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於黑暗之中看清前路,於迷霧之中霍然開朗。待瓊花清晨醒來,看見坐在窗下的淺夕,縱然一臉倦容,卻周身都透着讓人無比踏實的寧靜。
「帝姬一夜未眠麼?」瓊花關切。
「不妨事,」示意瓊花來伺候她穿衣梳洗,淺夕平靜道:「一會兒你出去給我打聽兩個人,昨天長公主府中你都見過。一個是太尉大人的小姨子谷氏,打聽看看她都喜歡什麼,我要送禮;另一個是散騎常侍宋鈞的夫人,你去打聽清楚她最近可會出門,都去哪裡,什麼時候去。要快!做得到麼?」
不敢貿然應承,瓊花蹙着兩掃吊梢眉仔細想了片刻,才垂眼應下。
這差事不好做,但也不是全沒辦法。只是淺夕要去結交谷夫人,瓊花很能理解,雖然太尉大人的軍權被裕王掌控着,但仍然頗得皇上器重,視爲心腹近臣,這是滿朝皆知的事。
然而那位散騎常侍宋鈞就稀鬆平常多了,彷彿是才冒頭不久的天子新寵,人也年輕,無甚根基。是以,在昨晚的宴會上,宋夫人幾乎都處在插不上話的尷尬境地。
主子同時要去結交這樣兩個人,還真是讓她有些費解。
「若有什麼困難,只管來告訴我,莫要自己兜着,最後倒壞了事。」見瓊花走神兒,淺夕不由叮囑。
「是,奴婢省得。」瓊花忙訕訕一笑。
自鏡中看一眼瓊花,淺夕放下手中玉梳,回頭道:「咱們必須要做些事情了…雖然我是柔然人,可來了大燕,我便要替自己打算,不能再如昨日那般,經不起任何人半點責難,瓊花你可明白?」
「若你有所顧忌,現在回宮還來得及!」
「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夕想要培植自己的力量,想要自保,瓊花怎麼能不懂,可聽到後頭,見淺夕話中竟有攆人的意思,瓊花唬得「噗通」跪下:「奴婢跟了主子,便只認主子一人,再無二心。有件事…連太后也是不知道的!奴婢的娘就是來自塞外的奴隸,從小被轉賣,根本不知自己母國。奴婢和奴婢的弟弟自小便被人喚成野雜種…」
話中哽咽,瓊花低了頭:「後來到了宮裡,日子雖然好過些,但奴婢也自知醜顏,根本不容於深宮。直到跟了主子纔再世爲人,吐氣揚眉。如今主子若不要瓊花,便賜瓊花一死,也不要回去!」
淺夕意外,她本也是看瓊花一副猶疑不定的模樣,所以稍加敲打,免得她胡思亂想誤了事,不想竟激出瓊花這麼一段傷心往事。
「你起來吧,」淺夕溫言道:「美醜皆天賜,貴賤都是人。你既肯與我一心,那咱們主僕從此便同甘共苦,不相疑!」
「主子…」
一句「不相疑」,勝過千言萬語,瓊花抹了淚出去,心裡再無半點掛礙阻滯。這樣玉壺冰心的主子,是柔然人還是大燕人,又有什麼要緊。
定了心思,行起事來也沒了顧慮,瓊花從衆僕役中挑了幾個口風嚴實的,自己也出去走門路。
衣裳、首飾、脂粉一一探聽過去,谷夫人的喜好打聽了個七七八八,瓊花卻並沒有急着稟報淺夕,這些禮物都太尋常,又怎能一舉打動這位年輕夫人的心。而設法打通谷家內宅,還需費一番功夫,所以倒是宋鈞夫人盧氏那邊先有了準信兒,說是初九那日要去鹿源山賞桃花。
無甚好準備,初九暖陽明媚。淺夕香車寶駒,一身華服,帶上數十僕從,便浩浩去了鹿源山。
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頂桃花次第開」。可惜今年春來晚,已經這個時候,山下桃花纔開到爛漫。
淺夕手執香帕羽扇,遮了陽光,一襲紋高腰裙裳,繫了彩結,曳地迤邐。高高挽起的雙鬟髻,綴了流蘇彩蝶,行在桃樹間,如花仙精靈一般。惹得行人側目,書生少年亂了心跳。
瓊花一身綠裙,冷着臉緊隨左右,愣是嚇得三丈之內不敢近人。
淺夕徒步,提裙拾級而上。
山坳處,有一間茅廬雅舍,專待女客。要偶遇,這裡最好。
沿路賞看,才走了不遠,岔路上就走來一行人。一個個穿紅扮綠,正是一羣嬌客。
「這…不是帝姬麼?」一個精明利落的聲音。
淺夕側頭一望,笑容立刻如漣漪般漾開:「是盧姐姐?哎呀…錯了,宋夫人!」
拿羽扇的手迭在腰間淺淺一禮。
盧氏聽見淺夕居然記得她的本姓,立刻喜上眉梢,與有榮焉,上前道:「帝姬何須客氣,能得帝姬喚一聲姐姐,可是民婦的福分。」
淺夕也不辯,笑道:「都是夫人太年輕貌美,人又溫宜和善,卿歡纔會叫錯!」
盧氏今年尚不足二十,生得確實嬌俏,經淺夕這麼一誇,竟像聽到肺腑之言一般,歡喜之中,更多了親熱:「真巧,前日才與帝姬同席,今天又同遊賞花,若這不是緣分,還有什麼能叫緣分!」
言語之間,親近之意不言而喻。
淺夕自然也順水推舟:「聽說前頭有間茶舍,卿歡正要前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盧氏哪有不依的道理,忙說口乾腿痠,云云。
一陣歡笑,兩股人合爲一隊,浩浩蕩蕩,往山腰去,盧氏與淺夕更是把臂而行,親密無間。
那日在長公主府,盧氏頗受冷遇,也是她家世不夠顯赫,夫君雖年輕有爲,得聖上器重,但到底官位不高,自然難得入那些公侯夫人們的眼。也確是,朝中每年都有如宋鈞這般曇花一現的新貴,迅速崛起,又無聲凋零,只有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子出身,纔會長久。
這些夫人們都是閱盡千帆的人,又怎會把一個小小宋鈞放在眼裡。
也正因爲這樣,淺夕纔會選擇宋夫人作爲突破點。這樣的人,既容易接近,又望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最重要,淺夕看中了宋鈞的官職,能經常見到惠帝,顧問左右,進言是極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