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金陵城裡炸開了鍋,元貴妃是聖人的眼睛珠子,榮憲親王又是元貴妃的眼睛珠子,自打元貴妃懷上這一胎,聖人就把她供了起來,等生下兒子來,更了不得了,比生太子那會兒還歡喜,恨不得大赦天下。
若是正宮嫡出頭一子,那也還罷了,聖人又不是沒兒子,既不長又不嫡,更不必說什麼夢熊入懷滿室紅光天生異象了,甚都沒捱上,還想着大赦,又要加開恩科,朝上朝下沒一個贊同的,就算偏心到了胳肢窩裡,也沒有爲着寵妃生個兒子就開恩科的道理。
聖人也不是真個昏了頭,話是說出去了,等着潮水一樣的摺子送上來,他又把這事兒按了下去,只把鹽邑給了小兒子當封地,這事兒朝臣也管不了了。
落地不到三日就封了親王,給定的還是兩個字的封號,元貴妃原就聖寵已極,再生下兒子來,連皇后太后都要避她的鋒芒。
等着滿月的時候又給兒子加了頭銜,週歲的時候再加一次,這麼個兒子,長到如今,身上的封號職位都掛了十七八個。
先不過是大家哄着皇帝玩兒,哪知道他還玩上了癮,只一個毛孩子,走都不會就掛了大將軍印,就因着元貴妃說她的兒子得是大將軍侯,又不領兵又不打仗,哄着女人孩子玩,也不過一年多給些錢糧,本來給元貴妃的就不少,朝臣一氣兒充聾作啞,荒唐就荒唐些,只不拿大事當兒戲便罷。
這番出了事,人才擡進宮門口,跟着去的就已經知道自家活不長了,等御醫診治了,說是內臟未破,只斷了腿骨,纔剛鬆一口氣,就全叫投到獄中。
既是去打獵的,自然有跟着相陪的,榮憲親王這麼個身份,跟着的人出身也不會低,除了元貴妃孃家子侄,再有便是巴結着於家往上爬,擠破了腦袋靠上來,只等着太子倒臺,好把榮憲親王送上去當皇帝的。
聖人震怒之下,把這些人都抓了起來,扣上一頂大帽子,說是有人慾行謀害之事,想害死他最寶貝的兒子,直把矛頭指向了太子。
元貴妃恨不得咬下太子肉來,他往蒹葭宮去探望榮憲親王,連門都沒叫他進,送來的人蔘補藥,盡數扔了出去,罵他作這惡事,是想着殺弟弒父,好早登大位。
若是旁的也就罷了,最末一句得要他的命,趕緊跪下來向聖人請罪,可聖人卻不理會他,還陰惻惻的道:“此事着錦衣衛辦。”
錦衣衛竟真從榮憲親王坐騎的馬蹄裡頭取出一根銀針來,先時插在鐵掌上,越是奔的奮力,越是扎的深,那馬吃痛不過,這才翻倒。
這匹馬是榮憲親王的愛物,等閒不許人碰,把他摔了下來,拉回來當場就給砍了,如今連着馬伕也拷起來,抽筋剝皮的審他。
審也無用,這馬一整個冬日就沒出去過,到春天林子裡頭的鹿兔鳥雀都出來了,這才騎了它去郊外打獵,皇家的馬是專人專養,榮憲親王這馬還是成王送給他的,專從邊關帶回來的好馬。
那頭的馬場裡千挑萬選了幾匹,給每個兄弟一人送了一匹,有好文的不過白養着,到圍獵的時候牽出來跑一回,有好武的,倒是得閒就遛上一回,榮憲親王正是年少愛玩的時候,忍了一個冬日,早就按捺不住,哪知道頭一回騎出去就出了事。
榮憲親王身邊的伴讀長隨侍衛,哪一個不是勳貴出身,既是站了這一邊,越是有出息的孩子,越是往他跟前送,這會兒下了獄,家裡人怎不往聖人跟前求,先看着他怕是要沒了,自家孩子也只得跟着陪葬,哪知道吃了一枚圓妙觀的藥,他又醒轉過來了。
就在家家都鬆得口氣,等着孩子捱了板子好回家,等個一年半載聖人氣兒消了再謀差事時,這些人在獄裡,叫人用繩子絞死了。
跟着去的五個,除開於家那兩個,一個也沒活下來,到發覺的時候,屍體都冷透了,這事兒自然也又跟於家扯上了干係。
先說於家殺人出氣,跟着又說是太子趁機挑撥,辦這案子的錦衣衛差點兒把牢房挖地三尺,那兩個還在出氣的,竟是甚也沒瞧見,半點聲音都沒聽見。
想進牢房可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進來的,得有手令才能進來,這幾家人倒也託了人送進吃的喝的來,可花了再多銀子也不敢讓他們進去看人,這會兒可好,一氣死了三個,還半點頭緒都沒有,甚都查不出來,成了懸案。
於家暗暗叫苦,這事兒還真不是他們做的,元貴妃恨得要殺人,這話也不是沒說過,說要千刀萬剮一個也不留,可也不過是放放狠話,她手上又沒人,要辦什麼還不得託了孃家。
太子力證清白,他還爲着這些人求過情,叫聖人打了一巴掌,說他不顧念兄弟親情,是個沒人倫的混帳東西,心裡早就想把他廢了,此時更是說他不堪爲國之儲君。
朝上兩派各有相爭,當着聖人的面就打了起來,金陵城裡風向又是一變,連那謀反案都停下來不再審問了。
明潼抱了慧哥兒回來看望紀氏,她先還憂心顏連章可是真個活不久了,等紀氏對她吐了實情,她倒也不驚詫,這輩子家裡沒有女孩兒進太子東宮,若不然,顏家只怕跟薛家一個模樣了。
上輩子能摘出來,一半兒是靠着顏連章,一半兒是靠着成王,她確是記着親爹有好幾年不曾當官兒,家裡也有許久沒能送信進去給她,她自家更是舉步維艱,想送信出來,又怕母親看了難受,索性閉着眼睛耳朵過日子,別個想要踩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若不是太子覺着她還有用處,對她寵愛不減,那幾年也熬不過來。
明潼自知道父親是裝病,倒笑一笑,原是用的這個法子,聽紀氏說零零總總的上下打點,若不是前頭正在打仗,有了折罪銀子這個保命符,顏連章又確是牽扯不深,這會兒家裡只怕得掏空了才能保下一家人來。
明潼握了紀氏手:“且熬上兩年,只家裡人不往那混水裡淌,就是好的。”再有兩年聖人病重,他到臨死,下了狠手要弄死太子,太子奮力一搏,到底輸了,只聖人也沒贏,輸給了老天。
紀氏又是一嘆:“好好的,偏亂成這樣了,如今家裡大門都不敢開,任誰送帖子來都不能接,得虧你父親病着。”說着又皺眉頭道:“你說,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就驚了馬?可真是那一位做的?”
太子跟榮憲親王,此時不鬥,往後也是要斗的,太子若是順利登基,絕不會留元貴妃母子一命,於家也要跟着遭殃,可若是換過來,元貴妃也饒不了太子,一水一火,哪能兩立。
紀氏說的這話,明潼卻不開口了,她比旁人知道的多些,這事兒上輩子沒有,這輩子有了,能做這事兒的除了成王,再沒別人。
來鄭家那個錦衣衛,每隔着五日就來一回,天一閣如今也不再上鎖,他進進出出也無人攔着,別個不知道,明潼卻曉得他必是在找東西,到他來,她就不再去,□□憲親王出事的那一天,按理到了日子,他卻沒來。
明潼拉了紀氏的手:“如今父親在家,娘也不必擔心這些,後頭只怕還更亂,那些個想上門的也不會再來了,正好過過清淨日子。”
紀氏看着她就是一嘆:“旁的我倒不憂心,他能裝病,心裡頭就是有數的,我只怕你在鄭家日子要不好過。”
明潼只笑:“這值什麼,我還怕了她不成。”摟了紀氏就道:“說了多少回,娘再不必爲我憂心了,我心裡都有數。”
紀氏伸手摸了女兒的鬢髮,又去看睡熟了的慧哥兒,看他皺着小眉頭,拳頭捏得緊緊的,倒笑一回:“這麼點大的小人,還作夢不成。”
明潼也跟着笑,看他動着頭扭兩下,喂他喝了些蜜梨汁兒,用水兌的淡淡的,他咕嘟嘟吃下去小半個茶碗,嘴巴咂着味兒,人又睡了過去。
顏連章病重將死,頭一個盼着他沒了的是袁氏,接着盼他早日升天的就是黃氏,一來紀舜英沒了助力,往後紀氏一個寡婦,還能怎麼幫襯女婿?第二個她想的,便是最好能把明沅這門親事給退了。
紀舜英沒了助力,往後升官兒就沒這麼順當,最好一輩子當個窮翰林,死在從七品上。至於退親,她倒有些猶豫,自打聽了師婆的話,她便暗暗怕明沅是個有來頭的,紀舜英是魁星,她是個什麼連師婆都說不準兒,能不進門最好不要進門來。
可如今顏連章要死了,進門也沒有孃家人能靠,還不任由她揉搓,就是紀氏還在,又拿什麼跟她頂?心裡一時想東一時想西,只拿不定主意。
退有退的好處,不退有不退的好處,竟說不出哪個更好些,黃氏既想退親打一回紀氏的臉,又想等着明沅進門好好折騰她一回,兩下里思量,拿定了主意,便退不了,也得上門去,看看紀氏的臉色有多難看。
她心裡隱隱覺得痛快極了,原來只她一個過得苦,如今看着紀氏比她還苦,心裡怎麼能不痛快,吸了一口氣兒,叫了嬤嬤進來:“給姑太太送帖子去,就說我明兒過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