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果然就是遼東十三縣靠山吃飯的各行總瓢把子,鳳凰山綹幫大當家——厲熊非,綠林報號“九重天”!

“閻七,”厲熊非看着從寨子裡策馬殺出來的一羣鬍子沉聲說,“你弟弟壞了綹子行的規矩,爲了逃命向衙門告密,他是死有餘辜!如今你敢動我兒子,就別怪我砸了你的窯!”

“哼,厲熊非,咱們關外綹幫,例來不受朝庭管制,我弟弟犯了錯,有自家人處置,要你來插手?這十幾年,你把持了遼東幾千裡大山,凡是進山採參伐木捕獵的,還有各山頭的綹幫,都少不得要孝敬你,你賺得盆滿鉢滿,也該到了讓賢的時候了。我閻七今天就是不服,第一個出來挑戰你!”

“好,我不和將死的人計較,咱們有仇報仇,不涉及妻小,我兒子在哪?”厲熊非朗聲喝道。

“哈哈——”閻七仰天大笑,“我閻七這輩子,最討厭用人質要挾別人,要打,大家痛痛快快乾一場!我也不喜歡和絕了後的人廢話!”

“你說什麼!”厲熊非驚怒交加,他紅着眼,一揚手吼道:“殺!”手下人得了號令,瘋了一樣向前衝去,兩邊的人馬立時戰到一處。

顧錦弦躺在炕上,側耳聽見外面金戈鐵馬,喊殺四起。她掙扎着想弄脫捆住自己的繩索,忽然房門“嘭”的一聲被人揣開,緊接着兩個身影就衝到她跟前。

“錦弦——”他們異口同聲地喊。

“慕大哥?高大哥?你們怎麼會來?”顧錦弦驚喜萬分,“快幫我鬆開……”她忙說。

慕鬆年掀開被,一眼就看見顧錦弦半敞着的領口,“混蛋!我殺了他!”他咬牙切齒地說。

高奕也怒火中燒,“先救人!”他一把攔住慕鬆年說。

顧錦弦臉上一紅,她把繩子往旁邊一甩,慌忙繫好釦子,這才跳下炕,“快去救青嵐和湛前輩……”

三個人路過空地的時候,顧錦弦一眼瞥見綁在樹上的小男孩,“帶上他!”她不假思索地說。

寨子外面兩夥鬍子正殺得激烈,刀光火影,弩箭穿梭,血肉橫飛……閻七正殺得兩眼通紅,忽然聽見手下人大喊:“大哥,快看,咱們寨子起火了!”

果然,五龍寨內火光四起,濃煙滾滾,火舌藉着風勢漫過乾草蓋着的房頂,幾處高高聳立的瞭望塔在漫天的大火中陸續崩塌……

五龍寨的鬍子們眼看着失去了最後的屏障,頓時心虛,厲熊非的人馬氣焰大漲,節節緊逼。一個鬍子衝閻七大喊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扯乎吧!”

閻七回頭望着寨內滔天的大火,遲疑片刻,終於忍痛大吼:“他奶奶的,扯乎!”

憑着諳熟地利和拼死抵抗,閻七帶着一小股鬍子奮力殺出了重圍!

厲熊非立刻派人追殺過去。他自己跳下馬,跌跌跌撞撞地來到五龍寨大門前,雙眼含淚,仰天長嘯道:“震東——爹來晚了——”

正在這時,兩丈多高的寨門轟然倒塌,衆人只見在熊熊烈火之中,竟然有人走出來!這一行人卻是高奕揹着湛元光,步履蹣跚相互攙扶着的顧錦弦和武青嵐,還有慕鬆年,在他脖子上騎着一個小男孩,那男孩衣衫襤褸,臉上蹭着泥污,厲熊非一眼就認出來,這孩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被閻七虜走的獨子——厲震東!

“震東!”厲熊非熱血沸騰,對面的幾個人雖然一身狼狽,踏着烈焰而來,但是在他眼裡,卻無異於天神下凡,就是因爲他們,他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兒子,總算是失而復得了!

遼東鳳凰山,隸屬長白山餘脈,山勢綿延百餘里,景色旖旎,集“雄、險、幽、奇、秀”於一身,堪稱關東千里沃土上的一座奇蹟。事實上江湖傳聞中的那些隱居長白山的高人們,大多也只是藏身於此。若是再往東,進入長白山腹地,方圓百里鳥飛絕,除了真正佛道兩家的修煉者之外,恐怕也只有野人才活得下去了。

攢雲峰下,翅角飛檐,層層疊疊的屋宇,遠遠看去,真好像一片寺廟,可是走到近前才發現,這裡原來竟是厲熊非的山寨。

要說一個鬍子窩,怎麼敢這麼大張其鼓的興土木?這也算是怪事一樁了。不過誰叫厲熊非並不是普通的鬍子呢!雖然他已經多年不領着弟兄們“開差”了,不過整個遼東,三江兩岸的綹幫都尊他爲大當家。無論關內關外,只要是做遼東山貨買賣的,還都得先拜他的堂口。在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在他不知多少個的秘密山寨裡,究竟藏了多少寶物,這也始終是個迷。

說他是鬍子,他卻不打劫,說他是商人,卻連朝庭都拿他沒轍,他,也只好算是個獨霸一方的地頭蛇罷。

五龍寨閻七那夥人,是近一兩年間新打響名號的綹幫,靠着股狠勁兒,殺出了點名堂,厲熊非其實並沒放在心上。像這樣的人,他這麼多年也收拾了不少。不過這一次,他們偏偏動了他厲熊非的兒子,這才弄得他大動肝火。

如今兒子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厲熊非自然很開心,他命人在聚義堂裡擺了酒席,專門感謝顧錦弦、慕鬆年、高奕、武青嵐和湛元光他們。

只見厲熊非從座位上站起身,把袍襟往後一甩,端起酒碗朗聲說:“今日犬子幸得諸位相救,熊非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往後諸位都是咱寨裡的貴客,在這遼東地方,有什麼爲難的事,儘管開口,我厲熊非無二話!”說完,他一仰脖,乾乾脆脆地喝乾了一大碗烈酒。

湛元光微笑道:“厲大當家言重了,其實我們也是被虜上五龍山的,能救得令郎也實在是湊巧,總歸是一場緣分吧。”

顧錦弦想了想說:“厲大當家,我們還真有一件事,勞您給指條明路。”

“你說。”厲熊非不假思索道。

顧錦弦甜甜一笑,“早就聽江湖上有傳言說,‘長白山下,妙手李雲’,這世上沒有她治不好的傷,”她擡手一指湛元光,“這位湛前輩,中了很厲害的蠱毒,其實我們一路從甘肅而來,爲的就是能夠找到‘妙手李雲’,治好湛前輩的毒傷。”

“這……”厲熊非面露難色,“你說的這位李神仙,確有此人,據說她是前朝李時珍的曾孫女,醫術通神,不過早在三年以前,她就已經駕鶴西行了,若是活到現在,也早過了耄耋之年。”

武青嵐聞言心中一涼,他擡眼看了看身邊的湛元光,一時不知該安慰些什麼纔好,只是沮喪地抿着嘴脣。

“怎麼會這樣……”顧錦弦也不由難過起來。

湛元光見宴席上氣氛陡降,反而哈哈一笑道:“也罷,我湛元光一世落拓,早已經看淡生死,你們幾個年輕人不要爲我難過。”

厲熊非略一遲疑,“各位也不必氣餒,先在我這裡住下,在咱這關外,隱世的高人很多,萬一有機會柳暗花明也說不定。”

武青嵐一聽也來了精神,“那就拜託厲大當家多多幫忙了。”他懇切地說。

厲熊非哈哈一笑,“好說!”他又轉過臉,對他兒子說:“震東,過去給恩公們磕頭。”

厲震東答應了一聲,來到慕鬆年他們身前一伏身,“邦邦邦”地連磕了三個響頭,顧錦弦忙扶起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衝厲熊非說:“實在是舉手之勞,哪用這樣。”

厲熊非一擺手,“救了命就是大恩情,你們當之無愧。”又轉頭對他兒子說,“震東,進去給你娘上柱香。”

厲震東這才起身往後面去了。

就這樣,顧錦弦一行人住進了鳳凰山。

初夏時節,漫山遍野未及成熟的山裡紅,小刺蝟一樣的青栗子,還有大竄兒大竄兒的桑葚……放眼望去,黃的黃,紅的紅,翠的翠,再配上藍天白雲,奇石險峰,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顧錦弦本身就有點孩子性情,因此很快就和厲震東熟稔起來,兩個人一轉眼功夫就沒了影兒,不是上樹掏鳥蛋,就是大半夜跑到半山腰的墳塋子裡逮白條錦蛇。顧錦弦親切地叫厲震東“小冬瓜”,這個綽號據厲震東自己說,是山下鳳凰城裡的程姑姑給她起的,這天底下除了程姑姑和顧錦弦,他還從沒讓別人這麼叫過呢!

不過很快,慕鬆年、高奕、武青嵐,甚至連湛元光也跟着“小冬瓜、小冬瓜”地叫起來。起初厲震東也不服氣得很,後來有一天,他一不小心撞到武青嵐他們練功,這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天纏着這幾個人要拜師學藝,弄得慕鬆年他們也不勝其煩。

這一日,高奕剛從山下回來,他近來四處打聽呂四孃的下落,一直沒有線索,因爲事關生死,又不敢輕易求助於人,正一籌莫展的要推門進屋呢,隔着窗口就看見厲震東像一隻小狗一樣賴在自己牀上。他連忙弓起身子,躡手躡腳地轉身欲走,不料卻迎面碰上顧錦弦,剛要給她使眼色,給果顧錦弦已經朗聲衝他招呼道:“咦?高大哥,幹嘛走到門前又不進屋?”

高奕心裡正想着:糟糕,等會兒屋裡那個小鬼頭還不定怎麼磨人呢!就聽見厲震東“騰”地從牀上跳起來,衝着窗外大叫:“錦弦姐姐——快幫我抓住高大哥!”

高奕一聽,立馬轉身欲逃,顧錦弦哪顧得上想那麼多?她和小冬瓜現在可是死黨!只見她縱身一躍,整個人雙腳離地,趴到高奕背上,任憑高奕如何掙扎,她就是死賴着不下來!顧錦弦一邊扒着高奕的脖子,一邊衝屋裡叫:“小冬瓜,快點出來呀,被我逮到啦!”

三個人正嘻嘻哈哈地鬧得不可開交呢,忽見慕鬆年邁步走進院子裡,他一擡頭正看見顧錦弦騎在高奕背上,厲震東從屋裡興高采烈地奔出來。

慕鬆年一陣氣悶,鐵青着臉站在他們面前。

“慕大哥……”顧錦弦也不知爲什麼,忽然感覺緊張起來,她立刻從高奕背上跳下來,安安靜靜地站到一邊,紅着臉不太自然地攏了下頭髮。

慕鬆年也不理她,嘴脣癟了癟,最後還是冷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哎……”顧錦弦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繼續傻傻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