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祖呵呵一笑:“剛纔那枚暗器上我淬了點百蟻丸的藥粉,再過片刻,你便能嚐到太上皇曾經嘗過的絕妙滋味,到時候我便可以看到你想我方纔一樣,疼得欲死不能。”
李玉再不敢猶豫,立刻飛撲出那石門,留下一串陰冷的笑聲:“不過你中了我的烈焰掌,也熬不過今夜,我會將出口封死,等待你在這裡變成屍體。”
李玉走了,彥祖的身體砰然後倒,他扶着牆壁,不讓自己倒下。而他的腦後插着三枚銀針。
魍魎給李玉的情報並沒有錯。雨霖香之毒發作時,全身經脈抽搐欲斷,功力喪失,而他方纔接着喝李玉說話之機悄悄將銀針刺入腦後重穴,強行逼出部分功力,給了李玉最後一擊。
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若是他撐不到明天天亮之時,便會全身經脈爆裂而死。何況他爲了換得李玉鬆懈,還硬生生接下他一章。所幸他還爲自己留了條後路,這密室中有個機關,他當初連魍魅魍魎都沒告訴。
他在身後石壁上一個不易發現的凹處按了一下,原本密無縫隙的牆壁徐徐向旁邊滑開,他走進去,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石室,彷彿這裡從來沒有人來過。
但彥祖知道,即便是這樣,等李玉緩過勁來,還是灰想方設法找到這處暗道,這裡並不安全。在暗道旁邊的牆壁上,他摳着縫隙,取下一方石磚,手伸進去,取出來個包裹,放入懷中,然後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出口處在郊外,當他爬出來時,已是筋疲力竭。毒發的疼痛,再加上胸口受的傷,讓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但他不甘心死在這裡,咬緊了牙,一步步往前挪。最終,他在半山腰處看到了一個隱蔽的洞口。
顧不得裡面有沒有毒蛇猛獸,他硬是鑽了進去,在潮溼的地面上,頹然坐下,便再也支撐不住,昏厥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人影從暗處出來,小心地靠近他,自下而上看他的臉。好半晌,那人又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抵上了他的後心,緩緩輸入內力……
彥祖醒過來時已是天色大白,有絲絲縷縷的陽光從洞口透進來,竟給這個陰森的地方添了幾分寧靜安詳。自己居然還活着,運功調息,忽然眼神一滯,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有股陌生來源的內力,柔和,卻又深厚。
昨晚,是誰爲他運功療過傷?他立刻四顧,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反而在角落處發現一塊樹葉包裹的烤鹿肉。他凝了凝眼神,小心地伸手拿過了,驗之無毒。而經過了一晚上的折磨,他現在的確需要吃些東西來補充體力,他終於還是撕下一塊放進嘴裡,肉已經涼了,咀嚼起來卻依舊很香,他默然地慢慢吃着,在心中猜測救他的人是誰。
但以他現在的狀況,不能貿然出去尋找,只能等待那人再次出現。可是等了整整一天,那人都沒有到來,而他不能再此處久留,夜色降臨時,便必須離開。臨走之前,他站在洞口,默默記下這個地方,隨即便疾奔而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後,從不遠處的某棵樹後,閃出一個人,眼神凝望着他離去的方向……
彥祖自山中出來,遠遠眺望那座已燃氣點點燈火的都城,腳步停滯了許久,終於還是轉過身,奔天明國而去。
李玉此刻應該知道他已逃走,必定已經在城內設好了陷阱,等他一腳踏入。而他如今傷未痊癒,不宜硬拼,何況他現在了需要一段空白的時間,去尋找剩下的那兩本書。
至於天楚,他不擔心,只要等他想回來的那一天,一切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都會重新回到他手中。不過李玉,你的那隻眼睛可再沒有恢復如初的可能了,那是我留給你的永遠紀念。
彥祖仰頭看向夜空,陰鷙一笑……
……
而就在這兩天,遙遠的天明國,也同樣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席容在月圓之夜走入了天牢,而這一次,她沒有摒退其他人,反而當着獄卒的面陰沉地問鳳歌:“還是不打算交待麼?”
鳳歌冷哼一聲,將臉扭到一邊。
席容在鐵欄之外悠然而笑:“你以爲自己如今的處境還和當初一樣麼?那時有馮紹護着你,朕無法動你,怕動盪了時局,可現在馮紹已是叛臣賊子,朕對你屢屢溫言相勸,你卻還是執迷不悔,註定該下地獄。”
鳳歌依舊不理不睬。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出馮紹可能的下落,朕便饒你一命。”席容厲喝:“說。”
鳳歌忽然大笑出聲:“你以爲這點伎倆能騙得過我麼?等我說出他的下落,等待我的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何況我本來就不知道他會去何處,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好,好。”席容重重一頓首:”來人,辭她鴆酒。“身邊的宮女應者將手中的盒子打開。
席容望着鳳歌,涼涼一笑:”既然你如此不怕死,那便莫勞煩別人動手,自己喝下如何?“
”生亦無歡,死有何懼?“鳳歌的脣邊泛起苦笑:”與其天天在這裡等死,倒不如來個乾脆。“語畢便走了過來,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倒是個烈性子。“席容淡淡一笑,看着鳳歌的身體慢慢虛軟倒地,轉身命令獄卒:”此案犯事關重大,讓馮野王爺親自來收屍。“
”是,陛下。“獄卒恭敬地回人,看着她的身影遠去,隨後又轉過臉來,望着倒在地上的鳳歌搖頭低嘆。帝王心真是難測,前幾日還又是點心又是被褥地送,原來不過是爲了籠絡誘惑,到不到目的,便翻臉無情。不過這也不是他們這等人該管的顯示,還是趕緊去找王爺爲好。
當馮野急匆匆趕來,看見鳳歌,臉色冷漠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隨進命令屬下:”將屍體擡出去。“隨行的人立刻用草蓆將鳳歌裹起來,擡出了天牢……
而就在次日晌午,帝都最熱鬧的茶館有幾人正在議論。
"據說那真假女皇的案子,昨晚終於了結了。”
“怎麼結的?”旁邊的人立刻湊到跟前。
“能怎麼結,殺了唄。”
鄰桌上的一人握着茶碗的手驟然一緊。
而這邊桌上還有人在探究:“那案子都這麼久了,爲什麼等到現在才處決。”
”誒,這就是你不懂了。“透露消息的那人,一臉得意:”這朝堂上的事兒啊,複雜着呢,那假女皇再怎麼說都是當初馮三王爺弄回去的,當時還說要成婚呢,中間肯定有段風流往事,那三王爺在朝中的實力如此之大,要護着這個女人,誰敢輕易殺啊。“
”也是。“其餘的人點頭:”現在三王爺自己個兒也成了朝廷欽犯,自然是再護不住別人了。“
”據說三王爺逃走以後,他們逼問那女人三王爺的下落,可她寧死都不肯說,最後被賜了毒酒一杯,喝下就沒命了。“
衆人一陣唏噓。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鄰桌已經空了,只留下一錠明晃晃的銀子……
在某個僻靜的地方,有一人正對牆,默然站立。那邊是方纔流言中的主角之一——馮紹。
鳳歌死了,他的眼睛緊緊盯着那一方灰牆,瞳仁似乎都快要瞪出來。心中 有劇烈的痛楚洶涌襲來。他們居然連鳳歌都不放過。而鳳歌即便她不知道地宮的入口在哪,也是知道其存在的,可她卻至死未提。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他的眼裡已有溼意。
鳳歌,鳳歌,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不斷迴響,一遍又一遍,引發撕裂般的痛。你放心,這些毀了我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他的眸中,滲出血紅……
而此刻的鳳歌正在城郊一處寧靜的院子裡,悠悠醒轉。
”你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馮野的笑容,她心裡一暖,卻又酸澀,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對不起。“馮野低低嘆出一聲。
鳳歌苦笑:”都不提罷了。“過去的事多說無用,不過是平添惘然。
”你在這好好休養,我會照顧你,過幾日她也會找機會來探望。“馮野也覺得尷尬,站直央來:”我去叫人給你備膳。“
鳳歌無聲點頭,看着他離開,目光在那空蕩蕩的門口停滯了片刻,才收回來,閉上眼睛,幽幽長長地嘆了口氣。世事無常,當初珍愛的都已隨着時光,不知道遺落在何處。曾經的那些視若珍寶的石子,也只能在記憶中才找得到蹤影。他們亦再無可能。就當這次是新生,將過往那些事,都當做前世的印跡封存,再莫牽念。她望着窗外,任陽光一點點投進眼底……
……
不出彥祖所料,李玉在十六那天又進了御書房,而此刻坐在龍椅上的,自然已是他安排好的傀儡。
使了個眼色,那人便端坐着爲他放風,他則再次開啓機關,進入那地道。越接近密室,他右眼中的殺意越濃,而他的左眼,昨夜已被他自己生生摳出,只爲了防止毒血蔓延,如今只能用眼罩遮掩,對外謊稱生了眼疾。
如此生不如死的折磨,讓他恨不能將彥祖碎屍萬段。不過到了現在,彥祖應該已經死了,他的烈焰掌用了十成功力,彥祖無論如何也撐不過一夜。
然而,當門開啓,他看見那間空蕩蕩的石室,頓時懵了,不敢置信地衝進去四處查看。彥祖呢?怎麼可能憑空消失?李玉咬牙切齒。不對,這裡一定還有某條連魍魎都不知曉的通道。
他知道此刻即便找到,也已經找不到彥祖,立刻迴轉出了地道,命人將當場彥祖截殺本桀細作的三條通道堵死,同時在宮內設伏,只等彥祖回來便一舉狙殺。可一直等到十八的早上,彥祖仍舊沒有出現。
而李玉此時已經找到了彥祖當初逃走的暗道機關,也發現了那塊被移動過的牆磚,追出去之後四面搜索,一無所獲,料想彥祖已帶着那東西逃亡。
那麼,他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兒?一定是天明國,李玉陰沉冷笑。那裡是除了天楚之外對他最有利的地方,何況,那裡還要席容。如此甚好,或許自己可以藉此一箭雙鵰。
一聲清越的唿哨過後,有隻羽毛油黑的鴿子飛落他的窗邊,他將迷信綁在它腿上,一揚手,鴿子展翅高飛……
此刻的彥祖,正是風雨兼程。沙漠中的天氣一日數變,他又有傷在身,幾天下來,頗爲虛弱。但此刻他最擔心的人是席容。當初保護她的影衛,是由李玉抽調的,儘管他曾一一審覈,但其中難免有李玉的心腹。
從天明國回來之前,他雖已懷疑李玉,但未免打草驚蛇,並未下手清理,但如今李玉和他已經徹底翻臉,席容便安危堪憂了。他必須在他們動手之前抵達帝都。
但此刻遠中宮中的席容並不知天楚發生的事,她最掛念的是被送出宮的鳳歌。自從知道她們是血親,席容的心裡便再也放不下鳳歌,一天幾遍地囑咐馮野,捎這捎那給她。
而鳳歌每次聽馮野轉達席容的話,收着那些東西時,心中都會生氣融融的暖意。人心都是肉長的,有個人這樣真心實意地對你好,你又怎能無動於衷?
”告訴她,不必太掛念我,一個人在宮中反而要自己多當心些。“一直嘴硬的她,終於還是說出了貼心的話。
Wωω ✿тTk án ✿co
當馮野將這句話帶給席容,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幫我安排個機會去見她,好嗎?“她輕聲請求馮野。
馮野嘆息,那一刻真想把她擁入懷中憐惜,可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次日傍晚,馮野又進這拜見席容,離開的時候,身後跟着的侍衛卻換了個人,正是扮成男裝的席容。
待二人出了宮門,席容終於鬆了口氣,不由得在上馬車之前擡起頭,對馮野嫣然一笑。可就是這一瞬,卻被告暗處埋伏着的人識破了身份,悄然跟隨……
到了鳳歌所在的小院,席容下了馬車,迫不及待地進了屋子。
當坐在牀上的鳳歌看着取下頭盔的席容,剎那間兩人的眼中皆起了溼意。
”你來了?“
”嗯。“
對話簡單艱澀,其中涌動的情感卻深刻複雜。
席容慢慢走過去,在牀邊坐下,輕聲問:”還好麼?“
”好。“鳳歌點頭,又嘆氣:”其實你真不該這樣出宮,如今……“她想起馮紹,但這名字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兒,卻最終沒有說出來,只是含混而過:”真的很冒險。“
”沒事。“席容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指尖,而這一次,她沒有躲,只是微微回握。
”那胭脂醉對身體沒有損傷吧?“席容依舊有些不放心。
鳳歌忍不住笑了:”沒有,你都問幾次了。“
席容有點不好意思,微低着頭,吐了吐舌。
”你啊,哎。“鳳歌嘆了口氣,握緊了她的手:”若不是你堅持,也許我們就……“
席容知道她沒說的半名是”永不能相認"。
“我們這不是相認了麼?”她搖搖鳳歌的手安慰,心中卻同樣感概。若在好些腥風血雨的日子,她們真的將對方置一死地,會是怎樣不可饒恕的罪過。
“我現在在想,或許關於我出生的那些傳聞……就是個陰謀。”鳳歌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席容一愣。
鳳歌苦笑,經歷了這一場生死劫數,有些事,她已想通許多。註定要面對的,逃避不了,還不如坦然些。她和席容,既然是雙生子,那麼她就絕不可能是天命所依的鳳女,那個神話,或許只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製造出來的謊言。“你說我們的父親究竟是誰?”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劇烈地顫,想起了馮紹當初恨然罵的那句“野種”。
而席容也在那一刻,想起了於嬤嬤那首詩裡隱藏的“蘭妃偷情“四個字。
兩個人相對默然。就在此時,有丫環叩門,說進來奉茶,二人對視一眼,沒再說話。
待丫環出去,席容的眼神滑向門外,低嘆一聲:”他一定知道。“
”是的,他們都知道。“鳳歌也眼神苦澀。只有她們倆被矇在鼓裡二十幾年,傻乎乎地對自己的身世來歷堅信不疑。
無言了半晌,席容開口,語氣裡有些愧意:”本來這次便可將我們的身份換回來,讓你回宮,可是……“她垂下眸子,聲音變低:”他讓我等着他,說會盡快回來,我……“
鳳歌拍了拍她的手:”沒事,我不急。“
席容幽幽地嘆了口氣 ? Y ,NT:”其實我明知道當初的那些事不可原諒,卻又偏偏……“她說不下去,鳳歌卻理解。
其實她和馮紹又何嘗不是如此?她曾經發誓,要將他對她的折磨,百倍千倍地還回去,可如今,只是內心深處,又是否真的沒有對他的惦念?這便是命運給的孽緣,消不了孽,斬不斷緣。
再過了不久,馮野便叫人上了晚膳。這是她們倆第一次在同一張桌上吃飯。”多吃點。“席容夾了些菜到鳳歌碗裡。
鳳歌沒說話,只是埋頭吃飯,卻覺得喉嚨有點發哽。
馮野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們,心中酸楚。他愛過的人,愛過他的人,可終究一切如雲煙過眼,再不可求。一頓飯吃得各自感概萬千。而用完膳,便到了分別的時候。
”我該回去了。“席容依依不捨地拉着鳳歌。
鳳歌撅撅嘴:”又不是生離死別,過些天還會再見的嘛。“
”也是。“席容抿嘴而笑,終於上了馬車。
鳳歌望着他們離去,半晌,才轉過身回屋……
在車上,席容還在回味方纔的細節,脣角微翹。
馮野坐在旁邊,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又將眼神傳向窗外,察看有無異常動靜。
當那條黑暗的長巷走完,他略動了口氣,可就是在這一瞬間,前方突然一聲巨響,馬驚揚蹄,整個馬車劇烈震盪。而數條黑影從天而降,自前方襲來,馮野立刻將席容護在身後,奮起迎戰。
只過了幾招,他便察覺這不是普通的刺客,招式陰狠詭異,而且掌心都泛出烏黑之色,分明帶有劇毒,身體的任何一處中招,後果都不堪設想。而且這些日精於暗器,幾乎百發百中。
隨行的侍衛已經有兩人斃命,另兩人也受傷不敵。馮野再不敢戀戰,直接抱起席容,從車中 破頂而出,躍上屋樑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