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紅酥手玉搔頭
他也擡頭看着天上那五彩繽紛的花朵，開了又謝，謝又開。他的側臉在火光下，帶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暈。我彷彿有種錯覺，像是九郎當初在芙蓉鎮上陪着我一起看煙火。那時年少如流水，我撫琴他**。我以爲能一生逍遙，後來發現這些不過是我以爲。
蕭鈺的聲音有些低沉，眼裡像是流動着的光暈，他的聲音帶着三分迷離，三分悽苦，剩下的像是世俗般的無奈，徐徐道：“十四，你可想過，假如你不是公主，生在民間，然後最先遇到的便是我。那麼，你會不會，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動心。”
蕭鈺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了那個遠在揚州的姬姓男子，他曾經想這麼問我。可是被我打斷，因爲沒有假如。他是姬家當主，我是錦繡公主，這一切生來就註定。哪裡有什麼如果。
我站起來，夜色總開出璀璨的花朵，江邊傳來鑼鼓喧天的聲音。我突然間覺得如果能維持這樣的和平也是好的。
“蕭鈺。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最先遇到我，然後我對你又有那麼一點動心。那麼，你是不是會爲了我放棄爭奪皇位的計劃？”我的聲音在風中有些模糊。
蕭鈺站在我身後，許久都沒有動靜。我知道他是不會放棄野心的男人，我也許對他而言有些許吸引力，可是，女人始終是他道路上的一道華美的風景，錯過了便錯過了。
蕭鈺說出我預料之中的答案。“不會。”
“回吧。”我慢慢走過他的身邊，他蹲在地上，以一種仰視的姿態看着我，眼神裡像是有着萬千的話語。
“十四。我以爲倘若真心愛一個人，就會爲他而改變。你如今不願意只是因爲你不曾愛我。”蕭鈺慢慢站起，在我的身後篤定的說。
夜風柔和，一旁是高大的樹蔭，我站在他的身前沒有回頭，卻已經猜想到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的眉頭應該是舒展着的，眼神篤定，嘴脣未抿，臉上的線條是前所未有的剛毅。
“爲何非得要我來改變呢？爲什麼不是你來改變呢？你也說了倘若是真心愛一個人，就會爲他改變。那麼，遷就的人爲什麼偏偏是我？”我反問道。總覺得蕭鈺今日會突然間和我說這種話，實在是讓人意外。
蕭鈺微微低頭，沉思一會，隨後不解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若是我放棄的皇位，你就會同我在一起麼？”
我突然失笑，覺得這堂堂的權傾天下的齊王爺的頭腦實在是簡單得可憐。
蕭鈺說出口之後，方知自己失言，臉上一紅，微微撇過頭去，不敢看我。我只是笑着，若是世上的事情都能是二選一就好了。多簡單，沒有那麼紛繁的煩惱。
回宮之後，蕭鈺大約覺得跟我在一起太過尷尬，一下輦車就立刻跑了。筱筱倒是很早就回宮了，已經在屏風後備好了熱水。我三五下除卻了衣物，整個人都浸在溫熱的水裡。屏風外面的人都我被清了出去。我不喜歡有人在我洗澡的時候站在一旁看着，筱筱也不例外。
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人一旦舒適起來，便容易犯困。水溫剛好，我微闔着眼，手放在額頭上。宮內燭光搖曳，總讓我覺得有些寂寞。筱筱進來給我加水，她站在一旁一勺一勺的加着熱水，一邊還問我水溫如何？我默不作聲，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每回見到九郎，我都會那麼好一陣失神。他給的回憶太好，好到讓我忘不了。我只能將他埋在最心裡。這個世上，他是我唯一曾有過和他終老的念頭的人。只是，我和他沒有了後來。
故事到了應該皆大歡喜的時候，戛然而止。
“小姐。您在想什麼？”筱筱的手按在了我的肩上，她慢慢的給我疏解着這一日被沉重的頭飾和衣服壓得有些僵硬的肌肉。
“沒什麼。”我淡淡的回答。
“您是想姑爺了吧。”她突然偷笑着說，臉上帶着紅暈。
我看着她略顯羞怯，又表現出八卦十足的表情，不忍莞爾。筱筱見我笑了，便神氣的說：“我就知道小姐，您的心思是瞞不過筱筱的。雖然，我跟着您不過幾個月，可是，我卻知道小姐您並不開心。雖然您總是笑，待我們下人也很好。可是，我總覺得您在這宮裡，就像是那金絲籠裡的雀兒，一點兒都不快樂。”
“小姐，我時常在想你若是能開心點該多好啊。”筱筱的手放在我的肩膀胛骨處，一陣痠麻從手臂深處傳至手心。
“不過，現在好了。”她的聲音顫顫的帶着喜悅，像是跳動的泉水，“小姐，您有了姑爺。我雖然小，卻也是看得出來的。姑爺那麼美的一個人，眼裡卻只有您一個人。和他在一起，您整個人就像是活了一樣。生氣的時候也會打人，高興的時候也會開懷大笑。我知道小姐您必然也將姑爺當做重要的人了。”
“是麼？”我怎麼從未察覺。我只知道每回見到狐狸，他總能弄得我又哭又笑，氣不打一處來。
筱筱笑着，戳了一下我的額頭道：“小姐，您可真是點不通啊。”
洗完澡之後，我和筱筱一起在無雙殿外的石階上數星星。煙火已經放盡，千金一炬說的也就是這個。一旁的宮女和嬤嬤跑過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請命，求我不要這麼坐在地上。我沒辦法，只好叫她們去搬一把塌出來。我穿着單衣就那麼坐在榻上，數星星。
這個幼稚的舉動早在我三歲的時候就被我捨棄了。原因之一是梅姨對天上的星星突然失去了興趣，原因之二是我總算是能夠自由的控制自己的手腳，正常走路了。避免了被人抱在懷裡的命運之後，我便開始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了。
現在，我突然又幹了這麼一件返老還童的事情，連我自己都不禁對自己的幼稚的想法感到好笑。可是，宮中的幾個宮人卻對我這種行爲大肆的讚美了一番，老嬤嬤甚至還拿我和已故的齊王妃作比較。
說到已故的齊王妃，我便隨口詢問道：“你家王妃長得可美？”
老嬤嬤清癯的雙眼像是陷入了沉思，半響之後，帶着心馳神往的表情道：“我猶記得當年王妃在桃園裡拈花而笑，滿院子的花都比不上王妃的笑。”
“桃園？”我疑惑道。
老嬤嬤點點頭說道：“是。就在皇家書庫不遠處。當年是王妃最喜歡的地方。王妃時常都會去桃園摘幾枝桃花插在瓶子裡放在書桌前。”
我突然心中一動，對那桃園充滿好奇。說不定，那桃園裡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呢？於是，急切的道：“快帶我去瞧瞧。”
老嬤嬤一聽，面露難色，“公主，桃園已經荒廢了許久了。現在去，也只是滿目荒夷。況且天色已晚，還是明日讓人打點過再去吧。”
我一聽，覺得也不錯。況且，大晚上的，那種廢棄園子着實陰森森的，萬一有點不乾淨的東西。。。這麼一想，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嬤嬤連忙喚道：“巧素，巧慧，將披風拿來。”接着，便轉過身，萬般心疼道：“公主，夏夜寒氣重，您穿得那麼少，若是病了，讓老奴如何是好？”
我看着老嬤嬤的神情，她的臉上是實實在在的關切，於是便扯出一個舒緩的笑容來，拍拍她的手道：“多謝嬤嬤了。”
接着，兩個宮女帶着一件披風走過來，老嬤嬤接過披風，手腳利索的圍在我的身上，末了給我打了一個結。嬤嬤的眼神柔和，總有些我已故的那位孃親的感覺。老嬤嬤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宮裝，頭上飾物甚少，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容。
“公主，您可想知道王妃的事情？”嬤嬤問道，她的眼裡平靜無波，語氣略帶滄桑。
我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嬤嬤臉上慢慢綻開笑容，眼神卻像是陷入回憶一樣，“王妃在時，老奴一直都服侍她。王妃卻是是天下少有的美人。王妃性子靜，不喜多言，連對老王爺也是愛理不理的。不過，老王爺卻是真的寵王妃。後宮三千，他皆把那些鶯鶯燕燕都遣送出宮，爲的就是王妃能不受委屈。不過，王妃依舊是對王爺不甚喜愛。直到後來懷了小王爺，王妃總算是對老王爺態度好了些。也時常和王爺說說話，並且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王爺彈上一曲。”
前半個故事似乎看起來就是一對慢慢相愛的，相濡以沫的夫婦。這樣的故事連戲本子裡最常見的故事都比不過。我漸漸失去聽的興趣。
嬤嬤的聲音還在繼續，緩緩的，像是從記憶最深處挖掘出來一樣。
“那段日子是老王爺最開心的日子了。只不過，王妃之後流產了。”說道這裡，老嬤嬤擦了擦眼睛，眼裡似乎有渾濁的淚花。
我脫口而出，“流產？宮中連妃子都沒有了，怎麼流產的？”
嬤嬤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宮中說似乎是以前的娘娘留下來的宮人故意放毒。”她的眼神裡迸發出恨意，隨後眼中閃現淚光，兩道清淚流過她溝壑滿布的臉頰，“可憐王妃不得不打掉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