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電梯裡的不愉快事件後,我和他的相處開始有些細微的的變化。
似乎是從相對自然的金主關係,到刻意維持的金主關係。很搞笑,金主關係就是金主關係,本身就刻意,我居然還能得出這種高論!
更搞笑的是,我心裡還時不時會回憶剛開始那段所謂自然的金主關係!
我陪他出席了幾場宴會。我嚴格按照協議要求,竭盡所能朝着打扮貴氣舉止得體,希望能令他在人前贏得面子。
可事實上我只會令他失面子。世界很小,城市更小,有錢人的圈子則越發的小。
終於有一次,我遇到了賈成。可想而知,那一定是尷尬的情景,含沙射影的言語,嘲諷的眼光。
從前,也不是沒經歷過此情此景。我非常清楚自己在這個社交圈是個什麼名聲,大家都是明白人,點頭一笑,低頭詆譭,只當聽不見。
可這次我做不到處變不驚,做不到談笑自若。我承認我難受,我尷尬,我如坐鍼氈。
更讓我難受的是,他卻可以談笑自若。
他和他明知道的,自己妻子以前的金主,談笑風生。
也許他只是爲了維護我在外的尊嚴,可演戲如果能到這等地步,他實在可以拿奧斯卡金像獎。
因爲我從頭到尾沒有看到他出一點錯。
只有一個理由,他是不愛我的。
那麼,他娶我的目的是什麼?
單純爲了報復?!我做錯了什麼要他報復?!他報復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些疑問我無法解答。
他以行動給我答案,曖昧不明的答案。他每晚回酒店,每晚與我例行公事,每晚與我無話可說。
“進行性窒息——我這樣理解我現在的婚姻生活。”
我停下指頭,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自從和邰楊光結婚以來,雨就特別的多,天經常是陰沉沉的,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可怎麼辦?
我的視線轉回電腦屏幕,接着往下打:“然而我沒有辦法,即使窒息,還得繼續走下去。段志海說得沒錯,婚姻是個太大的賭注,邰楊光賭進去的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賭進去了埋藏十年的自尊。所以我本不該責怪段志海拿了邰楊光的錢,因爲我跟他沒有本質區別,都是爲了錢出賣那一點尊嚴。”
“而我們這樣做,所爲的是同一個人——我姐姐簡單。”
“人不能選擇生,但可以選擇生活。所以許多人不懼出生貧賤,他們生活積極,努力創造自己的美好生活。然而,命運之手有時卻喜歡捉弄其中的一些人,讓他們爬到高處,又將他們凌空拍下,那真真是摔得粉身碎骨無可遁形。”
“姐姐正是這樣一個活例。雖然出生普通家庭,但由小至大,腦子機靈,模樣俊俏,處處嶄露頭角,考得名牌大學熱門專業,一畢業即被知名大公司聘用,成爲高級白領,這一路人生本來順風順水,可病痛當頭一棒打下來。才工作一年,尿毒症,便成了姐姐年輕生命的夢魘。”
指頭輕敲,將往事煙雲又帶回我的面前。
那是一段無法忘卻的歷程,充滿着苦難。
那是98年,我剛結束完高考,邰楊光佔有了我然後去了美國。姐姐被發現患了尿毒症,病情來勢洶洶,需要一週兩次透析,最好能夠換腎。可家裡面沒錢,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工資微薄僅夠一家人生活和供我們讀書,姐姐工作尚一年沒多少存款,而我,還是沒有獨立能力的米蟲。
段志海在這時正式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雖然之前我屢屢聽姐姐提起這個男人,也曾見過他幾次,但都停留於很膚淺的瞭解——這是個斯文帥哥,笑起來有些靦腆,很有才華,很有女人緣,也很無情。姐姐喜歡他整個大學四年,暗示無數次,可他就是不動心不拒絕也不交其他女朋友。我罵他真不是個東西,姐姐卻毫不在乎,說好男人就是要花點心思去爭取,只要他一天不結婚,她就一天不放棄。
段志海第一次來醫院看姐姐的時候,姐姐表現得很開心。可他剛走,姐姐就悶聲哭起來,我問她怎麼了,她抽噎着回答說,我現在還能拿什麼去爭取?
我不知道爲什麼當時就特別憤怒起來。或者因爲邰楊光剛剛不告而別去了美國,又或者因爲高考發揮失常沒什麼指望了,加上這個人對姐姐的薄情。
我心裡頭埋着一把火,尾隨他一直到了他所住的小區。
他在樓門口突然回過頭,我跑得正急,剎不住勢,一頭衝過去,正撞在他胸口。
“是你?!”他很訝異。
“就是我!我有話問你。”我氣喘吁吁、氣急敗壞地說。
這一路上我的跟蹤相當不順利——從醫院跑出來,正看到他上了公交;剛剛跑到公交車門口,居然車子開走了;花錢攔了輛的士,跟蹤到他下車,的士司機卻說前面是公交專道,不方便停車;的士開到前面一個路口,將我放下來,我跑回來他已經不見人影;正要放棄又看到他站在對面不遠處的報亭;好容易等到綠燈亮,被一羣人擁擠着過了人行道,發現他又不見了;橫下心非找到他不可,在附近來回轉,皇天不負有心人,再次看到了他,他正在進一個小區。我沒放過這個機會,以100米賽跑的速度終於追上了他。
“你說吧!”他對我的惡劣態度視若未睹,笑容和煦得像春天裡的暖風。
“你喜歡簡單嗎?”
“怎麼問這個?”
“回答我,喜歡,還是不喜歡?!”
“不好意思,我想這應該是我和簡單的私人問題。”
“你不要給我這種無聊的回答!我跟你挑明瞭說吧,段先生,如果你喜歡簡單,就趁早跟她挑明瞭,對她好一點。如果你不喜歡她,就別去看她,別去招惹她!懂了嗎?”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恨恨地看着段志海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我就說這麼多!再見!”我轉身,準備離開。
走了兩步,又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她的。所以……請你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現,更不要對她好,不喜歡一個人,幹嘛要去招惹她……”
說到後面,邰楊光的身影就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可望卻遙不可及。一股深深的酸楚涌上我心頭,淚水不爭氣地滑下臉頰。
“我不喜歡過於驕傲的女人。”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驕傲?”我擦了擦眼淚,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到底是誰驕傲啊?!”
“你是她妹妹,她會跟你說的話,未必跟我說。我不可能站在全知的角度看待問題,事實是,我眼中的她,的確很驕傲。”
“你倒是說說,她在你面前哪裡驕傲了?!”我大聲質問。
“比如說,你今天這樣跑過來找我,你會說你有話問我。可如果換了簡單,她會說,怎麼我在這兒你也在這兒。”
我想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不過是姐姐一貫優秀,被人寵慣了,在對待愛情的時候有點兒小矜持,這其實很正常,可在他眼裡就成驕傲了。
“難道你主動去找自己心儀的對象,會承認?”我話出口才發現嘴大了。
“不會。但我認爲,愛情不是單方面的。不是試探,而是交流。兩人有默契,許多話不需要說出口,許多事情不必要做得那麼醒目。所以,我只能當簡單是普通同學。”
“好,那請你以後在她面前消失!永遠消失!你如果再來騷擾她,你來了我趕你出去!”
“是嗎?”他聽到我這句話卻笑了起來。
“是!”我加重了語氣,強調道:“所以,以後不會再見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