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蕭玉德待手下弟子向來嚴厲,這會兒他並不知情,見了衆人這副模樣頓時怒道:“胡鬧!練功不專注,還要個花架子幹什麼!”衆弟子都怕他,立即重新屏氣凝神。不料那小耗子餘驚未消,瞅準大牛後脖領子的空一下鑽了進去。大牛頓覺後背有毛茸茸的東西蹭來蹭去,奇癢無比,又擔心被耗子咬,又怕俟師父罵,一時間招式變形,表情挪移,滑稽得很,其他人見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不難受。

這時慕鬆年只聽耳邊“哧”的一聲,原來高奕手中掐着一顆小石子破空而出,正隔着衣服彈在小耗子身上!大牛忽覺毛茸茸的東西不動了,一邊擔心被咬,一邊直犯惡心,終於忍不住扯開衣裳抖起來。衆人只見他滿臉冷汗,一身狼狽,不多時一隻死耗子從大牛衣服裡掉出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大家這才忍不住大笑起來。

蕭玉德這才明白剛纔的事,他不由搖頭嘆道:“你們吶,越大越不成器!”又衝高奕點頭道:“好功夫。”

高奕忙笑道:“不敢當。”

慕鬆年卻在高奕身邊一臉不屑地小聲道:“像這種三腳貓的身手,什麼夜裡盜個竊啦,背地裡偷個襲啦,保準能用上。”

高奕一樂,衝慕鬆年說:“我看你這方面的體會還蠻深的麼,難道你以前做過?”

慕鬆年一仰脖,“背地裡彈石子這種下三爛的招式,我可是從沒用過,我看還是你用更合適……”

二人正私下裡鬥嘴,卻見錢若男風風火火地從外面走進來,見了高奕和慕鬆年便說:“我正要去找你們呢,顧姑娘沒和你們在一起?”

慕鬆年忙問道:“這麼急,什麼事呀?”

錢若男這才說:“一早幫裡有人從衙門得到消息,說是官兵抓了西寧府路過此地的反賊,一個老的六十多歲,還有一個少年十五六歲,明日午時街口問斬。咱們這兒官兵見了可疑的人都說是反賊,我到擔心八成是顧姑娘要找的人。”錢若男見兩個人一時無語,便又說:“我這就去告訴顧姑娘。”

“別——”

“等等——”

慕鬆年和高奕同時阻止道。高奕想了想又說:“錦弦剛病了一場,這事兒還是先不要和她說。”

“對,”慕鬆年附和道,“不如今天晚上去牢裡探探虛實,如果真是他們,先救出來再說。”

錢若男猶豫道:“可你的傷還沒好……”

“皮外傷,牽扯不到就沒事,況且幾個清兵,我還沒放在眼裡呢。”慕鬆年說,他轉頭看看高奕,“你怎麼說?”

“還要照顧你,真麻煩。”高奕看了看慕鬆年,一噘嘴說。

入夜之後,錢若男、高奕、慕鬆年,三個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悄悄潛入永靖縣衙。縣衙建在縣城東大街北側,佔地頗廣,站在高處只見密密麻麻的一片房屋,足有上百間。放眼望去,星星點點的燈火從大門、儀門直通大堂、二堂、三堂,後面還有東西班房、六科房、東西廂房。慕鬆年暗暗叫苦,心想這麼多房間,要怎樣才能找到那兩個人呢?

只聽錢若男低聲說:“放心吧,漕幫和官府一向有些交情,縣衙我之前來過,”她用手往西一指,“那邊是知縣平日處理縣務的地方,”又往東指道,“這邊是廚院,內宅還有獄房。”

慕鬆年聞言忙道:“太好了,咱們走!”

錢若男搖搖頭,“還得等等,先把班房裡的人辦妥才行。”

慕鬆年蹲在樹幹上衝高奕道:“哎,這種背後偷襲的事,有人最適合做。”

高奕聞言瞅瞅慕鬆年,忽然一皺眉說:“咦,你傷口怎麼又流血了?”

“啊?”慕鬆年嚇了一跳,忙低頭查看,心想這傷口怎麼這麼不爭氣。伸手摸了摸發現完好無損,原來自己虛驚一場。他擡頭剛要和高奕理論,只見高奕和錢若男已經趁着夜色跳進院內了。

“哎,等等我——”慕鬆年低聲喊道,他也顧不得自己剛纔被騙了,一矮身跳下樹,跟在高奕後面。

三個人來到班房窗前,屋裡幾個暫不當值的衙役正在休息。高奕在窗紙上戳了個洞,隔着窗子將小石子彈進去,一一打中衙役的穴道。錢若男也不由讚歎:“高兄弟好功夫!”

高奕微微一笑,回頭衝慕鬆年道:“去弄根繩子把他們綁好,我可不敢保證,等會兒他們能不能醒過來。”

慕鬆年不服氣道:“爲什麼是我?”

高奕一聳肩,“這種事你適合做啊。”他一臉你到底要不要做的表情。慕鬆年身上帶着傷,一想自己也的確比較適合做這個,只好垂頭喪氣地推門進了屋,從班房裡找了根粗麻繩,把幾個衙役綁在一起。

錢若男見慕鬆年在屋裡手腳並用地綁人,低聲道:“高兄弟,我看以你剛纔的手法,一個時辰之內他們醒不過來。”

高奕一樂,“我知道。”他說。

慕鬆年綁好了人,一擡頭,只見高奕和錢若男早已朝東跨院摸過去了。

“又先走!”他抹了把臉上的汗,跟在後面幽怨地低語。

三個人繞過護院的衙役,穿過大堂,直奔獄房而來。獄房在一個單獨的院子裡,是一長排有小窗子的石屋,門口楹聯上寫着“法行無親,令行無故”,外面有兩個兵勇。高奕和錢若男互相使了眼色,分別潛到兩個兵勇身後,手起掌落,只見那兩人頭一歪,便栽倒在地。

慕鬆年輕手輕腳地推開鐵門,一股黴味兒撲鼻而來,裡面光線昏暗,離門口最近的牆壁上插了只火把,一個獄卒坐在桌旁昏昏欲睡,桌上放着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

室外的冷風吹進來,獄卒猛地一醒,發現有人劫獄,這才大吃一驚。他猛地從條凳上彈起來,剛要喊人,慕鬆年早抓起桌上的抹布塞到他嘴裡了,緊接着一邊把刀橫在他脖子上一邊說:“別出聲,要不就別活!”那獄卒瞪圓了眼睛看看眼前的幾個黑衣人,立時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慕鬆年綁好了獄卒,高奕早已經另點了火把挨個牢房裡找人了。慕鬆年跟上高奕不爽道:“哎,大家一起行動,你幹嘛老撇開我!”

高奕看了慕鬆年一眼道:“分明是你硬跟來的。”

“你說誰是硬跟來的?”慕鬆年不服氣道:“嘁,會彈個小石子就了不起麼?要不是我剛纔及時堵住那個獄卒的嘴,沒準兒咱們就有麻煩了!”

“你要是不堵上你自己的嘴,沒準兒咱們纔有麻煩呢!”高奕滿不在乎地說。

錢若男在一旁無奈道:“唉,你們倆個還找不找人了?”

三個人剛要繼續找人,忽聽外面一陣大亂,只聽有人高喊:“掌燈,有人劫獄!有人劫獄!”大家不由一驚,心想怎麼這麼快就被發現了?慕鬆年不由朝高奕一揚脖道:“看到沒有,都怪你這張臭嘴!”

高奕偏偏不吃這套,“哎,明明是你自己嘴臭,幹嘛扯上我!”

錢若男也忍不住了,“好啦!”她吼,“你們倆個大男人,都什麼時候了,還鬥嘴!有功夫還不快想想怎麼救人!”

這時候突然牢房門被踢開,兩個黑衣人闖進來,看到高奕他們也是一愣,但此時已不容多想,其中一人高喊道:“老杜——衍兒——”

只聽牢內有人迴應道:“我們在這兒!”

一個黑衣人尋聲衝過去,一刀砍斷鐵鎖,從牢裡救出一老一少,老的六十多歲,少年十五六歲。高奕一見不由自言自語道:“是他們……”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前幾天他和顧錦弦在市集上看到的那兩個賣藝的人。慕鬆年一聳肩,怏怏不樂道:“找錯人了,咱們走吧。”

不料這時門口已經涌進了一隊官兵,外面有多少人還不知道!一個黑衣人低咒了一聲,對其它人說:“和他們拼了!”話音未落就先揮刀砍殺過去。官兵一見匪徒頑抗,哪有不下狠心剿滅的道理?也都拼殺過來。最無奈的是高奕、錢若男和慕鬆年三個人,一色的夜行衣打扮,還蒙着面,官兵又怎肯放過他們!

一時間金鐵交鳴,喊殺四起,一大羣穿着青灰色兵服的人,舉着寒氣森森的白刃,圍堵着幾個黑影,從牢內打到牢外,從縣衙院兒裡打到大街上,從大街上打到小巷子裡,在小巷子裡不知怎麼黑影們就消失了。

一行人找了個避靜的地方,這才緩了口氣。兩個黑衣人扯開面紗,一個濃眉方口,一個面目清瘦,只見那個濃眉大漢衝三人抱拳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助拳,在下天地會洪濤,在此謝過諸位了!”

慕鬆年一看,原來是那日在船上和漕幫交手的其中兩人。只見錢若男也揭開面紗,衝洪濤一抱拳道:“洪鎮山別來無恙?”

洪濤等人皆大吃一驚,“錢若男?是漕幫……”

他話未說完,錢若男一擺手道:“好說!”又回頭衝高奕和慕鬆年道:“我們走。”

三個人這才趁夜色回了漕幫分舵。

次日一早吳知縣就親自來找蕭玉德了,他想請蕭玉德幫忙追查天地會的反賊。漕幫雖然表面上歸順朝庭,但骨子裡向來反清,這種事,蕭玉德是死也不會和官兵合作的。因此蕭玉德只好對吳知縣說,自己這趟來永靖,運糧的事情已辦妥,不日就要帶着大部分人手回山東,對此事實在是愛莫能助。

事實上前一天濟南府的消息剛傳過來,山東巡撫喀爾吉善要求從今年起減少朝庭支付給漕幫的例銀,蕭玉德聞聽拍案而起,大罵朝庭吃人不吐骨頭,喀爾吉善不講信用。就算沒有天地會這檔事,他也打算儘早趕回山東了。

這一日晨光明媚,窗外碧空萬里,慕鬆年從沒這麼快樂過,他穿着顧錦弦給自己新做好的衣裳,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早晨了。他推開房門,正打算到院子裡轉轉,一擡頭就看見高奕上下一新地迎面走過來。他一眼就認出同樣是顧錦弦的針線,心情頓時跌回谷底,一臉挫敗地轉身回屋。

“討厭我,也不用這麼明顯吧?”高奕在慕鬆年身後抱着胳膊說。

慕鬆年這纔回過頭,“反正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說。

高奕忍不住一樂,“蕭堂主讓我告訴你——”說到這兒,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