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一章離別苦(六)

“青兒!”

阿曼厲聲喊道,伸手去抽隱藏在衣袍下的彎刀。

“你快走!”子青顧不得腿上的劇痛,自背上弩箙中抽出一柄弩矢,用力擲出,正刺中阿曼所騎的馬匹。

馬匹臀部吃痛,揚蹄嘶鳴,拖着阿曼發足向前,硬是衝出一條路狂奔而去。

措雍得勒見阿曼逃出,大怒,抖鞭將駱駝皮肉甩開,揮鞭復卷,忽覺旁邊有一物破空而來的風聲,連忙側頭避讓。只在轉瞬之間,他左頰先是一涼,緊接着一股溫熱涌出,最後才察覺到左目傳來的劇痛。

一片血紅的迷霧掩蓋住他的所有視野,使得他什麼都看不清,耳邊盡是匈奴人驚慌的叫聲。

李敢一箭得手,傷了措雍得勒,見匈奴人因措雍得勒的傷勢而暫時陷入一團混亂之中,知道脫身的時機稍縱即逝,與子青交換了下眼神。

子青會意。

兩人雙弩齊射,接連射倒幾人,衝出重圍。疾馳出未多遠,便遇見策馬奔回的阿曼,三人會合。

“他們要的是我,你們快走!”阿曼急道。

由於疼痛,子青直抽冷氣,話都說不利索,只搖了搖頭,目光四下搜索,想找一處易守難攻的地勢。她騎的是駱駝,阿曼的馬又受了傷,匈奴人很快就會追上來,單憑腳力是決計沒有勝

算。

“拐過彎處,不遠就是亭隧,快走!”李敢策馬道,回首見阿曼不動彈,急道,“我把那傢伙眼睛都射瞎了,就是你死了他也不會放過我們!”

阿曼聞言一愣,擡眼看見因疼痛而緊咬住雙脣的子青,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着他,若自己不走,那麼她會陪着他。

“走!”

他咬牙狠狠道。

三人往亭隧所在疾馳而去。

亭隧是漢廷在邊塞防線上警戒設防之所,內中有供吏卒駐防的塢和作爲烽臺的堠。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情祝下,李敢的決定也是經過考量的。這些匈奴人爲數超過,相信應該是易裝之後,分成幾批入漢境,須得儘快告之隧吏,舉苣爲號。

終於在匈奴人追上之前,他們趕到了亭隧前,止步於示警往=柱前。亭隧內的隧吏在得知李敢身份之後,放下吊門,讓他們入內。

吊門緩緩收起,道上煙塵滾滾,匈奴人己又追了上來,不一會兒便到了城下。

因他們尚是漢服打扮,雖有李敢在前說破,但隧吏仍循例立於外塢城牆上高聲聞訊。

此刻的措雍得勒被李敢傷了一眼,又氣又怒,加上己方有五、六十人,自是不把這座小小亭隧放在眼中。對於隧吏的問話,他的迴應便是怒操起弓箭,挽弓搭箭,徑直射向亭隧。

因傷了眼睛,措雍得勒射出的此箭毫無準頭可言,並未傷着人,勁道卻是大得驚人,羽箭直沒入牆中。守隧的吏卒皆駭然,連忙分頭舉首與上外塢城牆禦敵。

此刻的內塢中,子青背靠着混着紅柳枝夯土打實的牆,李敢用匕首割開覆在傷處的布料,再用手儘可能小心翼翼地揭開來,直至整個傷處完整地露出來……

裡頭的腿骨被鞭抽斷,外面皮肉被倒刺割裂地絮絮落落血肉模糊,即便是知道應該先將斷骨固定住,可李敢深吸幾口氣,猶豫再三,始終下不去手。

隔着塢牆,匈奴人進攻的呼喝聲清晰地傳進他們的耳中。

“他們是不是想要攻進來?”子青喘息着問道,她未想到措雍得勒居然有如此大的膽子。

一名隧吏自他們眼前飛奔而過,內塢的另一頭是整齊碼放着一摞摞積薪的烽堠。那隧吏迅速燃起一堆積薪,烈焰熊熊,火光搖曳。

按照軍中條列,舉烽火示警須得日且入時,即黃昏之後,方能舉苣。此時尚是白日間,按理應該派人持赤白囊長竿快馬飛奔示警,但眼下匈奴人己在關內,將亭隧圍住,斷然是衝不出去

了。只得舉一苣火,盼望另一處亭隧能夠看到烽煙。

塞外風大,此烽煙乃燃草木所得,比不得狼煙,還未及半空,便己被風吹散。

阿曼不知自何處弄了兩塊木板來,一眼看見子青的傷口,瞳仁猛得痛縮,呆楞了一瞬,蹲下身朝李敢道:“我來吧,你在此問軍階最高,你去幫他們。”

李敢猶豫了下。

子青艱難地撐了撐身子,手指向西面半敞的兵庫,道:“我好像看見裡頭有轉射機,外塢牆上有方孔,應該原來就是鑲這個的,你……”

“我知道。”不待她說完,李敢己經明白,“亭隧前頭還有鐵蒺藜,他們想攻進來,沒那麼容易,你莫着急。”

要子青稍安勿躁之後,李敢掏出衣袍內隨身帶着的創藥交與阿曼,想說什麼終是役什麼,只拍了下阿曼肩膀,便匆匆登上塢牆,查看敵情。

阿曼半蹲下身子,沒敢看子青,垂目低聲道:“你忍着點疼。”

“嗯。”

他手法很快,輕柔地摸到腿骨,替她接好,然後再處理皮肉上,清洗傷口上藥,最後包紮,且用木板將她的斷腿牢牢固定住。

直到這一切都弄妥當了,他這才擡眼看向始終未吭一聲的子青。後者滿頭冷汗,嘴脣也被咬出一排清晰的牙印,正努力地讓自己呼吸均勻。

“疼麼?”他問。

“還好,我還忍得住。

子青努力扒着牆,想站起身子來,阿曼忙上前扶住她。

“青兒,你……”他將她半摟半扶着,額頭抵住她的,低垂的睫毛下雙目淚光浮動,低低道,“青兒,我會害死你的。

“阿曼,”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境,“傷了條腿是不會死的,你莫再胡思亂想。對了,你去替我找一根能當柺杖用的棍子,好麼?”頭頂上的箭嗖嗖直飛,匈奴人攻勢甚猛。

“你腿傷了最好莫亂動。”

“我得上塢牆,那些轉射機他們大概不會用……”

阿曼暗歎口氣,眼下大敵當前,料子青也坐不住,只得道:“好,我去替你找,你莫再亂動了。”

子青忙點頭。此刻正好有兩名隧吏自塢牆上飛奔下來,手忙腳亂地揭開牆角的一大方桐油布,將所覆着的投石機推出來。從桐油布上所積的重重沙土看來,已是許久未曾用過。便是牆角堆放的羊頭石,也因爲許久未用而覆着層層青蔥碧綠的青苔。

隧吏們在塢牆上李敢的指揮下,將投石機推到位,迅速裝羊頭石,拉動扳手,羊頭大小的石塊越過塢牆,飛擲出去……這足以讓人感到慶幸,至少投石機的機括裝置雖有些笨澀,都還可用。

果然阿曼很快尋了一根長戟,塞到子青手中,又可當柺棍,關鍵時刻也可禦敵,一舉兩得。子青駐着長戟,一拐一拐地上了塢牆,行至一半時,阿曼追了過來,手中是自駝鞍中拿來的弓弩。到了上頭,這才發覺塢牆上都被匈奴人的箭壓着不敢露頭,隧吏們只靠着發射羊頭石來抵擋匈奴人。

阿曼探頭,將亭隧外的狀況盡收入眼底,順便射了一箭撂倒一名匈奴人。狀況並不容人輕視,亭隧外沿着塢牆有一道深溝,溝中佈滿了鐵蒺藜,也確是傷了幾名匈奴人,但並不足以要他們的命;羊頭石威力頗大,匈奴人不得不來回躲閃,但也只能阻攔一時,畢竟亭隧內所壘的羊頭石有限。還有最糟的一點,亭隧的塢牆比不得城牆,高度還不到兩丈,極易被匈奴人攻入。

而一旦成爲近身戰,整個亭隧,統共才四個隧吏駐守,再加上李敢他們一行人,加起來也不過才七個,更何況子青與自己還都有傷。

思考這些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他再擡眼,便看見子青不知自何處順手拿了一柄弓,鬆開長戟,挽弓搭箭,快捷無比地貓準亭隧外,接連射出兩箭。

“小心,”阿曼將子青拉下,正有一箭險險自她耳邊擦過,“措雍得勒這些手下的箭術都不弱。”

“我知道。”

子青拄弓往前頭挪了幾步,換個地方,接着又射了一箭。

塢牆另一頭,李敢正把勉強還能用的兩個轉射機往方孔上裝,裝好之後便教隧吏如何將弓弩抵在轉射機上,又如何轉動圓軸來調整角度。大多數轉射機因爲被長期廢棄,上面的木頭己經朽壞,尚能用的己然不多。

有了轉射機,隧吏膽氣大增,接連用弓弩以不同角度射出好幾箭,射傷射倒好幾人,只聽得亭隧外匈奴人怒罵連連。

子青拖着傷腿,駐着弓,半蹲在塢牆下大口大口喘着氣。由於腿上的傷勢,平常輕鬆便可做的事情,在此時變得異常吃力亡。匈奴人只有五、六十人而已,她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墨家的先輩們曾經抵禦過數萬人馬,今日她也一定守得住這座小小亭隧。

撂倒兩個試圖越過深坑的匈奴人後,阿曼挪到她身旁,看着她額頭上大滴大滴地黃豆般的冷汗,不用問也知道她正被何種疼痛折磨着,與此同時,他的心遭受着更甚於她十倍的折磨,卻無法言語。

見他眉頭深鎖,子青誤以爲他擔心戰況,正欲開口,卻見李敢彎着身子朝他們奔過來,擔憂地望了眼子青的腿。

“你怎麼上來了?”李敢問道

“不礙事!”眼下絕不是談論傷勢的時候,子青喘口氣道,“咱們運氣好,這些匈奴人大概從未做過攻城前鋒,毫無章法可言,要守住亭隧並不難。”她這話既是對李敢說,同時也是在寬慰阿曼。

瞧她神情,李敢忽有一恍神,彷彿又看見當年秦叔助爹爹駐守邊塞時的情境。

“沒錯,就是匈奴入再多一點,咱們也守得住!”李敢朝她一笑,他嚥下所有勸服她休息的話,轉身離開。

亭隧內外,箭石橫飛。

誠如子青所說的,措雍得勒雖是伊稚斜身邊的第一勇士,與漢軍作戰也頗爲曉勇,但大多都是在草原大模作戰,幾乎未攻打過城邑。

對於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土疙瘩,被傷眼劇痛弄得怒火中燒的他初時並未放在眼裡,而當馬匹一次又一次止步在佈滿鐵蒺藜的深坑前,手下被羊頭石砸中,被箭射中,死的死,傷的傷,他纔有些醒悟了。

折損近半後,他下令停止了進攻。

這個土疙瘩裡頭是有些名堂。

“他們沒走,就歇在弓弩射程之外的地方。”哨崗的隧吏不時大聲回報着,“像是在商談什麼事。”

李敢正在清點亭隧內所剩的羊頭石和箭矢;子青駐着長戟,在兵庫房裡尋找一切可用之物;阿曼則在試着修理轉射機,將朽壞的木塊換下來,重新換上新的,然後將它固定好。

“難道他們還會再來?”一名隧吏遲疑着問。在他看來,他們已是打了一場成功的守城戰,以少御多,致使匈奴人折損過半,應該會嚇得匈奴人不敢再來吧。

阿曼連眼皮都未擡一下,淡淡道:“一定會再來!”

“可……可他們就剩下二十幾人了呀?”

“因爲他是措雍得勒。”

阿曼很清楚哦措雍得勒的性情,他是一個極好面子且絕不白白受挫的人。如今,他無論如何不會甘心被這個小小亭隧所阻攔,而定是會想方設法來攻下亭隧,且再對內中的人極盡暴虐屠殺,方纔能解他的心頭之恥。

忽得又聽見哨探的聲音:“有兩騎離開,往西北方馳去!”

此言一出,李敢、子青、阿曼皆是背青僵住,手中的動作滯了一滯。措雍得勒的此舉,正應了他們最壞的料想——匈奴人還有援兵!

援兵會有誰?他們不知道。

援兵會有多少人?他們也不知道。

子青下意識地往烽堠望去,之前燃起的那摞積薪還在燃燒,隨風消散的烽煙讓人忍不住要灰心。再轉向日頭,正是夏末,白晝仍舊也長得讓人更加灰心。

她還從未如此焦切地期待着夜晚的來臨。

“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送信出去?距離此處最近的亭隧有多遠?”李敢問隧吏長。

隧吏長爲難道:“差不多五里地左右,可這些匈奴人堵在道上,根本過不去。”

“自後頭走呢?”

現下匈奴人未圍住亭隧,李敢想將人偷偷自後頭送出去,應該是可行的。

隧吏長愣了下,答道:“自後頭,除非能翻過這山,再繞到道上。可沒有馬,又是山路,須費時頗久。”

李敢望了眼天色,距離黃昏還有一個多時辰,“你們當中有役有人善行山路,我需要他往鄰近亭隧送信。”

一名還長着娃娃臉的隧吏站出來:“我,我以前是在家放羊的,滿山跑慣了。”

李敢打量他一番,見他黑黑瘦瘦手長腳長,命他卸了身上的愷甲,再將赤白囊疊好放入懷中。

“路上千萬小心,務必將此物送至鄰近亭隧。”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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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臉的隧吏紮好腰帶,諸人用繩索將他自後頭放下塢牆,看着他手腳利落地隱入山野樹林之中。

子青轉頭望向阿曼,還未開口,便見阿曼朝她搖了搖頭。

“你不必說,我不會走!”阿曼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頓了一頓,深看着她,複道,“絕不!”

被他一噎,子青一時說不出話來,也知再勸無用,只點了點頭。

李敢大步行過來,望着子青,也不多廢話,直接道:“阿原,你腿上有傷,留在此處無益,我用繩索把你放下去,你在山中暫避。”

子青半靠着長戟,微微一笑道:“赴湯蹈刃,死不旋踵,今日亭隧之中,衆人皆可離開,獨我絕不能走。即使擅離半步,我也無顏面對爹爹。只是,李家哥哥,你大哥二哥皆已不在,你須得替你娘想想。”

李敢看她片刻,不得不感慨阿原的確懂得他的諸多牽掛,何時該搬出爹爹,何時該搬出孃親,她一清二楚。只是不知她究竟可否明白,她在他心目中所佔的位置?

“家中父母,他們也都有。”李敢望向剩下的三名隧吏,澀然笑道,“難道獨我一人麼?莫再說了,既然你們都不肯走,那麼此座亭隧,咱們非得守住不可!”

聞言,子青務實,目前尚不知措雍得勒究竟會有多少援兵,要守住亭隧,就須得做好一切準備。

“我看過東邊的兵器庫,裡頭還有些廢棄的長戟長矛可用;兩箱生了鏽的鐵蒺藜,可用;栓木門上的鐵鏈子也取下來,可用……”

墨家書簡中對於守城時城上守備器具、人員以及建築均有具體的配置,諸如:一步一卒;兩步,一長斧、一長錐、一木弩等等。但亭隧簡陋,單從人員來說,只有寥寥六人。兵刃器具也十分緊缺,子青腦筋飛快地轉着,儘可能地就地取材。

除去哨探,剩下五人有條不紊地忙着,將廢棄的長戟長矛搬至塢牆之上;同時在塢牆上架起一口大鼎,將所有找得到的油盡數倒進去,下面的柴禾旁邊還堆着鐵鏈子;吊門被封死,兩箱鐵蒺藜搬到吊門附近……

日頭在一點一點微不可見地西移,能備下的器具皆已準備停當。

阿曼拿了水囊和兩塊麪餅,朝坐在牆角陰涼處的子青走去,她纔剛剛削完最後一根木撅子。

“吃點東西吧。”他在她身旁坐下,將麪餅遞過去。

雙手在衣袍上蹭了蹭,子青接過麪餅,雖無甚胃口,但爲了存儲氣力,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吞嚼。

阿曼也吃了幾口,喝水時轉頭看子青口中雖嚼着麪餅,但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某處,似在出神,遂用肩膀輕撞她一下,問道:“想什麼呢,當心噎着。

“沒什麼。”

子青口中雖如此道,收回的目光卻帶着明顯的悵然之意。

“想起後悔的事了?”阿曼佯作不在意地笑道。

被他一語道破,子青不好意思地低首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將軍回府之後見我未等他,不守承諾,定然惱怒得很。”後面還有一句,她未說出來,霍去病見了她的信犢,得知她原是女兒家,想來定是更加惱怒。

“既想着他,你真該回去的。”阿曼輕輕道。

子青還未回答,驟然間,只聽哨探發出一聲驚呼:“匈奴人的援兵來了!”

“多少人?”

李敢仰頭飛快問道。

牆角下,子青、阿曼未仰頭,僅靜靜等待着哨探的回答。

哨探似乎在清點人數,頓了片刻,嗓子有點發啞道:“將近一百五十人!”

烈日炎炎,亭隧內一片死般寂靜。

半晌,子青緩緩地吐出口氣,朗聲道:“說不定赤白囊已經送到,況且就快要黃昏了,只要我們撐一撐,撐到漢軍來援,就成。”

說罷,她低頭接着嚼麪餅,比先前專注,也比先前快,三口兩口吞嚥下去,然後拄着長戟撐起身子,一拐一拐地往塢牆上行去。

亭隧中僅有六人,面對人數遠遠超過他們的匈奴人,這將會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死守,她很明白。

傷腿傳來一陣陣的疼痛,行走在夯土牆階上,將軍的面容不期然又出現在她腦海中,她深閉下眼,甩甩頭,警告自己大敵當前,須得心無旁鶩。

其他人皆己守在其位,嚴陣以待。

火石一打,火星四濺。

伴隨着匈奴人的馬蹄聲,架在大鍋下的柴禾被點燃,火光熊熊。

殺聲震天。

措雍得勒是個有仇必報的急脾氣,他將負責在塞外接應的人馬全部召來,便是決意要在黃昏之前,將這座亭隧連同裡頭的每一個人,一連皮帶骨拆分乾淨。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認爲就足以瀉他的心頭之恨。

故而,匈奴人的攻勢很猛。

李敢、子青與阿曼的箭法皆不弱,但由於匈奴人衆,即使射得極準,也很難將他們阻隔得住。四、五輪箭矢之後,匈奴人便己衝到了塢牆之下,一用欲越過深坑往上爬者,也有徑直奔向吊門,刀砍斧劈,想將吊門砍到。

好在吊門己自裡頭用木條密密封死,一時半會兒他們也衝不進來。倒是在吊門外的人,被子青一箭一個,撂倒了四、五個。

而塢牆下,深坑內墊了好些匈奴人的屍首,進攻者踩着同伴往上攻。

十幾根拇指粗的繩索被系在弩矢上,弩矢射入,牢牢釘在牆上或地上,匈奴人拉着繩索攀爬上塢牆……

阿曼手中的彎刀亮如寒雪,旋轉得飛快,接連砍斷七、八根繩索,爬到中途的匈奴人復落下。

還有幾人被李敢射中,栽落到塢牆下的深坑。

另還有三名匈奴人己爬至頂頭,口中尚咬着馬刀,子青與李敢同時回身,抄起旁邊廢棄的長矛用力投擲出去,中矛者掉落。

另一人被阿曼彎刀割喉,血飛濺出來,倒在牆內。

連讓他們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一瞬眼的功夫,又飛上來二十多根系着繩索的弩矢,子青探頭往塢牆下望去,盡是密密麻麻地匈奴人在往上爬。

大鼎之下,擺在柴禾旁邊鐵鏈,已被燒得赤紅。

爬至中途的匈奴人驟然發現一條赤紅如蛇的鐵鏈自塢牆上蕩下,所到之處,衣物被灼燒,肌膚嚴重燙傷,疼痛難以忍受。

被赤鏈碰到的匈奴人大多紛紛掉落,還有些頑固者仍舊堅持着往上爬。

忽又有滾油從天而降。

緊接着,火把自塢牆上被扔下來。

油見火即着,塢牆之下,一片火海,匈奴人掙扎着脫去衣袍向外逃。

看着匈奴人受挫之後,暫時停止進攻,亭隧內的衆人都暫鬆了口氣。這輪進玫下來,各自身上皆掛了彩,好在都傷得不重。

天邊,夕陽的餘暉分外美麗。

烽堠中,兩摞積薪被點燃,火光沖天。

亭隧外,措雍得勒折損六十多人,正在休整殘部,隨即會再攻來。

塢牆之上,清點過所餘箭支,僅剩下二十七支,火油也已用盡,衆人默默無言,各自磨亮刀戟,心中都明白,措雍得勒若再次攻來,他們已無招架之力,只能是近身肉搏。

而漢軍援兵尚不知何時能到。

牆外,馬蹄聲又起,重重踏在人心坎上般。

愣了一瞬,覺馬蹄聲似有異常,子青往塢牆外望去,遠處正有一隊人馬朝此處馳騁而來,餘暉之中,看得分明,正是漢軍裝扮。

這隊漢軍,僅用目測草估,足有千人。

“援軍!是援軍!援軍來了!”

剛剛纔到黃昏時分,措雍得勒似也未料到漢軍來得如此之快,欲倉皇撤走,卻被幾百漢軍團團圍住。

直至漢軍到了亭隧近處,子青方纔看清騎在玄馬上的領兵那人。

彷彿遠得如三生九世般的人。

他也正仰頭望過來。

城上,城下。

四目交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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