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77

僅在縣城停留了一天,湛明瀾就堅持立刻出發去找封慎,雖然莫俠對她的身體狀態不放心,但拗不過她的執意,只好帶她出發。

在得知言敬禹軟禁湛明瀾,湛明瀾費盡周折逃出來的事實後,莫俠開始質疑封慎遇害的真相,將目標對象懷疑到言敬禹身上,如果言敬禹真是如此可怕的人,根本無法預料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多方面的顧慮後,他做出了決定,暫且不將湛明瀾的消息通知湛家,對此,湛明瀾也贊同。

莫俠親自駕車,載着湛明瀾離開縣城。

一路上,湛明瀾很安靜地低着頭,偶爾將目光投向窗外,一天的暴雨後,整個世界顯得非常澄澈乾淨,淡金色的暖光籠罩着這片大地,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莫俠騰出一隻手,遞給她水,她謝謝後接過,擰開瓶蓋喝了大口,他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格外的沉靜,卻心知肚明,她的壓力有多大。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做好了心理準備,會堅強面對最壞的結果,但誰知道當那個最壞的結果放在眼前,她會不會立刻崩潰?一天前,她無聲哭泣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他腦海,他心咯噔了一下。

封慎是他的好友,封慎出事後,連他都覺得難以承受,更何況是他的妻子。

“說起來,你是怎麼和他認識的?”

莫俠有些意外,側頭看了看湛明瀾,淡淡地笑:“很早了,我們讀的是同一所私立高中,在那會認識的。”

湛明瀾垂下眼簾,抿了抿脣。

莫俠繼續說下去:“學生時代的他挺安靜的,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做實驗,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卻完全不驕矜,對誰都一視同仁,不會太冷漠,但也不會太親近。我們是在一場籃球賽上認識的,我看他挺順眼的,就主動和他交朋友,後來也常常一起打球,關係漸漸好起來,高考前他還幫我補課呢,我成績很爛,讀書三年都是混日子的,數理化沒一門及格的,他呢,是數理化的天才,人也挺有耐心的,幫我講解熱點題,分析我的錯誤點,呵,我覺得他教得比老師教得直接有用多了,他還押題,每次都押得很準,那年高考,託他的福,我發揮超常……”

陽光跳躍在湛明瀾的眼睫上,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後背緊貼在皮椅背上,雙手擱在膝頭,很認真地聽莫俠說話。

“說句實在的。”莫俠的手轉着方向盤,閒談似的,“他在不少方面影響了我,譬如他很專注,做事很投入,有很強的剋制力和毅力,目標明確,心無旁騖……認識他之後,潛移默化中,我也被他影響了不少,以前散漫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也開始認真思考,將來要做什麼,什麼時候做,該怎麼做等等。”頓了頓後說,“他就是有這樣可怕的影響力。”

湛明瀾輕輕點了點頭。

“還想聽什麼?”莫俠笑問。

“都可以,只要是關於他的。”

“說起來,學生時代,我比他受女孩子歡迎多了,我可沒吹牛,他優秀歸優秀,但性子偏冷,喜歡獨來獨往,不太理會女孩子的殷勤搭訕,久而久之,她們也覺得無趣,不盯着他了,反而是我這樣,長相還不錯,臉上帶着笑,見誰都可以聊兩句的,是女孩子喜歡的類型。”莫俠說,“我那會源源不斷地交女朋友,分分合合,吵來吵去的,他就默默見證了我的情史。”

“是嗎?”

莫俠點頭,想了想說:“他挺專一的,這個專一也不光在指感情方面,在任何領域,他都是這樣,很純粹,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目標明確,持之以恆,不會受外界的誘惑,對名利看得也沒有一般商人那麼重,自從他之後,我就沒見過這樣類型的人。”

說話間,手機鈴聲響起,莫俠戴上耳機,接聽電話,幾分鐘後結束通話。

“是誰?”湛明瀾問,因爲她剛纔聽到莫俠提及了封慎的名字。

“是駱冰。”莫俠解釋說,“她是元嘉傳媒旗下的藝人,封慎以前替她解圍過,她一直挺感激的,封慎出事後,她心情很沉重,停工了一段時間,四處託關係打聽……不過她和封慎真沒什麼私交,你別誤會。”

“我知道。”湛明瀾笑了一下,都什麼時候了,能幫上忙的她感激都來不及,哪有時間斤斤計較。

“他就喜歡你一個人。”莫俠很自然地補充了一句。

“嗯。”湛明瀾側過頭,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太陽,不再說話了。

莫俠開車載着湛明瀾到了領市,馬不停蹄地聯繫軍政界的要人安排了一架私人飛機,再給湛明瀾換了套衣服,簡單一番喬裝打扮後,便一同上了飛機,飛往封慎出事的海域。

封慎出事的海域附近大小島嶼有幾十個,有很多是被其他國家所控制,私人船舶無法登陸。

真正到了這裡,才知道何謂大海撈針。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湛明瀾就跟着莫俠登陸那些大小島嶼尋人,莫俠將封慎的照片,身體特徵,身份資料都整理成冊,託朋友聯繫島內警方,展開尋蹤調查,卻一直沒有結果。

晚上,莫俠拿着地圖研究,偶爾擡眼看着靜坐的湛明瀾,雖然她看上去精神沒有問題,神色也正常,但他依舊可以透過她的眼睛,感受到那份日漸沉重的壓力。

一天又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雖然來之前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到了這裡後,整日看見這片汪洋大海,任誰都會起堅定的心念,一定要將人找回來,但躊躇滿志卻隨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而慢慢消耗殆盡。

“我肚子有些餓,去樓下買碗炒米粉吃,你要嗎?”莫俠問。

湛明瀾擡頭,想了想說:“好啊,我也有些餓。”

莫俠笑了,穿上衣服,戴上帽子,開門出去。

湛明瀾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耳畔嗡嗡直響,神經繃得很厲害,她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閉上眼睛小憩。

這大半個月,她都處於失眠狀態,睡前喝兩大杯牛奶都沒用,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聽到一種類似蒼蠅的蟲鳴在耳畔嗡嗡直響,像是在一點點地啃齧她纖細的神經,她無法獲得片刻的安靜,整夜輾轉反側到天亮。

這些她都沒有和莫俠說,在莫俠面前,她只能強撐起精神,包括面對每一天的失望結果,她都沒有嘆氣過一回。

沒多久後,莫俠就帶着兩碗炒米粉上來了,將其中一碗加荷包蛋的遞給湛明瀾,說:“你得多吃點,不能再瘦下去了,否則等找到封慎了,他見你這樣會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湛明瀾接過熱氣騰騰的食物,笑了一下,點頭:“嗯,我要多吃點。”

莫俠吃得比較快,吃完後繼續研究地圖,喃喃道:“再繼續待在這裡意義不大,我們後天就出發前往下一個目標。”他說着用筆圈了圈另一個島嶼。

湛明瀾湊過來看這張被兩人研究過無數遍,被馬克筆塗得亂七八糟的地圖,點頭說了聲好。

莫俠握拳在脣邊,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湛明瀾看出了他的疲倦,說:“你快回房休息吧。”

“好,你也快睡吧。”莫俠說,“儘量放輕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

天快亮的時分,莫俠接到電話,島上的漁民出海的途中打撈上一具屍體,身高和體型都和封慎的接近。

掛下電話,莫俠立刻穿上衣服,跑出房間到對面敲湛明瀾的房門,僅僅兩下,裡頭聲音就響起,莫俠報了名字,湛明瀾跳下牀去開門,看他神情嚴肅,面色緊繃,心不由地揪緊,立刻問發生什麼事了,莫俠將大致情況和她說了一遍,她聽後,心裡已是大亂,但依舊故作鎮定:“我和你一塊去。”

天色未全亮,鹹溼的海風夾雜着淡淡的血腥味,湛明瀾穿了厚大衣,戴了帽子,用長圍脖遮住半張臉,跟着莫俠前往海邊。

幾個漁民正圍着一艘漁船,對着上面那具早就被海水泡的發脹發硬的屍體猜測紛紛。湛明瀾跟着莫俠到的時候,島內的警方還未趕到現場,又是晨曦時分,島上的居民多數還在睡覺,圍觀的人不多。

越走越近,湛明瀾每一步都顯得非常沉重,莫俠撥開了人羣,帶她上前,她的心迅速加快跳動,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從手指端蔓延上來,耳畔的嘈雜聲逐漸遠去,這一刻非常非常靜,像是有什麼東西罩住了她的身體,隔離了外界的喧囂。

她和莫俠蹲下去,等那個老漁民戴上手套,將屍體的臉掰過來,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她屏氣斂息,似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流動聲,也可以感受到一根根針扎似的落在快斷裂的神經上,她就這樣直直地等那臉翻過來,面對這個結果。

那人的臉已經發腫得變了形,莫俠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握緊的拳頭才驟然一鬆,壓在胸口的大石頭一下子落地,他鬆了口氣,小聲道:“不是他。”

隨即擡頭看對面的湛明瀾,驚訝她的面色蒼白得和什麼似的,半點血色都沒有,整個肩膀都在發顫,他立刻起身走過去,將她拉起來,用力捏她肩膀,笑着說:“放鬆點,不是他。”

湛明瀾大口大口地吸氣,胃部翻滾得厲害,將視線從屍體上挪開,投向遠處,遠處的海面一片璀璨的金色,映着圓圓的紅日,她發僵的肢體逐漸鬆弛下來,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動,指端回溫,整個人卻軟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站都站不穩,幸好莫俠及時扶住了她。

莫俠也是一臉冷汗,急着喘氣,剛纔那一刻實在是太煎熬了,像是生死兩重天似的,他一個大男人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更何況是湛明瀾。

“走吧,我們回去吧。”莫俠輕輕說,“沒事了,明瀾,你放鬆點。”

良久後,湛明瀾才點頭,想開口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牙齒和牙齒間碰撞得厲害。

“行了,別說了,我們這就回去。”莫俠回頭感謝了那幾個漁民和打電話通知他的管理委員會的委員長,然後帶湛明瀾回了住處。

按原計劃,一天後,他們離開這座島嶼,前往下一個目標地方。

依舊是沒有結果,沒有人見過封慎。

雖然兩人都不提那種最大的可能性,封慎已經沉墜海底深處,但彼此心知肚明,這大海撈針似尋蹤,希望越來越渺茫。

“你最近有夢見過他嗎?”莫俠問。

湛明瀾搖頭。

莫俠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抽菸,事已至此,似乎說什麼都是徒勞的,他們身心疲憊,眼見手中的希望越來越小,只剩下那個冰冷的答案,卻都不敢去觸碰。

處於義氣和情意,莫俠無法說我們放棄吧,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他顧慮到湛明瀾的狀態和情緒,他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對湛明瀾說出這句話,她能不能承受。

放棄等於是認同封慎死亡的事實。作爲兄弟,莫俠可以認這個事實,但是作爲畢生的愛人,湛明瀾怎麼去認這個事實?她纔多大,就成了寡婦?失去摯愛和依靠的女人,該如何撐下去?

直到菸頭薰到自己的大拇指,莫俠纔回過神來,不由地在心裡嘆了一聲。隨着日子過去一天又一天,他的壓力也很大,家裡的長輩頻頻來電問他到底在哪裡,他已經無法用敷衍的藉口逃脫他們的質問,而公司那邊也是焦頭爛額的一堆事等着他回去處理。

“我們直接去尖棘吧,如果還是沒有消息,就回去吧。”

莫俠一怔,看着湛明瀾平靜的臉,彷彿以爲自己聽錯了。

“來之前我就說過,做好了準備面對所有的結果,無論是好還是壞。”湛明瀾聲音平緩,只是嗓音有些沙啞,她一身黑色毛衣,坐在沙發上,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一點點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身體,她的背脊依舊很挺,雙手擱在膝頭,神色安靜,眉黛如冬日的遠山,眼睛如靜水微瀾,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前方,像是凝聚着無窮的力量。

“明瀾,我們都樂觀點,相信上天會保佑他的。”

湛明瀾脣角微微一勾,像是湖面上的細小漣漪,就那麼一下,讓莫俠錯覺似的,以爲自己看錯了。

然後,和無數次一樣,她點了點頭。

尖棘島是國內最南邊的島,西北和越南遙遙相對,東北和菲律賓隔海相望,人煙稀少,異域風情很濃。

莫俠和湛明瀾抵達尖棘島的那一刻,第一感覺就是熱,這裡怎麼能這麼熱,熱得莫俠連脫下大衣和線衫,將襯衣的長袖撩起大截,還覺得受不住。

照例,莫俠託朋友聯繫了島嶼上的警方,遞上了封慎的資料冊,然後和湛明瀾等消息。

但湛明瀾這次堅持出去親自找封慎。

莫俠阻止:“交給警方吧,你出去找,怎麼找?和沒頭蒼蠅似的,找到的機率是零。”

湛明瀾搖了搖頭,將薄的紗制圍巾繞在脖子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又戴上帽子,說:“不管怎麼樣,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讓我試試看吧。”

莫俠還未反應過來她說什麼,她已經開門出去,他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天氣很炎熱,湛明瀾就拿着封慎的照片,走幾步路就逮人問:“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他?”

莫俠看着她如此笨拙的找法,無奈地搖了搖頭。

整整一個下午,湛明瀾就用如此笨拙的方法問了上百個人,大多數人都同一個反應,蹙着眉好奇地看着照片,思考幾秒鐘後立刻擺手,說從沒見過。

到了傍晚的時候,莫俠和她到當地的一家簡陋的小餐館吃麪,湛明瀾完全沒胃口,只是大口大口地喝涼水,莫俠也覺得有些水土不服,整個背脊癢得厲害,胃又沉甸甸的,叫來一碗蔬菜面,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到門口,掏出煙盒點菸。

吸了一根菸,回座後看見湛明瀾正在吃麪,細嚼慢嚥的,他吸了吸鼻子,正準備拿起筷子,手機鈴聲響起,低頭一看屏幕,是駱冰的來電,他立刻接起。

駱冰也是來問莫俠有沒有封慎的消息,莫俠瞟了一眼低頭吃麪的湛明瀾,悶聲說了句還沒找到人。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止了片刻,然後傳來哽咽聲,駱冰竟然哭了出來。

那哭聲越來越響,莫俠只好安慰她,一邊安慰她一邊觀察湛明瀾的神色。

湛明瀾在駱冰哭聲傳來的那一刻,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滯,隨後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拭嘴巴,靜靜地聽那哭聲越來越響,沒說一個字。

“你別哭。”莫俠對着電話說,“我答應你,一有他的消息我就通知你,你別哭……哭了很晦氣。”

那頭才逐漸收斂了哭泣聲。

掛下電話,莫俠看了一眼湛明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剛纔駱冰的哭聲太壓抑了,他知道湛明瀾的心情不可能不被影響,她一直在強撐着,也不知道能撐多久,他擔心她的狀態。

“多少再吃點吧。”湛明瀾反而開口,看了看莫俠幾乎沒動的麪碗,“否則會餓壞肚子的。”

莫俠說了聲好。

“等會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再找一會。”

莫俠立刻搖頭:“那怎麼行?這片的治安不太好,我怎麼能讓你一個女人在晚上單獨活動?放心,我精神好得很,等我吃碗麪,我們再一塊去找。”

說話間,一男一女,抱着一隻寵物狗走近餐廳門,和老闆娘說了好一會,老闆娘才答應讓狗進來,他們連聲道謝,然後快步進來,在鄰桌入座,那狗毛茸茸的,看見湛明瀾的那一刻就伸出爪子揮來揮去,湛明瀾朝它友好地一笑,它立刻嗷嗷地叫起來,兩口子見狀笑着罵小皮蛋,並向湛明瀾說不好意思,說這狗不咬人的。

湛明瀾不介意地點點頭,然後習慣性地拿起封慎的照片,遞過去,問他們有沒有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莫俠心中又是嘆氣,他深知湛明瀾是白費功夫,卻又不能說服她算了。

“這個人,有點眼熟。”

莫俠聞言一震,立刻擡起頭,看見那個抱着狗的婦女正非常認真地低頭看封慎的照片,還叫狗狗他爸過來看,那男人湊過來,看了一會說:“好像是見過。”

“你們在哪裡見過?”湛明瀾急切地問,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就是十幾天前,我們在山上,好像看見過……也不是很確定,因爲他長得挺俊的,和當地人也不太一樣,顯得很惹眼……”婦女一邊摸着狗毛,一邊回想地說。

“山上?哪個山上?”莫俠立刻追問。

“很遠呢,就是最南邊的少數民族區。”男人說,“我和我老婆喜歡旅遊,尤其喜歡去那些沒人去過的地方,我們是從福建來玩的,來這裡有大半個月了,十幾天前,我們不知怎麼回事的,就莫名其妙地到了最南邊靠近邊境的那片林子,發現那是個少數民族聚集的地方,那裡的人長得和我們都不太一樣,語言也聽不懂,生活習慣也相差很大,我們覺得很新鮮,無奈就是相機沒電了,拍不了照片……”

莫俠和湛明瀾兩人聞言後心頭大震,立刻付錢結賬,然後開車直往南行,去找尋他們說的那片土地。

開車很久,卻找不到那兩口子說的少數民族的聚集地,慢慢地,莫俠懷疑他們說話的真實性。

“他們會不會是戲弄我們?”莫俠蹙眉,看着前方,“現在想想他們兩口子挺奇怪的,長得奇怪,穿得也奇怪,還抱着狗來吃飯,不太像是正常人。”

莫俠的猜測像是一把冷水澆滅了湛明瀾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她眼眸立刻又黯淡下來。

莫俠見狀噤聲。

天色逐漸暗下去,眼前的路坑坑窪窪,越來越窄,無法再前進,正猶豫不決時,莫俠的車竟然爆胎了,他罵了一聲,下車去檢查車輪,湛明瀾卻隱隱約約聽到什麼時候,她立刻叫住莫俠:“你聽,好像是有人唱歌。”

莫俠狐疑,噤聲,豎起耳朵聽,這片荒山野嶺真的有歌聲。

“裡面有人住?”湛明瀾激動地拿起包,下了車,準備前進找尋聲源所在地。

“等等。”莫俠飛快喊住她,“現在天色已晚,這裡都不知道有沒有兇猛的野獸出沒,太危險了,這樣吧,我們在車裡待到天亮,再進去看看,行嗎?”

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湛明瀾點頭,然後轉過身,蹲下去,幫忙莫俠將廢輪胎卸下來,安裝上備胎。

他們保持警惕地在車裡待到了天亮,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兩人匆忙地吃了點壓縮餅乾和水,帶上包,下了車往裡頭走。

眼前的路非常難走,到處都是雜草叢生,這裡的草瘋長得厲害,又硬,紮在腿上直髮疼。

天氣又炎熱,走了幾千米的路,兩人身上都是汗,卻沒人叫停,像是相信什麼似的,一步步往裡頭走。

莫俠自從來這裡後就水土不服,昨晚趁湛明瀾不注意,他伸手探進衣服後頭,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密密麻麻的疹子一片,而此刻,那些疹子在溼熱的環境下越來越癢,他受不了地咒罵了一聲,然後極其懷疑:“封慎會在這個鬼地方?那兩口子要是敢戲弄我,等我回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們,好好和他們算賬!”

湛明瀾看他狀態很不好,立刻指了指揹着太陽的陰影處的一塊石頭:“我們在那裡休息一下。”

莫俠坐下後就伸手到背後隔着襯衣撓癢,湛明瀾從包裡拿出一瓶噴霧,讓他脫下衣服,幫他噴一下,他婉拒,她直言:“對我有什麼可避諱的,快點!”

莫俠這纔有些不好意思地褪下衣服,湛明瀾一看驚呆了,他背後滿是疹子,密密麻麻的,情況很嚴重,她幫他噴了噴,又拿出紙扇爲他的背扇風。

莫俠嘆氣,笑着說:“等找到封慎,我真的要好好和他算算這筆賬,老兄弟,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他言語輕快,當真有點立刻要見到封慎的意味,湛明瀾來了精神,連日來第一次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正當他們享受片刻的清涼和靜謐,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瞬間,五六個個少年模樣的人出現在眼前,莫俠和湛明瀾驚呆了。

他們每個人都梳着幾條細細長長的辮子,脖子上戴着一個又一個的圈,乍看是男生,細看又有點像女生,再細看,又確定是男生,但爲何是男生,還穿着桃紅色的布衫?

他們對視莫俠和湛明瀾,然後竊竊私語。

湛明瀾心中卻是一喜,從口袋裡拿出封慎的照片遞給他們看,字正腔圓地問他們有沒有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五六個腦袋湊過來看封慎的照片,然後齊齊擡頭,突然,其中一個個子最高的少年說了句鳥語,其他幾個少年立刻朝湛明瀾撲過去,莫俠見狀立刻過去阻止,但那幾個少年非常靈活,不知從哪裡拿出網兜和麻繩,像是捕獵一樣圍住湛明瀾和莫俠,湛明瀾和莫俠因爲水土不服,體力不支,抵抗力不強,抵不過這五六個身強力壯,生龍活虎的少年,不到十分鐘,他們竟然被捆綁了個結實,直直地擡向裡頭的叢林去。

莫俠大罵:“放我下來,你們幾個不男不女的……”話沒說完,就被其中一個少年塞了塊軟軟的布團到嘴裡,他氣得渾身發抖。

湛明瀾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心裡已經肯定了一個事實,他們是見過封慎的,從他們看到封慎的照片後,眼眸閃過的急切情緒可以得知,他們認識封慎。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接受被他們捆綁的事實,被乖乖地擡進去,然後她發現那五六個少年中個子最高的那個,也就是剛纔發號施令的,一直用一種非常警惕的,研究性的目光在看她。

她很平靜地和他對視。

他似乎很氣,握緊了拳頭,死死瞪着湛明瀾。

自己哪裡得罪了他?湛明瀾有些莫名其妙。

她和莫俠被捆綁着,擡到了叢林深處,她一路觀察這裡的環境,發現這裡和當初封慎一起落難的越南森林環境有些像,一樣的溼熱,一樣的濃重的草藥味,一樣的叫不出名字的植被,甚至是一樣的天空顏色……

五六個少年將他們帶到了一間木屋子,其中兩個少年踢門進去,然後嘻嘻鬧鬧一番,將他們摔在了裡頭,一陣臭氣熏天,莫俠倒地的時候,右手摸到了一堆溼乎乎的類似糞便的東西,在心裡罵了聲shit,湛明瀾也被摔得腰背疼,勉強撐起身子,直問:“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綁住我們?”

那幾個少年置若罔聞,最高個子的男孩對着其餘幾個男孩說了一堆鳥語,語氣亢奮,神情義憤填膺,然後紛紛瞪視湛明瀾和莫俠,確定他們被捆綁得嚴實後,拿走他們隨身攜帶的包,關上門,落上鎖。

湛明瀾立刻挪動身體,朝莫俠的方向過去,俯身,用嘴將莫俠口中的布咬下來,莫俠連打幾個噴嚏,然後大口大口地喘氣,連聲咒罵,側過頭來卻發現湛明瀾在笑,她臉髒兮兮的,沾着泥土的污漬,眼睛卻亮得很,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喜悅。

“莫俠。”她急着說,“封慎一定在這裡。”

“你怎麼那麼確定?”

“你不記得那抱狗的兩口子說什麼了?他們說這個黎雲族的人很是淳樸,熱情,對外來人很友好……”

莫俠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怒道:“這就是淳樸,熱情……”說了一半,他意識到什麼,反應過來,低聲說,“他們是看了封慎的照片後就撲過來將我們捆綁起來,說明他們認識封慎,或者見過封慎,所以情緒纔會如此激動?”

湛明瀾點頭:“對,一定是這樣,他們認識封慎,封慎真的很可能在這裡,我們必須立刻出去找到他。”

莫俠咬牙,使勁撐起自己的身子,說道:“媽的,這叫怎麼回事……一般電視上怎麼演的……這時候應該有把刀子,對着手腕上的繩子咔嚓咔嚓地磨……”

“你有刀子嗎?”湛明瀾問。

莫俠一怔,隨即搖頭:“我沒有。”

湛明瀾想了想,俯身下去,對着莫俠後背被捆綁着的手腕,用牙齒去咬那繩子。

莫俠知道她的意圖後,立刻喊停,湛明瀾停頓,問怎麼了。

“應該是我來,我很擅長這個。”莫俠說着讓湛明瀾起來,他挪到她背後,俯□,張嘴用牙齒要她手腕上的麻繩,一邊咬一邊說,“我大學的時候練過,用牙齒咬啤酒瓶的蓋子,練了四年,牙齒比一般人硬多了,也利索多了……”

他們鬆綁後,又面臨一個問題,門被上鎖了,只剩下兩扇密閉的玻璃窗,莫俠掄起邊上的一根棒子狠狠砸向玻璃窗,隨着一陣玻璃片落地,他狠狠道:“我們高科技現代城市的人種的智慧,怎麼也比這幫未開化的野人來得高多了。”

說歸說,他還是很認真地將玻璃的邊角處理乾淨,在鑽出去,在外頭伸出手,拉着湛明瀾出來。

他們出來後,卻和無頭蒼蠅似的,不知道去哪裡找封慎,只能靠直覺,往木屋的後方走過去。

木屋後方還是叢林模樣的環境,雜草叢生,不知名的蟲鳥叫聲嘈雜。

然後走了幾百米又看見幾間木屋,透過窗看,裡頭沒有人,只有從事農產活動的器具整齊地堆放在裡頭。

莫俠和湛明瀾意識到,這裡不是居住地,可能是類似農場廠房的地方,可居住地在哪裡?他們只好小心翼翼往裡走,一邊走一邊找,走得時間長了,湛明瀾心焦起來,她越來越確定封慎就在這裡,卻看不到他的影子,想起剛纔那幾個少年見到封慎照片後古怪的神情和亢奮的舉動,越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終於走到又一間木屋門口,那木屋的門一開,裡頭出來一個穿着藍色綢衫,包着頭巾,捧着一捆柴木的婦女,那婦女見到他們也是一驚,瞪圓了眼睛。

莫俠和湛明瀾噤聲,雙方默默對看,湛明瀾似乎察覺到那婦女臉上的柔和善意,小心翼翼開口:“那個,我們……”說了個開頭,就意識到這裡的人聽不懂漢語,說了也白搭。

誰知那婦女竟然用漢語說話了:“你們不是這裡的人,是從外頭來的?”

“你竟然會說漢語。”莫俠上前一步,老實地鞠了一躬,然後起身,想了想說,“我們的確是從S市來尖棘島的,你們這裡是黎雲族吧?我們是來找人的。”

那婦女立刻問:“你們是找誰的?”

因爲剛纔那幾個少年的古怪反應,湛明瀾和莫俠不敢將封慎的照片直接拿出來給她看,猶豫了一會,湛明瀾試探地開口:“我是來找我先生的,他姓封。”

那婦女一愣,隨即輕輕搖頭。

湛明瀾看出了她眼神中的遲疑,打算賭一把,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封慎的照片遞給她:“這是我先生的照片,請問你見過他嗎?”

那婦女面色有些僵硬,搖了搖頭。

湛明瀾立刻將照片交給莫俠,自己上前,雙手合十,對她拜了拜,懇求道:“我知道你見過他,求你告訴他在哪裡,他是我丈夫,是我的愛人,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已經找他找了很久了,我快絕望了……現在我在這裡,是老天帶我來的……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的,請你幫幫忙。”

那婦女見湛明瀾可憐巴巴的樣子,有些不忍,卻依舊搖着頭,莫俠見狀立刻補充:“你既然聽得懂漢語,就應該知道我們的文化,瞭解我們的風土人情,他們兩個是合法夫妻,彼此是彼此要共度一輩子的愛人,受我們法律保護,也是被上蒼庇佑的一對,你們如果知道她丈夫在哪裡,卻存心不告訴她的話,於公於私都是不合情也是不合理的。”

“我求求你。”湛明瀾上去,抓住她的衣袖,眼角已經紅了,“我求求你告訴我,如果你不肯說,我不會走的,我既然來了,感覺到他在這裡,我就一定要見到他。”

莫俠又說:“你看她臉色多差,爲了找她丈夫,她這段時間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再下去不是身體垮了就是精神上出問題,我看着就可憐,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愛人,應該幸福地在一起的,偏偏有人從中作梗,將他們分開了。這一年半,她爲了找他,什麼苦都吃過了,整個人可以說是生不如死,能撐到現在,唯一的信念也就是相信他還活着,如果她再見不到他,真的活不下去……大嫂,我看得出您是個好人,幫幫她行嗎?”

婦女觀察着湛明瀾,側過頭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講。

莫俠趁熱打鐵,出感情牌:“對了,他們還有孩子呢,那小孩也纔不足兩歲,整日哭着鬧着,這次她來找他,是狠下心丟下孩子的,走之前那孩子還發着燒,病着呢……都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誒,剛出生就沒有爸爸,真是可憐……”

湛明瀾偷偷看了一眼莫俠,默認地吸了吸鼻子。

他們的話落在婦女耳畔,她終於神情鬆動,想了想說:“那你們跟我來。”

莫俠和湛明瀾跟着那婦女沿着一條小徑,走了很長的路,纔到了一個乾淨的,養花養草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棟小巧別緻,異域風情很濃的屋子,她拿起鑰匙開了門,請他們進去,然後爲他們倒了兩杯青草茶,放低聲音,說道:“現在時候太早,等到晚上,我帶你們去見他。”

“他怎麼樣了?”湛明瀾急着問。

“他在我們這裡待了很久了,來的時候受傷太嚴重,差點救不回來,幸好他得我們族長的青睞,指派最好的醫師給他治療,他命大,中彈的幾個部位堪堪擦過要緊的臟器,只是腿上的槍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婦女聲音很輕,“他現在的身體狀態還是很差,下牀走路,走不了多久傷口就作痛。”

湛明瀾聽了雙手發顫,婦女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心尖上,中彈,擦過臟器,腿上的槍傷,不可挽回的傷害……

莫俠伸手拍了拍湛明瀾的肩膀,然後問婦女:“大嫂,那他沒有和你們說過他有妻子嗎?這一年半,他沒有想過回家嗎?”

婦女想了想說:“他當時受傷太嚴重,能撿回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後來昏迷了很久,我們這裡醫療設施也不完善,沒法提供給他很好的設備和環境養傷,有段時間他的確精神狀況不太好,意識也有些模糊,清醒後,我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我們族長派人輪番守着他的房間,不讓我們多接近,每天送飯送藥都是我們族長的女兒親自伺候的,我們一般人是接觸不到他人的,我在這裡是負責採摘,收集草藥工作的,每個月會親自將藥草帶過去,交給近身伺候他的下人,有幾次,他們扶着他出來曬太陽,我就看清楚他的長相。”

莫俠越想越覺得這事蹊蹺,問道:“你們族長是怎麼找到他的?”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呢?你怎麼會說漢語?”

“我父親是漢人,幾十年前,他因爲研究少數民族文化來到了這裡,認識了我母親,也愛上了這片土地,就再也沒離開這裡,他們生下了我,他還教我和我母親說漢語,漢族文化,直到幾年前,他去世了,我還保存了他留下來的書籍,時不時地拿出來看看。”婦女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這裡真夠神奇的。”莫俠喃喃道,隨即又說,“大嫂,我們沒騙你,我是他好兄弟,她是他妻子,他們分開很久了,我們是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來的,爲的就是找到他,帶他回去,你幫個忙,帶我們見你們族長,行嗎?”

婦女想了想說:“我坦白告訴你們,我們族長是鐵了心讓他留在這裡,否則不會派人整日守着他,監督他,你們就算找到我們族長,他也不會同意你們見面的。”

想起那幾個不男不女的少年對他們的瘋狂舉動,莫俠心有餘悸,沉吟片刻咬牙道:“真是莫名其妙,哪有這樣,抓着人家老公不放的?什麼族長,屁的玩意……大嫂,那您幫我們安排安排,讓我們見他一面。”

婦女微笑:“我既然帶你們到這裡來,就會想辦法安排你們見到他,說實在,不知爲什麼,我也覺得他是非常想離開這裡的,加上這裡的醫療設施都很差,再下去,他的傷能否痊癒都是個未知數。”

“那您趕緊想辦法,安排我們見面。”湛明瀾立刻說,“求求您了。”

婦女點了點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巧了,今天就是我們族人一年一度的篝火盛會,也是我去送草藥的日子,守着他的幾個人今晚一定心不在焉,不會盯得很緊,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們見面,不過要等到傍晚才行。”

湛明瀾連聲道謝謝,只要想到傍晚就可以見到封慎,她的心情難以言喻。

等到了飯點,這個叫有漢族名字,叫秋玲的婦女拿來了兩件衣裳給湛明瀾和莫俠換上。

等他們換上後,秋玲就拖着滿滿一袋的藥草,帶着他們沿着小徑出去,一邊提醒道:“你們得小心點,白天裡那幾個小少爺已經在說,抓到了可疑的,要搞破壞的異族人,關起來了,誰知異族人太狡猾,竟然逃走了,現在滿山的找呢。”

莫俠無語,腹誹到底誰是異族人,這鬼地方和他八字不合,得趕緊找到封慎,帶他回去。

因爲今晚是篝火盛會,整個黎雲族都去參加盛會了,一路上不見一個人,只聞耳畔傳來的優美歌聲。

秋玲帶着他們繞來繞去,走了好久纔來到一棟看起來比其他屋子貴氣,精緻很多的小屋,她拖着草藥上前,和門口的一個青澀模樣的男孩笑眯眯地說了幾句,那男孩起初是搖頭,秋玲指了指身後,帶着帽子,壓低帽檐的莫俠和湛明瀾,又說了幾句,意思是,我帶了幫手來,我們看門,你去玩好了。

那男孩看了看莫俠和湛明瀾,面色遲疑,但始終抵不過想去看熱鬧的心,點了點頭,接過秋玲手中的錢幣,將褲腰帶上繫着的鑰匙遞給她,然後飛快地跑走了。

秋玲轉過頭來,鬆了口氣,輕聲說:“比想象中的順利多了,我以爲至少有兩人在這裡守着,誰知道只有臭小子他一個,他的性子又是我們這裡最單純的,我哄了他幾句,他就相信了。”

湛明瀾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見秋玲拿着鑰匙看了門,那扇門被緩緩打開,裡頭傳出來一陣藥香味,她的心幾乎要蹦到嗓子眼了,這麼久的分別,她要見到封慎了。

莫俠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鎮定點,別暈過去。”

湛明瀾深深吸了口氣,跟着秋玲進了屋子。

然後她看見了牀上躺着的男人,他光着的上身繫着層層繃帶,修長的雙腿的並在一起,腳踝擱在一個白色枕包上,雙手把玩着一根草莖之類的東西,漫不經心地編織着什麼,聽到動靜也沒有回過頭來。

“封慎。”湛明瀾低低的呼了他的名字。

他側過頭來,短而黑的頭髮,鬢角鋒利,眼眸劃過一道光,像是在黑暗隧道許久的人,見到了第一道光。

她對上他眼眸的那一刻,滿眼的酸澀,再也剋制不住,涌出淚來。

56 晉江原創網獨發67 網獨發90792951 晉江原創網獨發42 晉江原創網獨發11 chapter1164 網獨發46 晉江原創網獨發31章7936 晉江原創網獨發50 晉江原創網獨發49 晉江原創網獨發44 晉江原創網獨發55 晉江原創網獨發43 晉江原創網獨發63 網獨發chapter412 chapter1230章chapter659 網獨發69 晉江原創網獨發837466 網獨發67 網獨發48 晉江原創網獨發7270 晉江原創網獨發768864 網獨發chapter8chapter734 晉江原創網獨發66 網獨發52 晉江原創網獨發43 晉江原創網獨發76chapter228166 網獨發chapter177760 網獨發8465 網獨發chapter237755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51 晉江原創網獨發7964 網獨發chapter14chapter67449 晉江原創網獨發30章chapter4chapter1712 chapter127851 晉江原創網獨發25章51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88658 網獨發59 網獨發58 網獨發8061 網獨發49 晉江原創網獨發828759 網獨發778340 晉江原創網獨發51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28447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14818945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131章chapter14chapter197424章49 晉江原創網獨發41 晉江原創網獨發
56 晉江原創網獨發67 網獨發90792951 晉江原創網獨發42 晉江原創網獨發11 chapter1164 網獨發46 晉江原創網獨發31章7936 晉江原創網獨發50 晉江原創網獨發49 晉江原創網獨發44 晉江原創網獨發55 晉江原創網獨發43 晉江原創網獨發63 網獨發chapter412 chapter1230章chapter659 網獨發69 晉江原創網獨發837466 網獨發67 網獨發48 晉江原創網獨發7270 晉江原創網獨發768864 網獨發chapter8chapter734 晉江原創網獨發66 網獨發52 晉江原創網獨發43 晉江原創網獨發76chapter228166 網獨發chapter177760 網獨發8465 網獨發chapter237755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51 晉江原創網獨發7964 網獨發chapter14chapter67449 晉江原創網獨發30章chapter4chapter1712 chapter127851 晉江原創網獨發25章51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88658 網獨發59 網獨發58 網獨發8061 網獨發49 晉江原創網獨發828759 網獨發778340 晉江原創網獨發51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28447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14818945 晉江原創網獨發chapter2131章chapter14chapter197424章49 晉江原創網獨發41 晉江原創網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