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點, 這份管道圖很複雜，我想象不出松樹領基地內哪裡能容納這樣龐大的結構。”說到這裡，寧欣眨了下眼睛, “說不定, 這是整個基地的內部構造圖。”
捕捉到馬蒔眼裡的震驚之色, 寧欣暗想：她猜對了。
之前, 她同青山、章益加去往車庫時, 心底浮上對道路的熟悉感，並不是她曾經去過那裡，而是因爲她恰巧在前一天晚上描完彎曲的線路, “管道”的記憶和現實的路徑結合，讓她產生了錯覺。
“你很聰明。”徐安邦捋了捋襯衫上的皺褶, “但一個活着的人, 不該知道太多的秘密。你該慶幸你遇到的是我們, 而我們，有足夠的耐心。”
又拿她的性命來威脅她？末世裡的人命不值錢, 但這不是幾次三番被人拿來威脅她的理由，她寧欣雖然惜命，卻絕不是這種惜法。
寧欣毫不示弱：“徐隊長，魚死網破，並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少廢話！線路圖的原本在哪？”馬蒔不耐煩的呵斥, 伸手要推寧欣, 又被寧欣躲了過去, 推了個空。
既然已經知道他們尋找線路圖的目的, 她沒有必要再與他們兜圈子了, 寧欣說：“我進入隔離室之前，武器都被你們收繳了, 有一根大約半米長的鐵棍，還在嗎？”
“我在問你線路圖的事——”馬蒔正要爆發，好好“教訓”一下寧欣，卻被徐安邦拉住了。
“讓她說。”徐安邦說完，轉向寧欣，“鐵棍，我有些印象，它怎麼了？”
“把它還給我，我給你們看地圖啊。”寧欣目光流轉，“我的異化是透視，方茹最清楚。鐵棍是異化局交給我的，說是讓我練習透視，然後，我就在裡面見到了這副圖，並畫了下來。”
“你說——什麼——”馬蒔此時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一顆老鼠屎，“不可能，你一定在瞎說，在騙我們！”
寧欣莞爾：“這種事，我沒必要說謊，隊長和範園還在你們手上，我們這些人都在你們手上，我沒必要編造這些。”
“小蒔。”徐安邦柔聲將馬蒔摟進懷裡，“不至於這樣，我們去武器庫把鐵棍取出來不就好了？”
馬蒔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徐安邦見狀，便察覺出不對勁了，問她：“鐵棍沒了？”
“昨天去1號基地的高德向我們要了件禮物。”門邊一直被人當做空氣的許九，突然冒出來刷了下存在感，“就是那根鐵棍。”
“鐵棍被他帶走了？”徐安邦一問完，便從馬蒔祈求原諒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寧欣看到，他那隻摟住馬蒔的手，緩緩失了力道，從馬蒔身上挪了開，接着，他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對馬蒔說：“還好我們還有個人，去，讓她把圖拼好。”
“安邦，我真的沒想到高德那傢伙會……他只說要從武器庫裡拿一樣武器帶走，我沒想到他會拿走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真的不是……”馬蒔竟因爲徐安邦的一個動作而眼圈一紅，眼淚唰地就落了下來，聲音哽咽而微啞。
徐安邦看到她這副模樣，終究是心軟了，緩聲安慰她：“好了，我也沒多說什麼，拿到複製過的線路圖也是一樣的。”
被這樣一說，馬蒔頓時不哭了，抹掉眼淚，轉身對上寧欣，眼裡盡是得意的神色，哪裡有悲傷？而那邊的徐安邦，見馬蒔不再看他，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看着這樣演技滿滿的兩人，寧欣覺得，她實在是接受無能。
世界很大，即便是末世，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哎呀，時間有些長了，這每張紙又長得很像，我只能拼出這兩塊了。”寧欣對着馬蒔手腕上的懸空屏幕擺弄了一會兒，懊惱地說。
馬蒔怒道：“快拼！別耍花樣！”
寧欣不鹹不淡的斜了她一眼，這一眼，有如破冰的尖錐，帶着碎裂的冰碴，帶着金屬的銳意，還有幾乎讓人難以呼吸的冷冽空氣。
一直不對她的惡劣態度做出迴應，反倒讓她變本加厲起來，有些人，就是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
馬蒔被這一眼看的怔住，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失態了，她竟然因爲一個小姑娘的一個眼神，而失去了心底一貫的驕傲。
她在怕她，馬蒔想不明白，寧欣明明是一個年紀不大又看上去很天真的小丫頭，怎麼會有這種讓她懼怕的感覺，但她已不願再去細想，騰騰的怒火就又從她的心底蔓延開來。
她的怒意完全被寧欣無視，只聽寧欣說：“範園也見過這副圖的原貌，帶我去見她，說不定她能幫我想起來。”
不等馬蒔反駁，徐安邦就先開口：“鐵豹，帶她去。”
“可是——”不只是馬蒔，方茹也表現出不理解。
徐安邦看了看寧欣，又轉向方茹：“她們服用了異化抑制劑，一週之內對我們都沒什麼威脅。”
王鐵豹是個看上去比林默還要壯實些的傢伙，卻比林默多了一絲憨厚，寧欣瞄過他的徽章，是極淺的黑色，上面除了一個“1”字沒有其他圖案，竟是黑級0加，單是1號基地的異化小隊隊員這一個名頭就足夠有分量了，再加上一個黑級身份，就是雙重的難以對付。
由他帶路，寧欣來到範園所在的房間。
徐安邦跟在她後面，馬蒔、方茹和許九沒有跟來。
長長的黑色風衣蓋在範園身上，襯得她本就略顯蒼白的臉龐更加蒼白，衣服下面，能看到她裸露的胳膊，那些給她檢查身體的人，竟將她的裡衣都脫了。
穿着白色連體服的人站在一邊，看到突然闖入的人是徐安邦帶來的，沒有多說什麼就退到一邊。
寧欣過去握住範園的手，她雙目緊閉，身上透着股從未有過的虛弱，露在外面的手有些涼，寧欣搓了搓，試圖喚起她的意識，可範園沒有任何反應。
保護艙不見了，寧欣大致觀察過，這裡已經不是她在監控畫面上看到的房間，沒有保護艙，隊長也不在這兒，他們顯然是給範園檢查過身體後，給她換了新的房間。
寧欣伸手撥開她額前柔順的秀髮，自然的，像是她本就該這樣做一般，她將手掌覆上，手掌下的溫度高得有些驚人。
竟燒得這般厲害。寧欣心想，她的體溫這麼高，那些人也不知道給她墊條熱毛巾——她聽到“嘭”地一聲，在腦海裡炸響，有個人，有個人給她蓋過熱毛巾，是個女人——
“媽，媽媽……”範園突然出聲，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握緊寧欣的手卻十分用力，生怕她下一秒就跑走。
手上一痛，腦海裡浮現的模糊形象瞬間消散，寧欣裝作無事，她欺騙自己，剛纔出現在她腦海裡的景象，不會是她的記憶，只會是她的幻覺。
“範園，你醒醒，是我，我是寧欣。”一開口，她便將那短暫的“幻覺”拋在了腦後。
喊了幾遍，範園的眼終於慢慢睜開，她看到滿眼都是關切的寧欣，黑葡萄般的眼裡現出一抹水光。
“寧欣。”她說。
簡單的兩個字，卻包含了她太多的情緒，此時，除了互相注視着的兩人，再沒人能讀懂她的心思。
範園張開雙臂，寧欣瞭然地笑着，又靠近了她一些，以這種近在咫尺的距離，將她抱住，隔着風衣抱了起來。
寧欣能感到範園以更大的力氣回抱了她，又將頭埋進她的頸間，以低弱的聲音說：“透視我。”
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寧欣雖心有疑惑，卻還是照做了。
範園體內的脈絡清晰無阻，視線很快進入她的心臟，在那裡，寧欣看到了意料中的灰核。
然而那灰核上，竟滿布交錯的裂紋，每一道裂紋都很深，彷彿只要再施加一點微小的力量，它就會徹底碎裂。
收回透視，寧欣震驚地看向範園，想要問她身上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範園卻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應。
“我的狀況很差，服用了異化抑制劑後，連普通的感冒都抵抗不了了。”範園抱膝坐在牀上，轉而對旁邊站着的連體服人說，“麻煩給我找件暖和些的衣服來，我有點冷。”
徐安邦一個眼色，幾個連體服人立刻全部離開了房間。
“衣服不急，我們先辦正事。”他說着，將他自己的終端打開，待完成的“拼圖”遞到兩人面前。
“這是？”範園困惑的看向寧欣。
寧欣再次貼近她，幫她理了理耳邊的碎髮：“左下1，右下2。”
看到還剩下的最後兩塊掃描圖像，範園看得出這是一份路線圖，她雖好奇這是什麼路線，但也依照寧欣的指示照做，將圖案拼補完全。
寧欣接過圖看了看：“好像是這樣沒錯。”
“我不想聽到好像這兩個字。”徐安邦快失去最後的耐心了。
寧欣依言更改了用詞，笑意暖暖的說：“原圖就是這樣。”
徐安邦對上寧欣的笑容，走神了一瞬，然後對王鐵豹說：“這裡沒她們什麼事了，讓她們加入重建隊。”
範園和寧欣對視了一眼，不明白徐安邦在說什麼。
可他走得很快，只留下了王鐵豹跟她們共處一室，寧欣注意到，王鐵豹的耳朵有點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