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怔了怔,遲疑道:“你是問他有沒有得老年癡呆?”
顯然老婆婆也是知道阿爾茨海默病的,她遲疑道:“之前老頭子是有些容易忘事,比如讓他出門買袋醬油,結果在門口傻站了半天,回來就又問我買什麼……人老了,容易忘事很正常,我也沒當一回事。”
宋澈和翟凌霄對視一眼,默默嘆息。
阿爾茨海默病是目前老年癡呆症中最典型也最普遍的病症。
只是很多老人家一開始都沒當一回事,覺得人老了健忘很正常,當病症惡化的時候,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你們是懷疑老頭子是得了老年癡呆?”老婆婆很小心翼翼的問道。
“這個需要聯繫腦外神經的醫生會診了,我暫時不好明確。”翟凌霄也很謹慎的回道。
老婆婆這下就急了:“不對啊,老頭子明明是心臟出了問題,跟腦子有什麼關係啊?”
“老婆婆,您聽我這麼給您解釋。”宋澈斟酌了一下措辭,耐心的分析道:“在我們專業醫生看來,某一個器官的病變不一定只是侷限於這個器官的問題,也可能是其他器官組織導致的問題,看病要往全面的去看待。”
“比如說老先生的心臟病,也可能會誘發出其他器官的問題,比如說心臟供血不足,就會造成腸胃肝腎乃至大腦的缺血,像剛剛翟醫生說的,大腦供血不足,就容易導致記憶力衰退。”
老婆婆似懂非懂,皺眉道:“你們的意思是,老頭子的腦子問題,是心臟供血不足導致的?”
“只能說有這個可能。”宋澈嘆道,畢竟阿爾茨海默病的病因,仍是全世界醫學界沒有攻克的難題。
老婆婆這一次沒有再嚎啕哭泣,只是像抽掉了靈魂似的,身子顫慄了一下之後,就顯得目光空洞渙散。
翟凌霄正準備遞紙巾,老婆婆忽然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用顫顫巍巍的手按了幾個短號,接通之後,她用低澀的嗓音說道:“醫生說……你爸腦袋忘事了,你趕緊過來看看吧。”
老婆婆用的是老人機,爲了照顧老人聽力不靈敏,音量會比較大,因此宋澈也能聽得見那頭的迴應。
電話那頭應該是老人的兒子,聽到母親這麼說,一開始還滿不在乎的道:“爸這幾年不是經常忘事嘛,媽,我這邊工作還忙着呢,等下班了再過去行嘛。”
老婆婆嚅囁了一下嘴脣,強忍着無聲的眼淚,咬牙道:“你爸老年癡呆了!”
“……”電話那頭頓時沉默了。
“我來跟他說吧。”翟凌霄輕輕拍了拍老婆婆的肩頭,要過了手機,對老人的孩子說道:“你是蘇明強的兒子是吧,我是他這次心臟手術的醫生,是這樣的,你爸的情況有點複雜……”
……
目送着老婆婆步履蹣跚的走出辦公室,宋澈和翟凌霄只覺得心頭堵得慌。
有些人總認爲當今的許多醫生太過薄涼冷血,只會按部就班的去治病,甚少關心理解過病人和家屬遭受的苦難。
其實,大部分人的醫生都是理解的。
但就是理解得太多太多了,理解不過來了。
從醫的人,往往需要上佳的心理素質,除了能夠承受學習和工作當中的壓力,還得做到不被情感因素影響到理智和理性的判斷。
哪怕有從醫者的心理素質一開始不過關,但只要在醫院待久了,見慣了幾乎每天上演的悲歡離合,漸漸都會看‘麻木’了,乃至變得‘鐵石心腸’。
而蘇明強老夫妻的這個例子,只是無數生老病死故事裡的典型例子。
因此,短暫的情緒波動之後,宋澈和翟凌霄都恢復了理性狀態。
“我寫個方子,你可以拿給病人家屬讓他們試試,或許對蘇明強的記憶衰退能起到一定的延緩作用。”
宋澈徑直抓起了紙筆。
翟凌霄沒具體看這個藥方子。
西醫都束手無策的阿爾茨海默病,當然不能指望中醫創造什麼奇蹟。
大家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延緩病症的惡化。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翟凌霄咂嘴道:“小師弟,你不覺得那個蘇明強遺忘的事物挺特別的嘛。”
宋澈想了想,點頭道:“是比較特別。”
蘇明強遺忘的事物,有點類似於情志病,也就是選擇性遺忘。
“蘇明強說的家門前種着的銀杏樹,剛剛我問過了,應該是他老家的情況。”翟凌霄苦笑道:“他說就是在那顆銀杏樹下第一次見到了自己老婆,其實就是他們老兩口第一次的見面場景,說白了,蘇明強幾乎是忘掉了他和妻子結婚後的那段記憶,只保留着最初美好的記憶。”
“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宋澈緩緩道:“大多數夫妻,初見相逢時的過程往往比較美好,大家都會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在那時候。但結婚後的生活往往就是背道而馳了。”
“是啊,結了婚,基本就是柴米油鹽,還會爲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鬧矛盾,留給彼此的只剩下生活的單調重複,還有各種壓力和苦悶了。”翟凌霄大發感慨,作爲一個婚後的男人,他對此很有發言權,“想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你嫂子的時候,簡直就是天仙下凡,好像天上地下只有她了。現在十幾年過去,當年的女神早已成了一個普通的黃臉……家庭主婦了。”
最後一句話,翟凌霄差點直接叫出了‘黃臉婆’。
他也忍不住自嘲一笑:“可能再過幾年,你也會像師兄我一樣,每天庸庸碌碌的只剩下工作,忙的時候連家庭事情、孩子教育這些都兼顧不上,但沒辦法,這就是生活。再美好的愛情,最終還是被生活洗禮得只剩下生活了,還好,你嫂子把這個家庭打理得不錯,讓我能夠高枕無憂的投入事業。”
宋澈聽着翟凌霄的心路歷程,想起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大溼兄,轉而又想起了剛剛向茂林也是這麼評價自家的黃臉婆。
再說回那個病人蘇明強,可能他人生最美好的記憶就是和妻子初次相見的時候,在記憶力大幅度衰退之際,他只想保留生命中的那些小美好。
至於蘇明強的婚後生活,大體是“不太愉快”的,曾經溫婉賢惠的愛人,被生活變成了一個庸俗嘮叨的家庭主婦,辛苦養育大的子女也鮮少陪伴自己,於是他選擇性的遺忘掉了這些令他不愉快的生命記憶。
最後,宋澈又驀然想到了自己和徐喬恩。
他們兩個人,或許未來也會活成自己曾經最厭煩的那種生活夫妻吧。
這一刻,宋澈莫名的有些迷惘了……
……
原本蘇明強這樣的病人並不會給附一醫的氛圍泛起什麼浪花。
同事們更關注的反倒是宋澈的歸來。
但偏偏有一個好事的小護士覺得這事兒挺“新鮮”的,於是拍成短視頻發到了抖某音平臺上,當天就播放量就破了千萬,引來許多網民的關注。
這則短視頻之所以那麼吸眼球,無非是切中了許多人的淚點。
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妻,老頭子一場手術後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居然連妻子孩子都不認識了,荒誕離奇中,無疑帶着幾分心酸。
特別是老婆婆拍打着蘇明強嚎啕大哭、而蘇明強一臉迷茫懵比的那段畫面,可謂直扎人心、見者落淚。
網民一關注,媒體就行動,傍晚時候,各路媒體就堵在了住院大樓的門口,嚇得向茂林一度還以爲是宋澈回來走漏了風聲。
恰好,徐天祿和文雅嫺趕來天州找徐喬恩和準女婿,看到附一醫裡的這場面,一番打聽之後,從事神經外科領域的徐天祿對此也萌生了興趣,連親閨女都顧不上重逢,就屁顛顛的跑去503病房湊熱鬧了。
當徐喬恩來到醫院門口和母親文雅嫺碰頭的時候,得知父親的騷操作,徐喬恩也是哭笑不得。
“對了,宋澈人呢?”文雅嫺問道。
“剛剛聯繫了一下,說自己在住院樓還有些事,遲點出來匯合。”徐喬恩沉吟道:“我估計,他應該也是在那個失憶病人的病房裡湊熱鬧吧。”
“這一老一少,都是敬業狂啊。”文雅嫺搖頭道,忽的想到了什麼,她低聲問女兒:“對了,你和宋澈是確定關係了吧?具體走到哪一步了?”
徐喬恩的俏臉霎時一紅,想起了在洛杉磯和宋澈共處一室的那一晚。
文雅嫺是過來人,一看女兒的嬌顏媚態,就知道兩人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眼瞅着精心養育了三十年的大白菜最終還是被拱了,文雅嫺的心裡一陣的……欣慰!
盼了好久終於盼到了今天!
終於是要嫁出去了!
“那還磨蹭什麼,趁着今天,等會在飯桌上就把你倆的婚事給敲定了,趕早提上日程。”文雅嫺的岳母之心在熊熊燃燒:“反正快年底了,要不就在年關前後把日子定了吧,你們是想在雲州還是天州辦酒?”
“媽,這才哪到哪!”徐喬恩的雙頰紅潤得幾乎要滲出水了,“您就這麼趕着把我嫁出去啊?是多擔心我嫁不出去啊?”
“媽不是這個意思,但這些事總要來的,畢竟你倆的歲數都不小了,宜早不宜晚,免得夜長夢多。”文雅嫺告誡道:“你也知道宋澈這孩子現在多出名,都說他是現在國內醫學界第一網紅,別說醫學圈的,圈外不知道多少人跟我和你爸打聽過宋澈的情況,爭着想給他撮合對象,我和你爸現在爲你倆的事情操碎了心思,簡直是防火防盜防媒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