳又看了七娘子一眼,略一尋思,臉色卻沉了下來。

話說我今天吃得就很一般了,在自己家吃中午的剩飯,配的都是素菜,比如說黃瓜豆腐雞蛋湯——這個真的不大好吃,和滷筍,白飯……

不奢侈了吧||

還有好像很多人好奇小香是不是自己做飯的,答案是……

當然不是啦!我只有很偶爾纔會下廚啦,一般都是爹孃做飯給我吃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