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卿跟你父親關係很好麼?”季夜涼突然問道。
“……嗯, 怎麼說呢”時初仔細回想着,“我總覺得,大概比普通的同事關係更親密一些。”她說着說着, 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措辭不當, “啊, 不是那個意思, 你知道畢竟他們原本是同學……而且, 兩個人都太醉心於科研了,應該也擦不出什麼別的火花吧。”
“所以,當時綁架的事情, 你父親幫忙擺平了麼?”
時初皺着眉,剛想搖搖頭, 轉瞬便反應了過來, “他有沒有幫忙我倒真的不太清楚, 但那段時間的確忙裡忙出的,時常出差, ”她轉而又說道,“好像是忙着在各地擴建銷售網絡的事,他其實並不太喜歡這樣跑來跑去,如果能交給卓叔叔就不會自己做這些事,實在沒辦法纔會出面。”
“是麼。”
身邊人不知在思考什麼, 突然有些沉默。
“……”
“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方似乎還未打斷結束話題, 又輕聲問道。
“……”
這問題倒真讓時初有些爲難了, 太多的印象自腦中浮現, 卻很難用一句話去概括。
彷彿怔了許久。
“大概, 是個視科研爲一切的人吧。”因爲彼此之間太久的疏離,時初終於還是放棄從父親的角度, 而是從一個人角度來形容時遠成,“比起純粹的商人,他更想做一個科學家。”
想想也有些心酸,明明被問及的是自己的親人,卻不得不這樣回答。
“他這個人,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即使時瑞當初如日中天的時候,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了錢,應該要怎麼去揮霍,他在乎的一直都不是這些。”
時初緩緩地說着,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起初我挺討厭他那個樣子,整日整夜地泡在實驗室裡,從來也不肯花一點時間在我身上。現在也很討厭,不過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但我一直覺得他執念太深,卻在經商方面缺少些什麼東西。時瑞能走到今天,恐怕沒有卓叔叔他們幫忙,都很難想象。”
她說着說着便停了下來。
時初不曉得季夜涼是真的對自己的事感興趣,還是隻想找出這一切的端倪。但什麼事能比喜歡的人想了解自己更讓人欣喜呢,她只覺僅是聽着那溫和的問話,心裡便不由得生出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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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他跟我父親完全是兩種人。”季夜涼突然開口,那清冷的聲音中含着一絲無奈。
“是麼,”時初輕聲應着,下意識就想問仔細些,“你父親……”
話剛說出口,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對不起,我只是隨口問問,”她總在潛意識裡有些忐忑,覺得季夜涼根本不會與自己談這麼深,“如果你不方便回答……”
未等她反應過來,季夜涼便淡淡地答道,“沒什麼不方便。”
“你知道他最喜歡跟我說什麼嗎?”那人突然問道,時初微微一怔,不知道怎麼回答纔好,“——少跟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浪費時間。”
“我當初來英國前,難得他花一整晚跟我談心。大概意思是,四年時間足夠你交往一些比較深的朋友了,但要注意選擇,少浪費時間在一些無法讓你受益的人身上。”
季夜涼繼續說着,“所以想必你也知道,那時候我跟很多人都是泛泛之交,很少花時間相處。”
關於這件事,時初當然清楚得很。她曾經親耳聽見別人這樣評價季夜涼:是個白富美,人不錯,但從來不跟我們一起玩。
時初不知道後來兩人的疏遠是否與她父親的囑咐有關,但按照季夜涼的說法,連她跟自己接觸都有可能是因爲同行的緣故,不免想想心裡就有些芥蒂。
“開始的一兩年,他很少打電話來,但每回都像審訊犯人一樣。”那人語氣中帶着一起微妙的情緒。
“審訊犯人?”
“嗯。”
“你Facebook剛發的照片是跟誰一起,他家裡做什麼的,跟你什麼關係,諸如此類”季夜涼頓了頓,又道,“有時候也會評價這人家境不錯,但你們回國後肯定不會再聯繫,還是算了罷。”
“早年的時候,他還有暴力傾向,倒不會對我……對他的屬下,稍有不滿意便會破口大罵,有時氣急了還會動手。”
時初有些驚詫地偏過頭,卻完全看不到對方面上的神色。
季夜涼卻一直說着,“但這些年那些陋習慢慢改過來了……其實我能理解他,每次併購前壓力都很大。因爲剛入職時不懂醫藥行業,基本從進四季開始就一直沒停下來過,他總是怕萬一停下來……整個人都會垮掉。”
“最近這一年,因爲研究生課程快結束了,他總希望我能早點回去,每天即使再忙都會打電話來,說爸爸好想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連‘幾月份能回來’這樣的問題都連續問了不下幾十次了。”
季夜涼情緒似是有些低落,語氣逐漸輕了下去,“看到他慢慢變得憔悴,我也不好受。”
“……”
第一次,季夜涼肯跟自己說這麼多事。
時初當然能理解她的感受,只是隱約地,另一種恐懼感便攀了上來。她禁不住在黑暗中找尋到對方溫熱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
其實,她心底卻只想開口這樣問:你真的要回國麼?
可話噎到了當口,卻如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這個問題真的蠢極了,季夜涼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如果再這樣詢問,豈不是變成了一種逼迫麼?
而即使是逼迫,她又有什麼立場這樣做。
“……”
“時初。”
不知那人是否感受到她內心的糾結,季夜涼突然開口說道,“我大抵還是要回國的。”
心一下便沉到了谷底。
“但無論如何,”那人似乎找尋着合適的語句,片刻後,才接了上去,“如果我們能活着出去,我會盡我所能的努力跟你在一起。”
手心一熱,眼眶隨即就紅了一片。
“……”
時初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無聲地擁了上去。
回國之後真的能繼續嗎?
她沒有將這話問出口,但卻清楚地知道究竟有多難:如果真的能活着被救出去,季枉然不可能會不知道季夜涼遭過的罪,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再次放她獨自在外,恐怕即使MBA讀不完都會強制讓她回國吧。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死太容易,活着卻很難,永遠是這樣。
……
這樣的氛圍本就已經很難過,繼續討論些未來的事,只會讓人更低落吧。
季夜涼顯然也不想再在這問題上糾纏,便輕聲說道,“起身看看吧。”
這時,隨着身處黑暗的時間拉長,兩人逐漸能夠辨認周遭的環境——這似乎是一條冗長的甬道,觸手所及,沿壁被仔細地打磨過,卻並不如地板一樣平滑。
時初跟着對方緩緩站起身,摸索着旁側的岩石向前走着。
“那裡……”她拽着季夜涼的衣角,不太確定地擡聲說道,“前面的牆壁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走近些。
“是個燭臺。”順着輪廓,季夜涼緩緩摩挲着那物事,而後,她又沿着硬質的燭臺向下探去,“這是什麼,”她將一個紙盒狀東西拿到眼前,“火柴?”
“……”
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黑暗甬道,那刺眼的光讓時初難受地閉上了眼。
半晌,她聽見季夜涼說道,“時初,你看。”
時初好不容易適應了那道光線,微咪着眼睛看去,牆上竟有一幅壁畫。
那是一隻穿着西裝、打着領結的兔子,它手中攥着一個秒錶,眉頭緊皺着,似乎因看到的時間有些着急,那句‘要遲到了’幾乎脫口欲出。
“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隻兔子。”時初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