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罷了
翠翠見到盧玉簫的時候,他一身囚服,背對着外邊坐在牆角里,脊背挺得筆直。
翠翠的繡花鞋踩在刑部天牢的地面上,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站在外邊盯着盧玉簫的背影看了片刻,翠翠對着身邊帶路的獄卒道:“把牢門打開。”
那獄卒一驚:“可是榮安郡主吩咐過來,爲了姑娘的安全,最好還是不要進去。屬下等就在外邊,姑娘隔着門說話便是。”
“無妨。”翠翠道,“你把門打開就是, 我出去之後會與郡主說的。”
獄卒想了想,才低頭應是,將牢門上的鐵鎖解了下來。
翠翠推開牢門,彎腰走了進去。
站在盧玉簫身後兩步處,翠翠停住了腳步。二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整個牢房內,寂靜無聲。
牆壁上方有一鐵窗,陽光透過鐵窗照了進來,是這牢房內唯一的一束光。
翠翠擡頭望着這束光,可見光影中灰塵漂浮不定,起起落落。
光影緩慢移動,逐漸西斜,然後完全消失。牢房內變得昏暗,走道里的燈火燃了起來,給這牢房內增添了幾分陰氣森森的鬼魅之氣。
送飯時間到了,一名獄卒過來,隔着柵欄放進來兩個殘缺破損的碗,一個放着米飯和饅頭,另一個放着看不出是什麼的菜。
忽然聽到一聲吱吱的聲音,兩隻老鼠飛快躥了過去,扒着碗邊就啃了起來。
站了整整半日,翠翠的腿都有些麻了。她動了動,稻草又被她踩出了聲響,但是牢房裡的老鼠膽子大,早便不怕人了,即便聽到響動,也沒有四下逃竄,依舊吃着碗裡的東西。
翠翠的腳邊放着一個食盒,是她提進來的。
這麼長時間過去,裡邊的東西都已經冷掉了。翠翠打開了食盒的蓋子,將裡邊的碗碟一一擺了出來。
是幾道家常菜,一看便知道是醉仙樓的手藝,盧玉簫平日裡最愛吃的。
剛剛將最後一道水晶蹄糕擺好,坐在牆角里的盧玉簫動了。
他驟然起身,轉了過來,瞟了一眼翠翠和地上的幾個盤子,大步過來,一腳將碗碟踹到了一邊。
精緻的菜餚全都散落在了稻草上,碗碟碎了一地,香味彌散開來。
更多的老鼠聞香而動,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瘋狂吃着稻草上散落的東西,吱吱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盧玉簫一把掐住了翠翠的脖子向上提,翠翠本來蹲在地上,現在也不得不跟着他的手站了起來。
他手上的力道不小,掐得翠翠下頜骨生疼,喉嚨像是被一團東西堵住了一樣,連呼吸都不能。
房間昏暗,又是背光而立,她看不清盧玉簫的神情。
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翠翠開始感受到眼前視線的模糊,像是有一副色彩斑斕的畫展開,光點不停閃動。同時腦子裡傳來一陣刺痛的感覺,讓她頭暈目眩。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但是她卻絲毫沒有動,默默地承受。
良久,她逐漸感受到新鮮空氣重新灌入了口鼻中,大腦中的刺痛一點點消失,視線逐漸變得清明,她才意識到,盧玉簫早就放開了她。
“我以爲你會掐死我。”翠翠啞着嗓子,說出了第一句話。
眼睛逐漸適應了牢房中的黑暗,翠翠總算看清了面前的盧玉簫。
他披散着頭髮,臉上血痕遍佈,囚衣破爛不堪,漏出來的地方全都是血痕,觸目驚心。
她聽說了,刑部的人對盧玉簫嚴加審問,但是他什麼都沒說。
翠翠從懷中拿出了幾個小瓷瓶,轉身放在了磚頭搭在的牀上,低聲道:“這都是一些外傷藥,抹上去的話,可以使你痛苦稍減。”
盧玉簫並沒有管翠翠在說什麼,而是問道:“你是江清月的人?還是顧辭的人?”
“都不是。”翠翠說,“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是紅顏招的掌事人,也是我的主子。”
“衛之函。”
盧玉簫說起這個名字,眼前浮現了那個清瘦俊俏的、總是嘻嘻哈哈,和顧辭以及燕賀關係都不錯的年輕公子。
盧玉簫沒怎麼注意過他,因爲他的存在感實在是不高,就像是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很不給他們衛家爭氣。
倒也聽說他經常出入紅顏招,本以爲是裡邊的恩客,不曾想原來是這幕後之人。
“倒是小看他了。”盧玉簫低聲道,“正如我也小看了你。”
“衛公子一開始便告訴我英國公府內有些秘密,讓我幫忙找出那秘密所在,所以我只能入了英國公府。”翠翠回答。
盧玉簫輕輕動了動脣角,聲音因爲回想起曾經的事情而變得有些幽遠:“我還記得初見你的時候,你在拋繡球選親,那時候衛之函和禮部侍郎的兒子爲了你大打出手,後來機緣巧合,那個繡球跑進了我手裡。”
“是,衛公子說您喜歡美人,見到我這樣,必然不會拒絕。”翠翠回答,“即便沒有那次,衛公子以後也會想辦法把我送到您的身邊。”
是,盧玉簫是喜歡美人,這翠翠的外形條件完全長在了盧玉簫的審美上,所以他當時隨手接住了那個繡球,看了一眼翠翠,便直接收了她回去做姨娘。
本以爲只是個花樓裡的頭牌,有些姿色就完了,不想她有學識,也有傲氣,讓他沉迷不已。
盧玉簫還記得收翠翠回去的那段日子,他總是去翠翠房中,他的貼身侍從還說讓他注意一些,別是翠翠從那花樓裡邊帶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出來,讓他中了什麼歪門邪術。
他當時不以爲意,後來發現和她呆在一起,是真的舒服。後來他逐漸冷落了他的其它妾室,和翠翠呆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
盧玉簫是真的很喜歡她,知道她雖然出身花樓,但也是清高孤傲的,所以他願意縱着她、寵着她,保着她清冷孤潔的性子。
她不喜歡爭搶,更不喜歡施媚,盧玉簫卻覺得她越來越將自己迷得神魂顛倒。
現在他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因爲她不喜歡他。
因爲她對他沒有感情,所以她很冷靜理智,從不拈酸吃醋,她可以剖析盧玉簫的心理,好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
良久,盧玉簫突然笑了起來:“我真失敗。”
翠翠擡眼望着他。
盧玉簫擡起手,摸了摸翠翠的臉。
他手掌粗糲,血痂遍佈,撫在肌膚上,帶來一陣刺刺的痛。
翠翠站在那裡沒有動,任由他動作。
“我自認爲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盧玉簫慢慢地說,“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自認爲能給你的都給你了,卻不想你的心比石頭還硬,我竟是怎麼捂都捂不熱。”
“栽在你手上。”半晌,盧玉簫才幽幽嘆了口氣,“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