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個夏天,空氣燥熱難耐。顧小城想,這肯定又是一個多事之夏。
小城X也被團團的熱氣蒸拿着,燥熱讓整個小城X以及小城裡的人都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姿態。不過也好,這樣就免了吵雜免了喧囂,就這樣沉寂着倒也好。只是沉寂永遠只是表面的,躁動的人心正在等待時機。沉寂的背後,暗藏的是殺機……
“顧小城!——”
尖厲的聲音幾乎要刺破了耳膜。
顧小城情不自禁地閉上左眼,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同時用右手食指塞住耳朵,順勢往裡面掏了掏。手指碰到了一點彷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顧小城將食指輕輕的往外勾出。
一小坨耳屎。
被時間染成了令人作嘔的黃色,也許不是黃色,顧小城也說不清這是種什麼顏色。反正它現在正安靜的躺在自己的手心裡,可以說是徹底不屬於自己了,也可以說一開始就註定被摒棄。
顧小城露出一副讓他自己都感到誇張的厭惡表情,眉頭皺起,嘴角往上努力又努,眼神也是極其的誇張。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這坨戰利品,嘴裡“啊啊啊”的亂叫,手輕輕一揚,就不知飛向了何處。
瞬間,所有的誇張的表情都融化掉了,顧小城又重新拾起了淡漠的表情。
那剛纔那連續的令人作嘔的動作、表情都是什麼?
不要驚訝,顧小城只是演戲而已。
心裡暗暗竊喜了一下,自己的表演技能可是越來越厲害了,這麼能讓自己作嘔的動作都可以表演的如此逼真。而且,自己可是有潔癖的,看來潔癖只是一個幌子而已,只是對這世界某一方面的逃避而已。就像精神病,只不過是患者本人不願意面對現實而已。
尖厲的聲音不消兩秒,又重新刺進了顧小城的耳膜。要說剛纔那一段落是顧小城在演戲,可是這尖厲的聲音可是將顧小城活生生的拉近了現實中。
“顧小城……”
“你個兔崽子快起牀……要遲到了……”
顧小城這次沒有捂住耳朵,連一絲捂住耳朵的衝動也沒有。面對這刺耳的聲音,他只是安靜的接收着,就像一個錄音機,於他本身,只是接收了一些聲音而已,無論是否動聽都於己無關。
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慢慢的起牀……
這聲音來自於顧小城親愛的媽媽——郭春燕。
這個女人,顧小城是既愛又恨,究竟自己對她是什麼情感,既是道不清也想不清。更加道不清說不清的還有顧小城親愛的爸爸和媽媽。雖然他們現在離婚了……
可是他們卻有了顧小城這麼一個人見人愛的兒子。當然,前提是顧小城還願意把這個人間人愛的表情繼續扮演下去。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這個表情了,那就真的表明,他不需要它了。他已經徹底的死心了。
郭春燕還在如潑婦般的叫喊着。
顧小城和郭春燕住在一棟簡陋的居民樓裡,這棟樓常年處於黑暗中,彷彿它就是爲了黑暗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似的。光明絲毫沒有一點眷顧它的意思,影子也從來不跟隨着它。
而郭春燕的聲音似乎格外具有震撼力,顧小城感覺整棟樓彷彿都在隨之顫慄不已。
他想,不知道這棟樓裡的其他人是怎麼忍受得了的,不過也沒太大關係,因爲這個小樓總共有三層,每層在以前是可以住上四戶人家的,只是現在整個小樓只住了4戶人家而已。幾乎平均的分佈在各層。
郭春燕也真實的不容易,顧小城比誰都清楚。誰會天生就是一副潑婦性格,誰會呢?除非那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顧小城的媽以前也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女人,不過並不代表郭春燕現在在顧小城心裡不是個好女人。不管這個女人變得如何如何,顧小城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也是唯一愛的只有她這個潑婦媽媽了。
顧小城想,他媽可能是到更年期了,最近老是狂躁的很。
顧小城快速的收拾好,打開門,正準備關門的時候似乎又想起了點什麼。他朝郭春燕喊道“媽!我中午不回來吃飯了!學校的話劇比賽需要排演了!”
說完後顧小城在門口呆站了幾十秒,他在等待郭春燕的回答。
很久後才傳來郭春燕的叫聲,“演演演,你個兔崽子不好好搞學習,成天在學校演什麼!”
顧小城像沒聽到一樣,輕輕的關上了們,向樓下走去。雖然天色已近矇矇亮了,可走道里還是黑咕隆咚的,這個小樓的走道也不知道這樣黑了多久了,打從顧小城記事起好像就這麼黑來着。自從走道里的燈壞了之後,顧小城就從來沒在這走道里見過光,居住在這裡的人也吝嗇於支付這一點點的電費。與其說吝嗇,倒不如說是隻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摸黑下樓梯逐漸成了整棟樓居民的習慣,顧小城甚至覺得自己在黑暗的走道中比日光下看得更清楚,至少在這個走道中顧小城從來沒有撞到過人,每次顧小城總能及時的看見,然後避開。
走道里充斥着一股夏天特有的惡臭味以及多年潮溼的黴味兒,顧小城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要隨着這個小樓發黴、腐爛、惡臭了。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這樣的環境,他不想早就不想待下去了。他曾經無數次的對自己說,顧小城,你一定一定要逃離這個地方。
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身體就像在煎鍋裡的油炸煎餅。油鍋中的油在“呲呲呲……”的作響,煎餅被煎的外焦裡嫩,還不住的往外冒着氣泡兒。不過對於顧小城而言,自己是被煎炸的裡焦外嫩,身體裡面不知道被煎炸了多少回合,而身體表面還是努力維持着最初的模樣。
終於見着了陽光,顧小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早晨的空氣還比較清醒,顧小城打開自行車上厚重的鐵鎖。他騎上自行車慢慢的朝向巷子外面,一路上幾乎就沒看見過幾個人。
顧小城的家屬於城市危房區,雖然也屬於城市中的建築,不過因爲年代太久,建築都已經斑駁不堪,遺留下來的只剩下搖搖欲墜的屋頂及殘破的磚瓦。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居住在這裡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搬出去了,保不準哪一天這裡的某一棟建築就會坍塌,然後危及到周圍的人。
而人呢?人類的生存意識及自我保護能力是很強的,他們總是能夠提前預知到危險,然後將自己轉移到安全的領域。
這個地方遲早會被拆掉的。
顧小城心想。
穿過最後一條小巷終於來到了市區中心,這纔是城市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即使虛僞,可是它的外表足矣迷惑一大批人前來擁簇這燈紅酒綠的生活。可是呢?只有極少數能真正的融入到燈紅酒綠,大多數無知的人都被排擠到了城市的邊緣地帶,甚至還不如邊緣,一隻腳還站在陸地上,一隻腳已經跌落進無底的深淵。但是還是有那麼多的人前仆後繼的來送死。
在市區中心,顧小城就便成了另一個顧小城。沒有人知道他生活在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儼然一變,他竟然有幸成爲了萬衆矚目的焦點。清秀的面容,修長的雙腿,還有那讓無數女生爲之着迷的微笑。
“哈哈……”顧小城有點自嘲似得笑了笑。
手不自覺將車把手握地更緊一些,更緊一些。好看的雙手,白色的骨頭微微露出,驚悚的令人害怕。
這可多虧了自己那“親愛”的父母……
慢慢的顧小城到了每天必經的一條道路——花苑三路——這是這一帶富人們居住的地方。
顧小城倒不是特別的仇富,富有和貧窮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人心是快樂,知足的就行了。
可是顧小城不快樂,也不知足。
不前不後,不多一秒,不少一秒。恰好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生推着自行車從花苑小區高聳的鐵門出來了。然後她看見了顧小城,顧小城也看見了她。
每天不變的套路,不變的問話方式。
“這麼巧啊!”
女生似乎有點羞澀,微微低下了頭。
“嗯,一起走吧!”
然後兩輛自行車並排着騎在這幽靜且泛着花香的林蔭小道上。
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的人。是顧小城渴望變成的一類人,但是他並不愛這一類人,因爲區別是本質的。
這泛着花香的幽靜的林蔭小道和顧小城世界裡的狹窄逼仄的巷道,那整天充斥着垃圾以及似乎永遠都排不出去的臭水的氣味是完全不同的。女生輕言慢語的說話聲,溫柔的微笑是顧小城所期待的世界。而自己真實所在的世界,有的只是郭春燕尖厲的咆哮,要麼對着顧小城,要麼對着哪個看不順眼的鄰居。
可是顧小城,他雖然痛恨自己所在的世界,不過他愛這個世界裡的人。但是對於外面這個世界,他嚮往,可是這個世界裡的人他愛不起來,一切都是假裝,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不過在世人的眼裡,顧小城儼然就是這樣一類人。每天和一個衆所周知的富家女一起上學,雖然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家世,但在認識的人眼裡,他彷彿就是和她一模一樣的一類人。顧小城從不先開口說話,他總是等待,等待女生先說。
想想看自己早就成了一個滿是心計的虛僞小人。
果然不出顧小城預料,一起騎車還不到兩分鐘,女生就先開口了。
極力掩飾的慌張,顧小城全都看在了眼裡。
“你……你的話劇排演的怎麼樣了?”
女生眼睛望着顧小城似乎在期待着點什麼。
顧小城依舊是看着前方,淡淡地說:“差不多了吧。”然後每天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到學校,接着迎來同學或欣賞或羨慕或暗戀或嫉妒各種各樣的目光。
他享受這樣的目光,並且一度沉溺其中。
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思想,早就被現實腐蝕掉的,虛榮的靈魂在他體內逐漸被吞噬。
早就不能自己。
如果能被原諒,我當然願意選擇原諒。只是現實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經不能被原諒,連寬恕都不行。
父親依然逃亡在外。
顧小城想,你就這樣消失掉倒也好,反正你帶給我們的一直以來只是日復一日的痛苦和災難。腦海中能回想到的有關父親的畫面只是永無止盡的爭吵,永無止盡地打罵,對自己,對郭春燕。可是顧小城的媽媽郭春燕還只是一味的忍受,從來不還手,但就是這樣打罵還是不能倖免。最後郭春燕慢慢的演變,最後成了一個顧小城又恨又愛的潑婦。
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