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車雲炫扭過頭不去看她。
"吸菸不是件好事。"藍鬱雨繼續說。
"那你告訴我,對於我這種人來說,還有什麼事情能被稱作好事?我沒有正常人所擁有的激動、悲傷,我甚至連喜悅的權利都沒有。你說我還有什麼好事?!"
"其實雲炫哥,我知道你真正難過的並不是因爲這些,而是因爲辰風哥,對嗎?"
"夠了,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還有,五年了,五年來你竟然一直瞞着所有人在和那小子來往,你究竟有沒有記住我的話!"
車雲炫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將菸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擰。
"我記住了。你說不讓我管你們的事,我確實沒有管……"
"那你每天和他走那麼近幹嗎?還有你藉口去同學家補習功課,其實是去了那小子家裡對不對?"
"對,你說的沒錯。我只是想讓辰風哥教我彈鋼琴……"
"哈哈,彈鋼琴對嗎?彈鋼琴需要每天都粘在一起嗎?彈鋼琴需要一去就到深夜纔回來嗎?"車雲炫的聲音沙啞着,從未有過的無力。
藍鬱雨沉默,許久,她輕輕地問:"雲炫哥,你什麼都知道了嗎?"
"哈!我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你再敢去找那小子,從此在這個家裡,就永無你的立足之地!"車雲炫一步步向她走去。
藍鬱雨看着他的眼睛,是那種深深的寂寞和自閉,沒有半點希望的眼神。
也許,我們都是太固執了。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爲什麼一拖就是五年?
藍鬱雨慢慢往後退,她覺得,其實雲炫哥纔是最需要安慰的那個人。可是她又想不出話來安慰他,只能注視着他。已無路可退,藍鬱雨的身體緊緊地貼着被曬的暖暖的牆,心裡卻忽然泛起一陣寒意。
他的身體還在慢慢靠近,他把頭偏向了她的左側,他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他在她的耳邊彷彿笑了笑,然後說出一句話:"你會後悔的。"
當然,藍鬱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只是隱隱覺得有個人跑了進來。有人推開了車雲炫。然後有身體撞擊地面的沉悶聲,伴隨着歐辰風氣憤的聲音:"混蛋!你怎麼可以對小雨做出這種事情來?你不是人……"
藍鬱雨緊緊貼着牆,彷彿失去了牆的支持,她就再也站不住了。她看到一向溫文爾雅的辰風哥竟然會對雲炫哥,他曾經最好的朋友大打出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車雲炫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打倒在地,他沒有掙扎,甚至就是自願地被他打。他的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
"混蛋,你給我起來!"歐辰風把車雲炫拽了起來,抓住他的衣領,激動地說:"車雲炫,你知不知道你剛纔做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那樣做!小雨她還是個孩子!你爲什麼就這麼不可救藥呢!"
車雲炫的嘴角一抹無所謂的笑,望着眼睛泣血的歐辰風,說道:"你,喜歡她,對嗎?"
歐辰風愣住了,他鬆開他的衣領,盡力壓抑着憤怒:"對,我是喜歡小雨,從第一次見她就喜歡她。就算她很小,就算她比我小好多,可我還是喜歡她。跟她比起來,你實在是太幼稚了。車雲炫,我跟你之間是不會再有可能的,所以你以前寫的那些信,我也早就燒了。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因爲,你不正常!"
車雲炫的身體忽然僵硬,彷彿再也做不出任何的表情和動作。
一瞬間,世界彷彿變成了寒冬。空氣,冷的窒息。
車雲炫捂住了胸口,他的臉變的蒼白,開始有冷汗滲出。嘴脣也變成紫色的,像是淡淡的紫羅蘭。
那封封淡藍色的信箋,那字字句句都凝結着最大的勇氣和最初的悸動,那是他的第一封情書,給了一個不該給的人。
車雲炫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跨上了摩托車。
"風,其實我是最傻的人,所以纔會遇見你。"
"突——"摩托車一聲長嘯,飛奔而去,揚起漫天塵土。
歐辰風呆呆地站在那裡,望着自己曾打過他的,還隱隱作痛的手,心裡忽然涌起一陣沉痛。
那是他的好朋友,他曾經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現在卻像仇敵。他的心在糾結,在滴血。
燥熱的風吹乾了身體的汗水,卻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如果可以選擇,是不是不要相識比較好?
高速公路上猛烈的氣流衝擊着一葉扁舟般的黑色摩托車。它就像是行駛在滔天巨浪裡,左右搖擺。
他的心裡什麼都不再想了,他的腦中什麼都不再有了。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像落葉一樣,隨風飄落,然後化作泥土。
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想法。
汽車在瘋狂地鳴笛,他聽不到。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櫻花樹下。是歐辰風最愛彈的一首曲子,也是他們最愛聽的一首。
他閉上了眼睛。
風,掠過耳畔,飛揚起髮梢……
摩托車與地面撞擊出刺眼的火花,發出生命的最後悲歌。
頭盔,滾落在路邊,上面開滿了殷紅的花……
一朵玫瑰花,印在淡藍色的信箋上,一行行娟秀的字體,展示着主人內心深處的曖昧。
無論誰都不會相信,那整整齊齊的楷書字體會是一向寫"行書"的車雲炫寫的。
幾個月裡,班上的同學都驚奇地看到,下課一向喜歡打鬧的車雲炫竟然會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練字,他會拋下玩遊戲而在網上下載一篇篇的文章,一字字地看,一筆筆地寫,寫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他會在深夜的時候,細心地用鋼筆一字一句地謄寫在信箋上,然後會在夢裡夢到他,一直笑到天亮。
他在沒人的時候把那封信塞到他的國文書裡,想象着他看到這封信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可是,沒有結果。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車雲炫等了一天又一天,可是歐辰風始終沒有迴音。他們還是一樣的說笑,一樣地去聽音樂。
是風沒有看到嗎?車雲炫在心裡着急,爲什麼風一點表情都沒有?
車雲炫就悄悄地又寫了一封封情書,只是都石沉大海。歐辰風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車雲炫不是太過於天真,他就會發現,在歐辰風的眼中,已經有些事情改變了。
那是一種失去了純真的眼神,摻雜了些許的複雜。友誼有時會比愛情更艱難,它不允許有絲毫的不純潔。如果現在的結局是既定的,那麼車雲炫,他究竟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行爲。
那幾乎是膽大妄爲的行爲,早就爲今天的分裂埋下了禍根。
歐辰風的逃避,歐辰風的不可理喻,其實只是爲了放棄以前的一切,想要逃離那段不知所謂的感情。
從他看到第一封情書開始,他就知道了,他們遲早會分開的。
臨近中考,該準備的人都在準備着最後的衝刺。
藍鬱雨沒有再見過歐辰風。
車雲炫出了車禍,大腦受了很嚴重的撞擊,一直都昏迷不醒。他終日昏迷着,像童話裡的睡王子,臉上是睡蓮般慘淡的白色,在白色牀單的映襯下,他彷彿融入了一片潔白。
病房裡陰鬱的白色,慘淡的光線,即使有落地窗戶,即使有陽光萬丈,病房裡,還是一片陰鬱。
車雲炫的臉色很安詳,那兩片薄薄的嘴脣,隱隱透着紫色。
藍鬱雨有時會來看護,姨媽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合過眼了,一雙眼睛佈滿了血絲。
姨夫爲了工作已經心力憔悴了,現在還要自己的兒子擔心,他幾天下來就像過了幾年。
藍鬱雨幫不上他們什麼忙,只是在家裡照顧車邊琳。她好像長大了許多,她再也不會癡癡地笑,再也不會數數。經過五年的治療,她已經好了很多。
這段時間裡,車邊琳總是握住脖子上的十字架,默默地在心裡祈禱。
藍鬱雨靜靜地坐在病牀邊,車雲炫的臉反射出一種白瓷般的色澤,毫無生氣。"醫生,他還會再醒過來嗎?"
"這個很難說。如果他的自我生存意識強的話,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如果連他自己都不想活下去的話,那麼再高明的醫術也都是無能爲力的。"
"醫生,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對不起,因爲病人是頭先着地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我們已經盡力了。"
"醫生……"
"對不起。"
空蕩蕩的走廊裡迴盪起重重的腳步聲,伴隨着一聲長長的嘆息。
藍鬱雨的心也彷彿被着嘆息給掏空了,閉上眼,一種冰涼的液體滑落臉龐。
"如果能找到刺激病人求生欲的人或者物,可能就會喚起病人潛在的意識,從而使病人清醒過來。只是這種機率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