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銀月如鉤,樓上彩燈如晝。
紗簾裡瓜果冰盆兒,清香四溢。宮人蒐羅了各式七夕可玩的事物,許多嬪御投針、結蛛,各自在底下鬥起「巧」來,歡笑喧鬧之下,還真應了那句:星斗綴珠光,宮娥乞巧忙。
淺夕坐在遊欄邊,清風涼夜,隔簾遠瞧裡頭的熱鬧景象,倒也愜意。
闋樓之下,連串的燈籠將御苑照得玉宇瓊樓一般,剔透通明,淺夕正伏欄俯看,就聽紗簾裡傳出一個清脆耳生的聲音。
「靜妃娘娘帶着奴婢們做了新式樣的殼板,衆姐妹皆不服,太后娘娘就給奴婢們評一評罷。」
身姿嫋嫋的人滿面嬌嗔,頭上絲絛流蘇在腦後擺動,寧筱綾自恃是穆太后點名留牌的人,俏目瞧了太后,毫無懼色。
衆妃嬪冷笑,皆瞧着靜妃的面子,臉上纔沒有露出鄙薄之色來。
穆太后不欲壞了氣氛,溫和笑道:「你們居然下了這樣的工夫,可算難得!既如此,就都拿上來瞧一瞧,讓大家飽飽眼福。」
既然太后開口,衆夫人沒有不附和的道理。而當寧筱綾所說的殼板呈上來時,衆人也確實眼前一亮。
四名宮人擡了三尺見方足兩寸厚的黃楊木殼板上來,揭去覆在上頭的紗綢,衆人彷彿立刻被帶回到春寒料峭的二月,滿目清涼。
不同於尋常殼板,寧筱綾這一方不止大,絨草生的細密可人兒,上頭梅園、房屋、亭臺,更是疏密有致,掩映生輝。
「這不是靜妃娘娘的梅若宮麼?」已經有嬪御驚呼出來。
衆人細看,果不其然。
這佈局,幾乎與梅若宮相差無二,只是宮殿變成了民居,宮牆變了環繞的小山。沒有了雕樑畫棟,朱牆碧瓦,取之代之的是依山傍水的粉牆深宅。
最難得屋頂的瓦片皆由黑瓷燒製而成,釉厚欲滴,彷彿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梅園中花瓣飄灑,疏枝上立着幾隻長尾鵲。教人看去不僅沒有飄零寥落之感,反而生機盎然,春意暗蘊。
穆太后挑眉意外,目光只是落在深深庭院裡,一座八角亭上。
裡頭一對母女坐於亭中,母親彷彿是剛撫罷一曲,愛憐的拂弄女兒的鬢髮;女兒則好似還沉浸在方纔的琴音之中,安然的靠在母親膝頭…
穆太后不由擡眼看向靜妃,靜妃帶着笑意的目光卻落在寧筱綾略顯青澀稚嫩的臉龐上。
看來這個寧筱綾真的很會討靜妃的喜歡,硬是把靜妃從思女之痛中解脫了出來,總算不是一無是處。
一念及此,穆太后當下寬慰:「果真是惟妙惟肖,有意有境,確實可拔得頭籌,該賞!」
寧筱綾大喜,立刻偎去靜妃身邊分享喜悅。
芳清已經捧了一柄一尺來長赤金嵌玉的八寶如意來。
寧筱綾正要去接,西側座位上卻有一人斯條慢理開了口。
「臣妾瞧着陳充媛那一副也很是不錯,想是擺得偏了些,太后沒有瞧見。」
聽見柔妃忽然開口,陳慧立時緊張,越發半個身子都擋在自己的殼板前,一臉侷促。惶然間,舉目望去,皆是一張張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臉,陳慧腸子都要悔青了,深恨自己不該貪玩兒,傻乎乎跑到闋樓來招是非。
若是聽了凌嬪的話,就在秋闌宮裡找幾個小宮娥關起門來吃吃頑頑,哪裡會出這樣的事!
氣氛中已經浮起幾分揶揄,裴頤華見狀,妙目一轉就移步過去,親自捧了陳慧的殼板,呈到穆太后跟前。
騎虎難下的陳慧,立刻鬆了一口氣,跪避在燈影兒裡當悶葫蘆。
簾外,淺夕臉上也露出讚許。
裴頤華不動聲色,一場尷尬爭執便被免於無形。至於到底誰的好些,自有太后聖裁,誰敢心生埋怨。
那廂,穆太后雖然不解柔妃何故要節外生枝,仍免不了要細看一番。
小小的殼板做的很精緻,裡頭蓄了水,還裝了水車…
「噗嗤」,穆太后忍不住笑出來,衆人皆側目。
原來,陳慧殼板上茅屋、水車、小橋皆尋常,偏那水車之下,溪水旁,有兩個戴着肚兜的光腚胖娃娃,正在撅着屁股在水中撈魚!
衆妃嬪都心頭一鬆,跟着笑起來。起初,大家還以爲柔妃叫板,仍是跟靜妃過不去,卻原來,真是被這殼板上的一雙小娃娃逗惹了,才另眼相看。
穆太后笑得掌不住,手指點出,朝陳慧道:「這丫頭,虧你想得出。」
耳後微紅,陳慧結巴:「臣妾幼時的家鄉便是這樣,所以,所以…」
「好了,好了!」穆太后解圍:「如此也算難得,意頭兒是極好的,不怪柔妃見了就喜歡!論工夫,雖比不上寧采女那一副,也受得賞。」
附和點頭,柔妃端坐一旁,手撫小腹,眼中笑意濃郁。
穆太后親自指了一隻小匣子,芳清小心取來遞於陳慧,笑道:「這可是太后自家的東西呢,充媛還不趕緊打開來看看。」
陳慧不敢違拗,忙開了匣子,原來裡頭一套的殼板小擺件兒。有拇指大的碎珊瑚雕成的紅樹,簪子尖兒細的白玉蓮藕,指甲蓋兒大的翡翠荷葉…陳慧瞧得眼睛都直了。
這東西貴雖不貴,但雕工上乘,又是太后之物,衆妃嬪都咂舌豔羨。赤金鑲玉的八寶如意分量再沉,內庫裡多得是,這套小玩意兒,怕是隻此一匣,千金難求。
寧筱綾臉上已經顯出不悅之色,被靜妃拉去身後。
陳慧歡天喜地,竟沒有注意,謝了恩小心收起匣子,退去角落裡。
柔妃脣角勾翹,看得淺夕心頭不安,又不知哪裡不對。
起身狐疑,淺夕正要進去,眼角忽然瞥見闋樓下一道纖瘦的身影,仿若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