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嬤轉身想出去, 隱約想起什麼,又駐足看向主子,“說起芳婆,她進府的那天,奴婢扶她坐下, 託着她手肘的時候, 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手肘也能讓你想起故人?”辛婉笑了聲, “你一貫心細, 是不是也太小心了些。”
顏嬤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芳婆右手肘的骨節處,隱隱有些錯位,奴婢猜啊, 她早些年一定摔斷過手吧。”
辛婉抿了口熱茶, 淡淡道:“靠做活謀生的百姓, 手腳受傷也不稀奇。”
“奴婢也這麼覺得,所以也沒放在心上。”顏嬤點頭道,“這幾天不知怎麼的又想着芳婆的斷手, 奴婢憶起了一個人,她少時偷着騎馬摔斷了手肘…奴婢前幾天還和夫人提過的…夫人記得麼?”
“搖光…”辛婉鳳目微動,“你說的是搖光。不錯, 她那時見我可以騎馬,就也悄悄去學,烈馬性子暴,搖光摔下馬還斷了一隻手…”
“她也是個犟脾氣。”顏嬤憶起過往, 嘆了聲,“夫人是辛家的大小姐,她一個小婢女,怎麼能看您做什麼,就去學什麼呢?還好只是斷了隻手,要是摔沒了性命…”顏嬤忽的想到什麼,哀聲道,“不過…那回撿了條命又算什麼?現在還不知道落了個什麼下場。”
“搖光太犟。”辛婉落下鳳目,“我一直不知道她爲什麼寧死也不肯跟我來湘南。你們倆跟隨我多年,搖光還是和我一起長大,情如姐妹…聽說要跟我遠嫁…她竟然…一夜間銷聲匿跡逃出辛家…”
“人各有志。”顏嬤道,“她要是還活着,一定會後悔當初沒跟來。”
“時光無法倒轉,誰又知道呢。”辛婉若有所思,揮了揮手示意顏嬤下去歇息。
顏嬤掩上屋門退了出去,辛婉捻起胸口的碧玉佛,低喃着這個被顏嬤提起的久遠名字——“搖光…搖光…”
有一佳人兮,君之心上;
舞鳳求凰兮,婀姿不忘;
笑顏如仙兮,玲瓏餘芳;
星目爍爍兮,恰似搖光。
辛婉耳邊忽然縈繞起這首多年前的歌謠。這並不是膾炙人口的姜曲,辛婉只在進宮的時候聽太子虔哼唱過。曲子婉轉動人,歌詞也饒有意境,辛婉聽過一次就記在了心裡,多年過去,竟然還能一字不差的想起。
辛婉知道,這是太子虔寫給辛氏幼女辛雲的,她也有些羨慕自己的小妹妹,豔絕天下連太子都可以給她寫曲吟唱。
太子虔手裡攥着一副白絹,辛婉偷偷去看,那上面畫着婀娜美麗的辛雲,太子虔眼中含情,口中低唱,眼神卻沒有一刻離開那副畫絹。
辛婉驀然頓悟,太子虔心裡鍾情的不是理應爲太子妃的自己,而是…她美貌動人的小妹妹,雲姬。
佳人啊,你在我的心上,見你婀娜的身姿,我久久的無法忘懷,你笑起來像下凡的仙子,眼睛好似明亮的搖光星…
辛婉擡起頭,她想尋找到太子虔眼中最亮的那刻搖光星,但夜空月朗星稀,搖光星…又會在哪裡…
——“婉兒。”寢屋裡,薛少安輕喚着夫人的名字。
辛婉收起對往事的回憶,拂開水袖朝屋裡走去。牀榻上,薛少安身披寢衣,弱軀倚在牀沿上,他松下髮束,癡癡望着姍姍而來的辛婉,朝她伸出手。
辛婉牽住夫君的手心,依偎在他的身旁,薛少安愛惜的托起夫人的手被,幹脣溫柔的吻上,憔悴的眼睛溢出一種剋制的熱情,閃爍着難得的神采。
今天府裡大喜,辛婉一襲絳紅色的繡雀裙也是風姿綽約,牀榻上,辛婉起身褪下穿了一天的緞裙,一隻手摘下發髻上的根根珠簪,口中輕鬆的於了聲。
“忙了一天,我去洗洗,侯爺先歇着吧。”辛婉柔聲道。
“別走。”薛少安扣住辛婉的指尖吮/吸着,“婉兒別走。”
辛婉菀菀笑着,“那侯爺就等着我。”
“不...”薛少安瘦削的臉孔有些燥熱,他身子自小虛弱,一年有大半都是病着歇着,夫妻之事對他而言多是奢望,有時他渴望着慰籍夫人紓解自己,但辛婉顧忌他的身體,也會勸撫着迴避了去,今天家中辦喜事,薛少安也看到薛燦夫婦的繾綣甜蜜,不知怎麼的,心裡的渴求也越發重,尤其是此刻的辛婉,她鳳目含笑沒了平時的幹練,眼神柔情似水,舉止媚人心腸,薛少安瞧着就漾起心神,再也沒法剋制。
“婉兒。”薛少安撐起身親向夫人的頸脖,“今晚...我們...”
辛婉頓時會意,她環抱住薛少安的身,薛少安蹭弄着夫人柔軟的心口,喉嚨裡發出深重的呼吸聲。
“侯爺還病着...”辛婉溫聲道,“這兩天才好些,不如再歇歇...”
“都好了。”薛少安吻得更加炙熱,“整整一天都沒咳,婉兒...”
辛婉輕撫着夫君枯瘦的脊背,眸中掠過一絲悵然,她還記得自己和薛少安大婚那天,自己一身如火的嫣紅喜服,蓋着紅蓋頭緊張的等待着新婚的夫君,端坐着的她等了很久,她聽見走近的沉重腳步,還有一聲比一聲劇烈的咳嗽,咳得連聞者都覺得心痛。
她看見喜嬤嬤攙扶進自己病重的夫君,透過蓋頭,辛婉依稀記得喜嬤嬤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深切的同情,連辛婉自己都知道,嫁進薛家,也許沒幾日就會守寡吧。
薛少安哆嗦着指尖挑起辛婉的紅蓋頭,他蒼白的臉因爲激動而抽搐着,他嘎然止住劇咳,用枯枝一樣的手臂摟住了一見鍾情的夫人,笨拙的親吻着她美麗的臉,試圖着去努力做今夜該做的事。
辛婉閉上眼,任憑他肆意在自己身上動作着,他脫下辛婉一件件衣裳,把頭埋在了辛婉起伏的心口,如一個孩童般幸福。
但之後良久,他再沒了動作。
辛婉感受到胸脯上蔓延開溫熱的水流,還有低低的嗚咽聲,她睜眼去看,薛少安擡起微紅的眼,眼裡是深深的無助與害怕,“婉兒...我做不到...”
辛婉觸到了他那處的軟弱,她擠出鼓勵的笑容,寬慰着流淚的夫君,她盡着做人/妻子的責任,努力去幫助夫君,但不論她怎麼做,薛少安還是無法雄姿英發,完成他渴望的大事。
薛少安無力的仰臥牀上,如一隻潰敗的獸,“婉兒,我對不起你。”
“你是身子還沒好。”辛婉撫摸着他的身體,“等病好了,一定會成的。”
薛少安望天搖頭,“不會好的,日日病着,和等死無異,再也不會好了。婉兒,你會恨我的。”
辛婉抱住他,狠狠搖着頭,“世上你對我最好,不論怎麼樣我都不會恨你啊。”
薛少安眼眶潤溼,攥着夫人的手貼在自己心上,“有你陪着我,便再也不怕死了。”
二十多年彈指劃過,摯愛的女人陪在身邊,薛少安的身子也奇蹟般一天天好轉起來,他活得比強悍的辛氏族人更加長,他還會繼續活下去。
薛少安脫下辛婉的中衣,迷離深望她美好的如同新婚少女般的身體,急促的扯下自己的寢衣,迫切的伏在了她的身上。
——辛婉和薛少安成婚半年,還沒有形成周公之禮,她心裡酸楚,但早在遠嫁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不會有一個美滿的婚姻,路是自己選的,辛婉不後悔。
直到有一天,薛少安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他露出男子的英姿,狠狠要了辛婉的身子,看着牀褥上辛婉身下綻出的點點紅花,還有她泛着潮紅色的臉頰,薛少安大笑着昏厥在辛婉的枕邊。
這一次,幾乎要了薛少安的命。
之後辛婉才知道,薛少安爲了做成男人,悄悄和方士求了一味狼虎猛藥,藥性劇烈可以撐起男子雄風,但事成之後對身體的耗損極大,常人尚且受不住,何況是薛少安這種久病之人?
辛婉以爲,薛少安一定是活不成了,但他頑強的熬了過去,欣慰的看着辛婉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也就是這次,他給了辛婉唯一的女兒。
今夜的滿宅喜慶,讓薛少安想到了他和辛婉的新婚夜,他忽然很想彌補那晚的遺憾。可薛少安竭力嘗試着,卻還是軟弱無力...
“婉兒,婉兒...”薛少安蠕動着身體低低呼喊,“幫我...”
辛婉心中默嘆,翻身撫弄着薛少安骨脈分明的軀幹,終於她停止了動作,披衣道:“侯爺也累了一天,多歇歇就會好的。婉兒沐浴完再回來陪你。”
薛少安想去拉住她,但只觸到了她絲滑的袖口,便是什麼都不剩了。他哀望着辛婉曳地滑過的裙角,沮喪的倒在了牀上。
薛少安猛然想起什麼,他翻扯開被褥,在辛婉的枕角摸出那塊她珍藏多年的墨石墜,他死死搓着上面那個“雍”字,想用自己的血肉狠狠抹去刻在辛婉心上的所有。但指肚已被搓紅,雍字仍是熠熠亮澤,微毫不變。
薛少安緊攥着墨石墜,眼珠抖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