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來的三十個人,淺夕一口氣留下十二個,皆是身輕體健,瞧着機靈的。
人牙子歡喜的嘴都合不攏,淺夕扔下一袋銀子,順手推開窗櫺,朝底下瞄一眼,回頭道:「三月爲期,不好的依舊給你退回來,好的雙倍身價銀子。留下來的人,以後跟着主子也領雙倍月銀。你可有異議?」
「沒有沒有!」迭聲應下,人牙子也不點數兒,躬身拿了銀袋在手裡揉捏一下,就笑眯了眼塞進懷裡。
他做長遠生意,被退人是常有的事兒,橫豎已經從這些僕役身上刮過一層了油水了,像淺夕這樣,留用的肯給雙倍身價銀子已經是金主了。
「都聽見了麼?精神點着兒!」指着被選出來的十二人,人牙子口氣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頤指氣使:「能跟這樣的主子是你們的造化,能不能領上雙倍月錢,就要瞧你們自己的能耐。平時教你們的那點子東西,別都忘到狗肚子裡去了!」
站在前排的十二個人,精神立刻又高昂了些。
有的,是看出了人牙子眼裡的兇狠「誰敢被退回來,讓老子少賺一份兒抽頭,誰就等着那頓沾水鞭子!」有的,是想着日後的雙倍月銀,總之,一個個都打起了百倍精神,令淺夕很滿意。
選畢,十二個人被人牙子帶到下頭一間大通鋪的客房裡住下,淺夕早就讓瓊花囑咐過掌櫃了,要將這些人好吃好喝好睡養三天,然後就給他們派第一件差事,送信。
辦完這些,前後也只用了半個來時辰。淺夕喝完了小二送來的甜棗粥,才悠悠下樓。
瓊花已命車伕將馬車趕到巷子裡後門處,好接上淺夕就回靈谷寺。
捧着斗篷,瓊花直看見淺夕從門裡出來,才露了笑臉,鬆了口氣。
哪知淺夕卻停下腳步,皺眉一臉意外。
順着主子的視線,瓊花回頭就看見芝蘭玉樹的一人,帶了盈盈笑意站在自己身後。卻不是元又是誰?
顧不得瓊花『○』着嘴吃驚,淺夕倏地緩和了眉目淡然一笑:「一時饞嘴,溜出來的。」
元脣畔笑意更盛,眼中都盈滿了偏袒,凝着淺夕就彷彿看着家中偷跑出來的小妹一般。
「相請不如偶遇,聽說對街有家油茶麪兒,味道不錯,帝…歡弟,想不想一起去嚐嚐!」
歡弟?淺夕和瓊花同時打了個冷戰,雞皮疙瘩掉滿地。淺夕更是語塞,此情此景,她能說不想去麼?
於是,翩然如玉的兩道身影,並肩去了對街的油茶麪兒鋪子坐下,真真也算得靜安街一景了!
好在這街巷偏僻,並沒有多少人。淺夕只想趕緊吃完了,就抹嘴走人,呃,這話總覺怪怪的…可是元現在對她的態度,亦步亦趨,就彷彿是一副要任她宰割的模樣。
抿了瓷勺,淺夕看着對面斯文用膳的人,垂着眉眼,靜好如畫,心不自覺有些飄然。她何時也學得和丹姬一樣,開始注意男子的皮相?真是學好不易,學壞太簡單!
不過,話說丹姬應該也是見過元的,怎麼不曾聽她提起過,難道一直沒見上麼?
兀自打量,淺夕神遊天外。元已經一碗用完,擡眼看她。
陡然臉熱,淺夕忙埋頭舀起一勺來吃,對面卻伸來一隻手,遮了碗沿。
「已經涼了,吃下去會不舒服。」兩根羊脂玉般的手指從淺夕手中拈走瓷勺放下,元低聲時,別有一番醇厚穩重的韻味:「若還想吃…」
「不了不了,」淺夕看一眼只喝了兩勺的油茶麪兒,和咬了一口的茶果,忙笑道:「剛剛纔吃了粥,委實吃不下了。」
朝街口張望一眼,淺夕索性起身道:「出來的太久,再不回去恐生事端,下次,下次由小弟請元…兄!」
元也知淺夕如今是奉了懿旨,確實多有不便,是以灑脫笑道:「那可記下了!」
二人到了街邊,元一指路邊馬車道:「不如乘的馬車,我送歡弟一程,到了寺裡或許還少些麻煩。」
淺夕一想也是,有元策應,她至少不必再越牆爬梯。
正猶豫間,街面上一陣喧譁,一騎絕塵而來,如流煙驚虹。衆人都只瞧見後面隨行的三五輕騎,前頭一馬當先的人,根本連衣角都沒看清。
淺夕卻是狠狠搖晃了一下。
別人不知道,她卻認得慕容琰的烏雲驥,那樣靈性的馬兒,除了慕容琰,誰還能騎乘!
蒼白了臉,淺夕一回頭就衝元笑道:「如此,就勞煩元皇子了。」
陡然聽見淺夕改了稱呼,元一愣,旋即喜上眉梢,欣然相請。
瓊花雖然覺得奇怪,還是依言扶着淺夕上了元的馬車。待她二人坐定,元正要登車,遠去的馬蹄聲又去而復返。街上寥寥行人都翹首側目,元也不由收回了要踏上車轅的腳。
「車中何人?」
手中馬鞭一指,去而復返的男子一身玄色斗篷,鳳目望了元,凜冽如冰,威壓如山。
整整三月,分離百日,如同隔世。聽着慕容琰的聲音,淺夕按壓着幾乎要奪腔而出的心,眼中已是霧氣濛濛。
「主…」瓊花剛要開口,就被淺夕捂住了嘴。
車外,元直覺來者不善,上前兩步冷了眉眼拱手道:「車中拙荊,不知這位大人作何稱呼?」
「拙,荊!」烏亮的馬兒鼻中噴出白氣,一如它座上的主人。慕容琰神般的臉扯動了一下,像微笑,更像譏諷:「元皇子來大燕爲質,竟然還帶了夫人?本王倒是失禮了!」
見來人一眼辨出自己身份,還口稱「本王」,元立時眸光寒凍。
慕容琰卻不管這些,方纔只是眼角一瞥之間,街邊嬌嬌小小的身影雖是男裝,容顏也不大像,但他心頭就是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教他想也未想,掉頭回轉。
不曾想,回來見到與「她」一起的人,竟是六皇子元,更可笑,這位人稱「國玉」的代涼質子,竟然說車裡穿男裝的人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