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浸月剛出門上街就正好碰見了花瑟,他手中拿着一樣東西正往袖中塞。她上前本不想打什麼招呼的,又不是什麼不熟的人,打招呼什麼的未免有點太假了。但是那傢伙心裡未必這麼想的,他顯然已經看到江浸月,這也算是難得獨處的時間,他便叫住了她。
“出去嗎?”他溫溫的問道。
哎喲我的娘了,江浸月心裡嘀咕了,幾乎每個人見她都說上哪去這麼較勁的話,也就只有花瑟這丫的纔好聲好氣的這麼說。
可他真的好聲好氣嗎?放他媽狗屁,整一隻披着菩薩外衣的狐狸。江浸月心裡不停地腹誹。
她表面應承:“嗯,出去。你回來了?”
他點頭:“回來了。”
然後她哦了一聲,便誰都沒有下文了,挺尷尬的,江浸月這麼想,這前幾日還在冷戰呢,不過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的,總要給他點下馬威,不然他還真不知好歹欺負老孃欺負到天上去了!
這麼想之餘,卻發現那傢伙還杵在自己面前不走。“你不走啊?我可要走了。”她挪動了下腳步,手上突然一涼,莫名的瞪着眼睛回過頭,卻見那人已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幹什麼隨便亂摸!”她扯着嗓子就嚷嚷。這可是在大街上,這麼一叫大家都開始指指點點起來,花瑟面色微青的盯着衝着自己搖頭晃腦的江浸月,但手還就那麼牽着,不用力也不鬆手,從一開始的略有涼薄到漸漸的有些溫熱,她的手指在他手心裡撩動了幾下,安順地任由他這麼牽着,然後在他完全覺得可以收緊的時候,她忽然抽手了,他剛卸下防備的那一刻,她得逞了。
手心忽然失去了溫度,花瑟由一瞬的錯愕變得有些蒼白淡漠起來。但是江浸月一個人站在那裡,除了拉着眉眼,翹着嘴角笑以外,她揚起的下巴,勾勒出的是冰冷的線條,她根本不在笑,但臉上所有的五官都以笑的姿態拉扯着,很古怪,古怪到詭異。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好像不懂她,一點也不懂了。心裡驀地微微一窒,張煌倉促,彷徨無力,花瑟突然覺得自己不淡定了。
“花大哥,嫂子。”清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古怪。兩個人一起回頭,來人是林那。她手裡提着個木籃子,像是給誰送菜送飯去。江浸月便想到那日林鄦說的事,她若有若無的抿嘴笑了笑,目光淡淡。
“這麼巧,你們這是要出門嗎?”林那笑得頗爲燦爛。
花瑟不鹹不淡的點頭,“是了。”
“五小姐剛回來?去買東西了?”江浸月衝着她笑笑,視線移上了那個木籃子。
“噢!”林那眉毛微微向下一壓,依舊是那張笑臉:“去給二哥送飯菜。”
江浸月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往林那身後不遠處的府衙處看了看,正巧看見兩個身影從那裡走出,往着北面走去,一路揹着她,但是江浸月還是記起了這兩個人的背影。
“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她一把拉過花瑟,就跟了上去。花瑟一臉莫名:“怎麼了?”
“我前幾日在林鄂那院子裡看到假山後有個洞是通向另一個院子的,那天晚上看見林郎和兩個人在說些什麼,我如今好像看見那兩個人了。”她牢牢盯着那兩個人,一邊一口氣將那事替花瑟全說了遍。
花瑟頷首展眉,目光朝江浸月所及之處看去,腳步忽然就停下了,江浸月被他這麼一帶也停了下來,在她還沒發怒之前,他先開口了,“那兩個不是平家的平鳳於和平元稹嗎
?”他目光幽暗,話語深沉。
江浸月眨了眨眼,眼中閃爍着一些東西,不再多說一個字。
這件事又變的奇怪了。
兩個人跟上了平家的那兩位,見他們進了一家茶館,便一同進去找了個就近卻不易發現的地方坐了下來。
兩人一茶一酒,慢慢地喝了起來。而那邊的兩位平家的,則是叫了個賣唱的姑娘坐在邊上,彈一曲明月調,兩人舉杯對飲,倒是挺閒情雅緻的。
只不過,如此一來,他們兩個說的話,別有用心的人自然也就沒法聽清。
江浸月往茶杯中傾滿一杯酒,舉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後滿心歡喜的一口喝盡。酒香留齒,就似那餘音三日不絕。“好酒!”她揚聲讚道。
花瑟略擡眉,狹長的鳳眼蜻蜓點水般掃過她不乏風流的笑容,然後聞了聞杯中的龍井,嘴邊亦帶笑:“好茶。”
江浸月斂了笑,眼神飄渺的落在那兩個平家人的身上,似打趣又似認真道:“我猜他們兩個看起來好像不務正業,輕薄放浪,但是,骨子裡卻不是這個樣子的。”
“平家不是和林家齊名嗎?怎麼這兩個人我人也沒見過,名也沒聽過。”
又嗑了粒瓜子,接着道:“沒有皇帝的口諭,這兩個人說進去查案就進去查案了?平家單子倒是比我不小啊。”然後她眉眼嫵媚一彎,揶揄一笑。
這三句話好像壓根就沒什麼聯繫的,但是偏偏眼前這人每一句都聽懂了,他一張波瀾不驚的佛臉,在她每說完一句之後,都付之一個潛移默化的笑容,不是從前的笑如春風,卻比從前多了幾分真實的溫柔和體貼。
她不是感覺不到,只是對她來說,未免還是有些不真實。更何況,他們不正在冷戰嗎!被敵方笑容俘獲,成何體統!
良久,他纔給了她一個答案,“他們兩個也算是程秉過陛下,只是陛下緣何答應,倒是有些說不清。”
“你不是沒有官職嗎?怎麼好像對朝中的事一目瞭然似的?”她豐潤的嘴角一抹冷笑提上,嘴裡的瓜子還是嗑個沒完,目光像是一根針似的直直射向了他的衣袖。
花瑟二話沒說就將袖中的東西拿了出來,絲毫不介意地遞到江浸月面前,“是沒有官職,只是陛下很喜歡對弈,一來二往,我便知道了這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尤其是——”他眼眸一轉,目光深長,“他老人家的煩心事。”
“哦,是嗎?”她眼睛擡也沒擡,只是象徵性地應和了一聲,很淡漠的口吻,然後伸手便將信拿來便拆。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看完了整張信紙,然後遞還給花瑟,遞過來的時候,他分明看見她不甘的呲着牙,牙縫間硬是擠出了一聲‘嘁。’很不屑,很憎恨的口氣,但是花瑟卻忍不住嗤笑,這是柳恆之和他的密信,除了他們倆不可能有人能看得懂裡面的字。他卻還想取笑她:“怎麼樣?”
江浸月眯起眼,危險的瞪了他一眼,什麼怎麼樣?欺負老孃字識得沒你們多?!“他會寫信與你還不是老孃報的信。”她悶哼冷笑,花瑟眉頭略壓,什麼時候寫過信給他了?他怎麼沒提起?“什麼時候的事了?我不曾見恆之於我提起過。”
“?”她放下手中的瓜子,什麼時候的事了,不就是前幾日的事嘛,那時候還是紅綃寫的信,林鄂送的差呢。但是——她又看了看花瑟,心想還是不說了,一說到那個人他又會有不正常的反應。“他丫的估計沒把老孃我的事放在心上,下次回去非逮到他狠狠修理一頓不可!”她碎罵一聲,眼
神飄忽到了別處。
花瑟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江浸月一個眼神止住了,“是林郎。”她壓着嗓子,偏過頭去,正巧與上樓來的林郎錯開了。花瑟微微側過身,餘光瞥見了林郎有些壯碩的背影。
只見林郎一來,便有些臉色不佳的趕走了那個賣唱女,他一見那兩位如此放浪形骸,尋酒作樂的人就一肚子火氣,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指責在先:“你們兩個是吃了豹子膽?敢動我妹妹的主意!”這就話雖然他是壓着嗓子說的,但是花瑟因爲眼睛不如常人,在其他五官上都異常靈敏,所以他耳朵動了動,林郎的話全數收入他耳中。
江浸月只是正面看見了他們幾個人的表情,從中判斷出林郎正在發怒。
“唉,我們叔侄倆也只是一時玩心重了,想見識見識所謂的冰山美人而已,其餘的別無他想,大將軍的妹妹,我們倆怎麼敢想呢!”平鳳於油嘴滑舌的,一副輕浮的模樣。
林郎臉色隨即又是一沉:“別忘了她下月便要進宮,若是被皇帝發現不對勁,你們十個腦袋都不夠賠!”
這時一邊一直符合笑容的平元稹突然詭異的嗤笑了一聲,“林大將軍難道不知道嗎?前日有人在元妃生辰大宴上替三小姐美言了幾句,皇帝老頭一時高興,就不打算讓三小姐進宮了。”
“什麼?!”林郎臉色一變,那顯然是吃驚過度的表情,但是除了吃驚,還有幾絲憤怒,唯獨沒有高興的意思。
“大將軍不知道?這她可是你自家妹妹呀。”平鳳於目光忽淺忽深,嘴上的笑有些古怪。
“是誰?”林郎過了半響,才擠出了兩個字。平元稹嘩啦一聲推開玉骨扇,眉梢一抹詭異的笑:“除了那個刑部尚書,還會有誰?”
林郎微微一錯愕,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雙拳漸漸緊握,骨節發出聲聲陰森的脆響。但是坐在他身邊的平鳳於則是低頭抿了口茶,似無意還似有意的又補上了一句:“怎麼大將軍家中的事還真是多呢。”
“呵。”花瑟垂着眼單指撫摸着茶杯的邊沿,發出一聲及其短促的輕笑。
江浸月移回視線,“你是不是聽得清他們在說些什麼?我好想隱約聽到是和林鄦有關的。”
“嗯,我們先回林府再說。”他擡了擡眼皮,嘴角清淺的拉出一條隱約的弧度,彷彿那一聲極短促的輕笑還回蕩在他的嘴邊,她差點有些看得愣神。
這一邊他們正打算回去,另一邊林府裡,林鄦終於忍不住去了趟六弟的臥居,不想卻在那裡正巧碰見了在裡面翻箱倒櫃找東西的小偷。
她先是大駭,接着眉頭一皺定睛一看,這個小偷不是別人,真是自己的五妹——林那。
“五妹……?”林鄦清冷的聲音穿過幽暗寂靜的屋子,逼得林那心底一陣寒顫,她嚇了一跳,回過頭時,看見林鄦身後赫然還立着一個人,因爲揹着光的緣由,那人的面貌被陰影籠罩無法看清,但是那個消瘦的身形,隱隱約約透着一股書卷味,六弟嗎?!她一瞬間呆立在那裡,噤若寒蟬。不是明明,明明——剛在府衙裡見過面了嗎?
林鄦也是注意到了林那倏然變色的臉,才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身子下意識的緊繃住,但是直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藥草香鑽入她鼻中時,她冷然的眼裡多了一抹瀲灩流光,她嘴角在陰暗中悄悄翹起,聲音輕淺的彷彿失了涼意,“水寒嗎?”
身後良久才傳來悶悶的一聲,“嗯。”
林那連忙轉變神色,原來是江水寒,嚇死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