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人還未及想出對策,卻見那少年一把拽過武青嵐,閃身躲在牆垛後面,朝顧錦弦比了個封口的手勢。顧錦弦剛要問個清楚,忽見衚衕口殺氣騰騰地衝過來幾條大漢,穿着淡青色罩衣,扎着袖口,腰繫緞帶,腳上蹬着千層底兒的黑緞面兒高筒靴,腦後梳着大辮子。顧錦弦心下不由疑道:這些人一身大清國的打扮,還穿着官靴,不遠千里跑到崑崙山來,乾爹曾經說過,遇到這樣的人,躲得越遠越好……她正想着,只聽爲首一人問道:“丫頭,剛纔有沒有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破衣爛衫的少年人經過?”

顧錦弦心念一動,故作詫異道:“好像是有個少年人往那邊兒跑了。”說罷往對面一指。那幾個人罵了一聲,掉頭追過去了。

等那幾個人追得遠了,少年擡起右肘在武青嵐背後輕輕一揉一推,武青嵐這才覺得四肢又是自己的了。他“噌”地跳到顧錦弦身後衝那少年道:“我們無怨無仇,剛剛又幫了你,你…你可別亂來!”

那少年嘻嘻一笑,懶洋洋地說:“你們走吧。”

錦弦和青嵐對視了一眼,大叫道:“跑!”話音未落,二人早閃身發狠跑出衚衕了。既然技不如人,再不懂審時度勢腳底抹油,那就太不像這兩個混世小魔王的風格了。

二人一口氣穿街過巷,從城東跑到城西,顧錦弦實在跑不動,和武青嵐找了個避靜的門垛停下來,一邊大口喘着氣,一邊回頭往身後看。只見跑過來的這一路人羣熙攘,一派繁華,哪有半個少年的人影?二人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武青嵐道:“好險吶……”話還未說完,只覺四肢忽然又不聽使換了,他嚇得張大了嘴,就見剛纔那少年正坐在旁邊的大石獅子上衝他笑呢。

顧錦弦一驚之下心底不由大怒,她猛地從袖內抽出一把小巧的袖刀橫在胸前,緊緊盯着少年道:“你是哪來的野小子,仗着有點兒功夫,就敢在格爾木欺負人!”

少年不急不忙地從石獅子上跳下來,站在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顧錦弦面前一樂道:“誰說我欺負人?我只是想生動一點告訴你們一個很重要的道理,”他轉身看看武青嵐又說,“只要我不願意,你們想要甩掉我,抱歉,很難!”

“什…什麼意思?”顧錦弦一臉防備地說。

少年一聳肩,若無其事地說:“很簡單啊,讓我跟你們回家!”

棲雲小築的花廳裡,李珊瑚和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餚。只聽李珊瑚衝丫環道:“巧兒,去廚房看看那味蓮子兒老鴨湯好了沒有。”又轉回頭笑道:“姨太太,雖然這兒比不了江南悶熱,但這時候難免還是有暑氣,喝老鴨湯最好了,等會兒您多嚐嚐。”

三姨太太笑道:“我一個老婆子,到是沒什麼,只別委屈兩個孩子。”她想了想又對身邊兒的丫環說,“把這盤蒸魚挪到那邊去。”

李珊瑚也笑着說:“姨太太總是最疼他們倆個。”

三姨太太聞言略嘆了口氣,“兩個孩子都是自小看着長大的,青嵐自不必說了,只是錦弦那丫頭可憐,當年她娘要不是因爲那件事,只怕這會兒也和我們一塊兒吃飯呢。”

李珊瑚忙四下裡看了看,輕聲道:“姨太太快別說了,打小時爲了哄她,大家都說失散已久的少奶奶是錦弦的親孃,這麼些年,她也早當真了,這會兒要是讓她知道她娘其實是……而且又……那可怎麼好?”

三姨太太面色悽然地點點頭,朝院門口望了一眼又道,“這會兒,他們也該回來了吧?”

二人正說着,只見顧錦弦和武青嵐從外面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破衣爛衫的少年。李珊瑚嗔怪道:“你們吶,又在外面玩瘋了吧,一屋子的人等着你們開飯呢。”

武青嵐只好請安道:“三姨婆婆,顧姨娘。”

顧錦弦也道:“三姨婆婆,二姨娘。”

李珊瑚卻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少年道:“這位是——”

顧錦弦忙強笑道:“噢,這一位是我們剛結交的朋友,他叫,呃……”

少年斂了神色間的玩世不恭,正色答道:“晚輩高奕,給兩位長輩請安。”

李珊瑚微一皺眉,起身將錦弦拉到一旁低聲道:“你們兩個冤家,又從哪認識的這起來歷不明的人啊?”

“呃…顧姨娘,”武青嵐在後面言不由衷地說道:“這位高大哥,是一條…行俠仗義的好漢,我和錦弦姐佩服得很,所以…所以請他到家裡來小住幾天。”

“小住?”李珊瑚忍着火氣強笑道:“高少俠,看你不像本地人,是來投親的?”

高奕微微一笑道:“我是江南人氏,因爲家裡出了些事情,到關外來尋人,沒想到時隔多年,對方早已人去樓空,身上的銀子也花完了,只是想借寶地休整些時日,等籌足了盤纏自會離開。”

三姨太太聽說是江南人氏,頓時來了興致,忙笑道:“既是江南人,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孩子,過來坐這邊兒。”

李珊瑚雖不情願,但看三姨太太已經開了口,到也不便再說什麼,況且棲雲小築一向受碧雲山莊庇護,多年來也從沒有人敢生什麼事端。

一時開飯,錦弦、青嵐心裡忐忑不安,李珊瑚又只顧着從旁察顏觀色,三姨太太好不容易遇見個江南故人,問了許多家鄉的事,感慨惆悵了一番。只有高奕,多日不曾好好吃飯,如今見了滿桌美味哪肯放過?一頓飯下來,倒是隻有他一個人吃得酣暢淋離!

格爾木城郊的格爾木河,源自高山裡溶化的雪水彙集於此,河水碧波粼粼,清澈見底,河岸邊長滿了紅色的纈草,紫色的委陵,藍色的龍膽,青藍的梅花草……這會兒高奕正踏着塞外溫暖的夕陽漫步在格爾木河畔。

他見滿目纈草紅得可愛,便隨手摘了些,編成一隻火紅的大蛐蛐兒,他扯着蛐蛐兒的一隻大腿,那蛐蛐兒便在他手中一顫一顫的,甚是有趣。

高奕默默地看着那一坨豔紅,不由想起那年高家滿門被殺的情景,全家老少一個不留,縱是伯父和父親武功蓋世,也禁不住數百個江湖高手輪番圍攻,最終還是血洗高家堡……他仰身躺在草地上,痛苦地閉上眼睛。有風徐徐吹過,草地裡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

半晌,忽聽有人在頭頂上說道:“咦,怎麼是你?”

高奕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顧錦弦一個人立在頭頂的花叢中,正淺笑着俯身看他。他這才坐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說:“不能是我麼?”

顧錦弦還是頭一次見他滿眼憂傷,心裡不知爲何竟有些不忍,於是也在高奕身邊坐下來,指指他手中的蛐蛐兒笑道:“看不出,你還會編這個?”

高奕聞言,意興闌珊道:“你喜歡,就拿去。”說着把手中的蛐蛐兒遞過來。

顧錦弦卻並不接,她一聳眉,往後撤了撤身淡淡地說:“有毒。”

“什麼!”高奕大驚,忙把蛐蛐兒扔出去老遠,怒目看着顧錦弦道:“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