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姬…”關懸鏡低幽道, “大人,您都知道的,是不是?雲姬一定是被皇上密寵在宮裡,知道的人不多, 但您一定是其中一個。”
戚太保身子微動, 點頭道:“這也能被你知道,算關易的兒子有些能耐。不錯, 雲姬當年自獻周國,她攔住了安樂侯的去路, 說自己就是豔絕天下的雲姬。你爹和安樂侯出征前都得了皇上的密令, 要他們設法帶回雲姬…誰知道這女人如此怕死, 貴族女眷人人殉國,也只有她, 不等去找,自己冒了出來…太子虔有這麼個妻子, 死也不會瞑目吧。”
“聽說太子虔很喜歡雲姬,也只有她一個妃嬪。”關懸鏡道,“兒子, 妻子, 這是太子虔最親近的兩個人, 寶圖,要真的必須相托,八成也就是這倆人了…雲姬…大人,雲姬回周國時, 她的身上帶着藏寶圖麼?應該只有她和薛燦了…”
該是如何聰慧毅力的人才會知道這麼多…戚太保深望着關懸鏡好一會兒,乾燥的脣幾番動起,又想把話嚥下,關懸鏡沉默的看着戚太保艱難的糾結,他知道,戚太保一定會告訴他所有。
“懸鏡有遠勝常人的聰慧膽識,老夫實在太欣賞你,卻又…恨你不能盡爲朝廷和老夫所用。”戚太保仰面啞着聲音,緩緩低下看向青煙繚繞裡關易的牌位,“許多事你原本都是一無所知,卻被你一人之力查出看出這麼多…看來能和薛燦對抗的,也只有你了。”
有那麼一瞬,關懸鏡覺得戚少鑾已經垂垂老矣,他的乖張暴怒不過是在掩飾自己不復當年的雄才氣魄,他早已經是個老人,只是他不肯承認,一時梟雄非要做一代英豪,他強撐多年,在薛燦復國舉事的關頭,戚少鑾終於知道自己是無力抗衡的。
“你猜對了一半。”戚太保回望關懸鏡,深目裡蘊着當年的過往——他看見三年血戰終於踏進姜都,他看見數十萬大軍只有不足半數活着回來,他看見自己多年教導的鐵騎折損不堪,他看見…安樂侯董長樂手託染血的頭盔,身後…是一副巨大的楠木棺材…
他還看見,與棺木並駕齊驅的,是一輛白頂墜花的馬車,車簾悠悠掀開,露出一張美豔絕倫的臉,女人神態嬌媚,一雙眼眸亮過天上所有的星星,她在戚少鑾滄桑的臉上眼波流轉,就在戚少鑾想多看一眼時,驀的又掩進車裡。
——雲姬,戚少鑾知道,車裡的女子一定是太子虔的夫人云姬,那一眼讓戚少鑾知道,世間真的有傾國傾城的容貌。
“我只猜對了一半?”關懸鏡有些詫異,“大人,另一半又是什麼?”
戚太保深吸了口氣,發出低啞剋制的聲音,“你猜到雲姬被帶回鷹都,獻給了皇上,密寵深宮多年…你沒有猜出的是…太子虔的雍華寶圖並沒有交給雲姬…但…”
戚太保目露一種叵測的神情,“雲姬卻是帶着寶圖,叛國求寵。”
——“雲姬有雍華寶圖!?”關懸鏡失聲驚道,“寶圖在哪裡,大人,難道藏寶圖早已經在你們手裡?”
“那不是原本的藏寶圖。”戚太保扼腕嘆息,“是太子虔苦思數年自己琢磨出的東西,說起來,太子虔也是有大才的人,竟能把一副無人能識的寶圖,拆分成七張獸圖,只可惜,獸圖一一呈現在我們面前,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出其中玄機。”
關懸鏡凝住驚色,喃喃道:“我知道了,姜都淪陷時,宮中大亂,雲姬知道自己留下也多是殉國而死,她不想死,她要活…她…知道周國是爲了寶圖而來,於是她偷走了太子虔平日鑽研出的東西,但原本的藏寶圖,太子虔是一定不會隨意留下。雲姬帶走七張獸圖,去見了安樂侯”
“不錯。”戚太保點頭道,“其實憑雲姬的絕色,已經足矣博得聖上的寵愛,但她畢竟是個異國女人,還是太子虔的遺孀,她偷出寶圖傍身,也是希望皇上對她另眼相看,老夫這些權臣也會念在她帶來寶圖的功勞,讓她留在皇上身邊。”
“姜人血性,陽城內外許多姜女都自毀容貌不肯給周人爲奴爲婢…爲什麼還會有云姬這樣貪生怕死的女人?”關懸鏡不住嘆息,“太子虔在天有靈,一定後悔怎麼沒親手殺了她。”
“也許太子虔知道,雲姬偷走那七張獸圖也沒有用處。”戚太保道,“老夫,還有朝中幾名大學士,包括秘密蒐羅的民間高人,對着獸圖整整想了一年,卻還是一無所獲。老夫甚至懷疑,雲姬帶來的不過是太子虔佈下的死局,他想讓周國也困在雍華寶圖解不開的局裡,就和他自己一樣,苦思到死,也只能帶着遺憾和不甘。”
戚太保深重喘息,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但他還必須和關懸鏡說下去,“我們和太子虔一樣,都離雍華寶藏那麼近,近到寶藏的秘密就在我們眼前,但一年,五年,十年…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發現。老夫到死時,也一定不會甘心!”
“獸圖…”關懸鏡陷入沉思,他好像記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類似的東西,在哪裡…關懸鏡黑目驟亮,嘴脣半張欲言又止,他的手不自覺的摸向自己的懷裡,安樂侯…安樂侯背上…刺成的野馬圖…“安樂侯…我記得他背上有一副刺花…是野馬奔騰圖。”
戚太保幽幽掃過關懸鏡迷茫的臉,沙聲道:“宋太傅入殮時,你也在場,你是不是還看見什麼?”
“白虎頭。”關懸鏡低低輕語,“宋太傅的頸後,刺了一副白虎頭,不是,不是刺花,是朱青所繪,朱青色澤已經褪去一些,看來已經畫了有些年頭。”
“你連是朱青繪製都看得出來?”戚太保目露錯愕,“倒是有些本事。”
“不是我看出的。”關懸鏡悵然搖頭,“是櫟容,她給宋太傅梳頭時發現了白虎頭,她說那是朱青。都是櫟容看出來的…”
——“鬼手女?”戚太保深深吸氣,“一個殮女,也會知道這麼多?”
“大人輕看了櫟容。”關懸鏡落寞道,“櫟容不光知道許多,她的聰慧靈巧,是我從未見過的…”關懸鏡摸出懷裡的雕花盒,在戚太保面前打開,愛惜拿出工整疊起的白帕,攤開在身旁的案桌上,“”大人,您看…安樂侯背上的是不是這副。
白帕上,是用女子黛粉描畫的一匹野馬,馬蹄蒼勁有力,馬尾瀟灑揚起,線條粗狂卻□□驚人,真猶如馳騁在天地間一般。
“這是…”戚太保驚退半步,“鬼手女畫的?”
關懸鏡點頭道:“櫟容見到時,安樂侯的刺花已經被人剝下,她只聽我的口述,就信手畫下,送給我留作紀念…”
“僅憑你幾句話…”戚太保震驚道,“就能繪出這樣?好一個鬼手女…”
戚太保從袖口掏出一方銅匣,狠狠打開抽出什麼,遞到關懸鏡手邊,“你自己看看。”
關懸鏡才觸上就猜出這是何物,安樂侯的背皮是被戚太保剝下,爲的就是留下他背上刺的獸圖。人皮已近乾枯,但皮上青色的刺花卻歷久彌新,可以保存數十年不止。關懸鏡撫開安樂侯的背皮,心裡也是有些瘮人的,但這會兒已近顧不得什麼,人皮鋪開,和白帕並排放着,兩匹野馬竟然能有七八成的相似。
“白虎頭,也被櫟容看見…憑她的聰慧,定是也記在心裡了?”戚太保倒吸冷氣。
關懸鏡不假思索,“櫟容有奇術,白骨可復容,毀屍成完人,她一定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白虎頭,她看過,就一定不會忘。”
“懸鏡啊懸鏡…”戚太保拂袖轉身,看着關懸鏡的凹目流露一種憾意,“老夫看得出,你對鬼手女不一般,蝶衣傾心予你,你都是迴避着不去理會,鬼手女面容奇醜,你卻總找各種機會和她一起…鬼手女似有驚人的天賦本事…要你能留下她,也許,還能爲大周所用。”
戚太保仰面握拳,“白骨復容,毀屍完人!從一副詭異寶圖裡找出關聯玄機…要義和鬼手女會的也差不多…櫟氏女竟被薛燦帶走,還做了紫金府的少夫人!?莫非…真是天意!”
戚太保狠狠道:“現在你我都不知道薛燦到底知道寶圖多少,要是他缺失的就是鬼手女知道的…”
“櫟容知道的不過兩幅爾爾。”關懸鏡嘴上這樣說,心裡也是有些驚恐的,“其餘五幅…大人,其餘五幅又在哪裡?”
“你是自己人。”戚太保深看關懸鏡,“老夫早些年不告訴你,也是看你無心朝堂,只想輕鬆度日,並非拿你當外人。要是你爹還活着,七幅獸圖,他定會也存其一,以示他爲大周肱骨。”
——“雲姬獻上的七幅獸首圖,分別是狼,馬,豺,狐,虎,鳳,蝶。”
戚太保忽的扯下半邊緞服,露出乾枯老態的脊背,一雙狼目兇狠如生,看得關懸鏡身軀微顫。
“老夫背上,刺的就是這隻惡狼。”戚太保的聲音在子夜時分更顯駭人,“安樂侯背刺野馬,他死後,老夫便親手剝下他的背皮,宋敖文人,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捨隨意刺花,他就用朱青在頸後描畫了那隻白虎頭,朱青和人共存,人死了,剝下皮也留不住朱青,老夫就拓下了白虎頭,留了宋敖一具完屍。”
——“櫟容也是這麼說的…”關懸鏡低低唏噓,“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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