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夜涼心底藏着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對此,時初一早就再清楚不過。
從當初火車上意外的搭訕起,那些曖昧不明的態度,言語中無數次透露出的線索,一切都讓自己置身與迷霧中的公路般,永遠不知駛往何處。
“我想知道關於你們所有的事。”
“你知道我昨晚去了哪裡麼?”
“這藥你以後別吃了。”
“聽聞,因時瑞幾年前的疫苗事故,死了不少人。”
“現在就跟我離開威尼斯,不告訴任何人,你願意麼?”
……
時初不知道這些話究竟有何用意,卻任憑其模模糊糊地拼湊起一種奇異的預感。一直以來,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卻無法想象對方會對自己有何圖謀,倘若有,早在四五年前便可以早些醞釀,又何必等到如今。
那些被隱瞞的一切時初都想知道,可她最爲難捱的,依然是季夜涼始終不肯道明的態度。那晚所承諾的私下回答問題,似乎早已被對方拋在了腦後……究竟是有多難,難道跟自己說個清楚就那麼難以啓齒麼。
“走罷,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及煩躁情緒扼住她的喉,季夜涼便突然站起身,“……”時初微微一怔,她本以爲季夜涼在生氣,便連應聲都斟酌再三。
“怎麼?”微涼的觸感覆上她的手,季夜涼偏頭看她,眸光十分平靜,“……”雖然對方看起來並未在意,可想到剛纔那個‘你是否願意跟我離開’的問題,時初卻突然有些惶恐了。
“去……去哪?”
瞧着她慌亂的模樣,季夜涼眼底滑過一絲不明的意味,“租條船去Lagoon①而已。”
“威尼斯四周有近100多個島嶼,而這裡是主島的最南端……現在這個時間出發,恰巧能趕上日落。”季夜涼不急不緩地解釋着,聲線愈漸變得溫和。
下意識地,時初便因自己的過度反應而心生赧意。
突然,那人頓了頓,“你這麼緊張,怕我會吃了你麼?”
“……”似是被戳破了心事,時初幾度想辯解,卻只能任憑面色愈發泛紅。
那略顯清冷的眼神滑過時初發燙的面頰,言語還帶着些許揶揄之意,“無論我想對你做什麼壞事,都不會選在荒郊野外的。”
……
此時的太陽已慢慢下沉,天邊漾起淡紅色的光暈,水面扎眼望去不再刺眼,隱隱迴盪着小型發動機的轟鳴聲,鑲着金邊的小船朝lagoon的方向駛去。
“快到了,再向西一些。”
……
“嗯,到了。”
天與海的交匯處有波浪輕輕地翻滾,此時的太陽只剩下一點尖尚未褪去,深色的海水被昏黃的夕陽反襯着,如同一名中世紀的優雅貴婦。
船在海中央幾塊巨大的礁石邊停下,季夜涼站起身,將錨拋入水中。
“還有十五分鐘。”
說着說着,季夜涼便將鞋褪下,輕輕挽起單薄的褲腳,“……你不脫麼?”她突然莫名擡頭看了眼時初。
“脫……脫什麼?”這個動詞幾乎嚇到了時初,她有些驚慌地掃視一週,除了不遠處幾塊礁石,周遭連別的活物都沒有。
季夜涼身形一滯,定定地看看她,“脫衣服下去游泳。”
“誒?”時初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眼看着季夜涼站起身,纔剛挽到小腿處便擡起腳尖要探入水中,“你,你真要……”她看着漆黑的海面幾乎要叫出聲來,可轉眼間,卻見水面單單沒過了小腿腹。
“……”
“這片海域礁石很多,看着很深其實只有淺淺的一層,” 季夜涼在水中站定,捋捋耳邊的散發,“以前威尼斯打過仗,一個婦人便是把侵略部隊引到這裡,他們的船隻因觸礁而全軍覆沒了。”
她頓了頓,忽而笑道,“你真以爲我要下去游泳麼?”
時初臉紅了一片,這樣捉弄自己真的有趣嗎。
“來,下來。”那人向她伸手,毫不費力地,便將時初柔軟的身子攬了過來,“……”可即使雙手再溫暖,剛一踏進水面,時初仍是毫無預兆地打了冷顫。
季夜涼摟着她的腰,蹙眉問道,“那邊有塊礁石,去坐嗎?”冷得幾乎話不成句,時初咬着脣點了頭,“……好”
……
坐在時而海浪撩起的礁石上,兩人視線所及之處,毫無規則陳列的暗石、遠處的島嶼、掠過的海鷗,伴着冷風跟海水的鹹香味,一切都跟着呼吸入了肺腑,多年以後時初偶爾會回想起這段日子,一閉上眼,卻只覺那時的冰冷味道溢滿了心口。
“沒記錯的話,這不是我們第一次遊船罷。”
那道清冷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默,時初微微一怔,遲疑地點點頭,“嗯,上次是在Windermere……”
Windermere號稱英格蘭最大的湖區,因其獨特的鄉村景色和秀美幽靜的湖泊而著名,不僅深受當地人喜愛,是旅客多次造訪、留宿之地,也曾吸引過不少詩人和作家在那定居。
那次旅行是Glasgow學生會組織的,許多留學生都有參加,一踏進大巴,熟識面孔便接二連三地出現,因此,遇到季夜涼倒是件毫無意外的事了。那時候,蘇洛還沒有跟秦沐在一起,時初纔剛剛因論文分組與季夜涼熟識起來。可即便在此刻,一切苗頭都已初見端倪。
“那天有隻天鵝追你,你還記得麼?”
提到這件事,那人的聲線忽然變得柔軟了起來。太過尷尬的記憶立時浮現,時初面色一紅,恨不得將它們全數刪去。
她也不懂當時爲何會發生這麼丟人的事,可待意識到時,她滿腦混亂得只剩下那些忽閃的羽毛,難以控制地連退了十幾步,差點被樹枝絆倒。
還未等秦沐幾人有所反應,時初驚恐地將手裡的麪包屑全撒了出來,原本淡然的面容一片慘白。“……”食物應聲落地,噩夢卻隨着戛然而止了。
而那時,季夜涼就站在離她不遠處,聞聲便看過來。
……
即使過了這麼久,那淺笑微抿的模樣依然清晰地映入腦海。
想起這些,時初便不禁面露赧意,“記得……還記得被很多人圍觀。”她有些不太自然地輕聲怨道,“……你也看了半天。”
即使再微弱,言語中的彆扭依然能感受得到。
微涼的指尖觸上她的散發,輕輕被別在泛白的耳根後,“你好像很介意……”季夜涼輕笑出聲,順勢撫上時初柔軟的耳垂。
自然介意,原來當時你對我的情誼連一羣天鵝都抵不過。
“那可是女王的所有物,”季夜涼的聲線越來越輕,卻含着一絲笑意,“莫非你要我幫你毆打天鵝,然後一起被遣返麼。”
那明顯的玩笑話聽在耳裡,不知是仗着什麼情緒,時初竟沒有應聲。
“生氣了麼?”
那句軟話卻並未讓她好過,時初也不知怎麼了,僅是聽着那愈加溫柔的話語,就愈想讓對方更加爲難。
“……時初”
指腹從耳際順勢而下,劃過她溫熱而纖細的脖頸,“……”時初心裡還彆扭着,不想回應那些觸碰。可卻無法抑制地,情緒自發燙的肌膚滲出來……
輕嘆聲幾不可聞地響起,季夜涼緩緩靠近些,溫熱的薄脣便貼到她耳邊,“時……初”幾乎能聽到對方柔軟的吐息聲,反覆開闔,脣瓣難耐地擦過耳垂,“別使,小性子。”腰身被鎖住的那瞬,暗啞的聲線伴着吻落在耳邊。
她清楚地聽見那人在她耳邊輕聲說着,“……我喜歡你”
腦袋一片空白。
不知季夜涼如何啄吻過她的脖頸,紊亂的氣息纏繞着發燙的體溫,一路向後,直至尋到那命中註定的契合點,“……”難耐的嘆息聲幾近貼上脣角,此時此刻,萬千過往都不及眼前低垂的雙眸。
遠處突然傳來薩克斯的聲音,太陽最後的光芒終於要消失在眼底,天的另一側像是有心臟在跳動,“撲通撲通……”
季夜涼似乎還想再講些什麼,可那些話語都未曾響起,酥麻感便隨着擁吻襲了過來,如海浪般掀過了頭頂。
……
太陽最後的一抹光芒終是被輕輕抹去,直至再也不見。
①Lagoon:環礁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