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片黑暗,冰冷的空氣中,手電的光柱,彷彿已變成了一根冰柱。
段匈的手電,在顫抖。
只因,他的手也在顫抖。
他僵硬的站在我的身前,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一具剛剛被冷凍起來的屍體。
“看什麼?”
我用最小的聲音輕輕問道。
但是段匈卻已經不用回答。
因爲順着光柱看去,我已經看到了那幾樣東西。
那幾樣東西,本是生活中最爲常見的。
但是在這條黑暗的走廊裡,那幾樣常見的東西,卻讓我們兩個早已經看慣了死屍的男人,不寒而慄。
——走廊已經到了盡頭,那幾樣東西,就擺在盡頭的地面上。
我和段匈兩個人,都僵硬的站在那幾樣東西跟前。
而那幾樣東西后面,卻是一道漆黑的鐵門。
鐵門上拴着一根粗大的鐵鏈,鐵鏈上掛着一把大鎖頭。
其實這道鐵門本沒有必要去鎖的,因爲它好像早就已經鏽死了,早就已經無法打開了。
“三郎,你覺得,這鐵門後面,是什麼地方?”
我沉默着搖了搖頭,眼睛,卻一直盯在地面上的那幾樣東西上。
——三個並不乾淨的白瓷盤,分別裝着,一盤並不新鮮的蘋果,一盤發了毛的蛋糕,還有一盤發臭的燒肉。
這三盤東西擺在地面上,卻在它們的正中間,還有一個碗。
碗裡滿是黑色的香灰,卻在碗裡,還插着三柱正在燃燒的香。
三柱香,三個幽幽的紅色光點,在黑暗中看去,卻像是三隻血色的鬼眼,異常妖魅。
此刻,香火的味道瀰漫在這片黑暗之中,更讓人覺得不舒服。
“真有點邪門,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什麼事情?”
我明知道這是段匈發的牢騷,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在大半夜燒香的。”
是啊,這香,到底是誰燒的?
又爲什麼燒在這裡?
“三郎,你看這邊……”
我正在胡亂想着,段匈卻已經注意到,就在走廊盡頭的另一邊,還有一個鐵門。
這個鐵門,也很大,也是漆黑的顏色,但是,它卻沒有一點鏽跡。
這道鐵門,很新,看上去,它每天都會被人打開很多次的。
——“段警長,你在幹什麼?”
我一分神的功夫,段匈已經在這道很新的鐵門邊,動作起來。
他隨身真是帶了不少的東西,但是大多數的東西,好像都是用來撬鎖的。
“如果說你是一個警長,絕對不會有人信的。”
“三郎,如果說我是一個小偷呢?”
“哼,那絕對不會沒人信的。”
正說着話,只聽見“咔嚓”一聲。
這道很新的鐵門,已經被慢慢的推開了。
——門只是開了一條縫,便有一股冰冷的空氣迎面撲來。
“怎麼這麼冷?”
我打了一個哆嗦,緊了緊領口。
“三郎,這裡該不會是……冷庫吧?”
“冷庫?”
這兩個字,在這樣的地方被說出來,我和段匈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
“段警長,你是說,這裡就是……”
門已經完全打開了,裡面是一片黑暗。
手電的光柱在黑暗中來回掃視,卻根本沒有着陸點,照不到任何物體。
“這地方,還真大啊。”
段匈感慨了一下,光柱,卻好像突然掃過了一件白白的東西……
“段警長!”
我小聲的喊道,手已經拽住了他的衣服。
“怎麼了?”
我眼睛還在掃視着前方,那裡,卻是一片黑暗。
“沒……沒什麼。”
也許是過於緊張,我可能又出現了幻覺。
不過,又往前走了不遠,前方,確實出現了東西。
那像是一面牆,一面很高大的牆。
牆壁,卻是一塊塊正方形的不鏽鋼板。
這些不鏽鋼板,反射着手電的光線,就像是一面面奇怪的鏡子。
“段警長,這些都是什麼?”
段匈倒吸了一口冷氣,才輕聲說道:“冰箱,這些都是冰箱,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冰箱。”
“冰箱?”
我轉頭瞪着段匈,他卻仰起頭,用手電照在高高的冰箱上面。
難道,這個地方,就是“太平間”。
想到這三個字,我的後脊樑骨上,立刻就有一股寒氣爬了上來。
“段警長……”
我小聲的召喚他,他卻正忙着對那些冰箱動手動腳。
“怎麼了,三郎?”
“我們來這個……太平間裡,到底做什麼?”
我現在已經糊塗了,他說帶我來找線索,可是這裡,又能有什麼線索?
聽我這麼問,他卻轉過頭來看着我,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笑容。
“三郎,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害怕?”
人總是這樣,如果真的害怕了,就不會承認的。
“嗯,如果你怕了,先出去等我好了。”
段匈說這話的時候,故意扭過頭去,摸索着冰箱蓋的邊沿。
“如果我怕了,我就不是鍾三郎。”
這樣說話,簡單,但是真的不去害怕,卻很難。
——突然,只聽見“噗呲……”的一聲。
段匈,竟然把一個冰箱拉開了。
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太平間裡的冰箱。
它,非常像是一個抽屜。
只不過抽屜裡,冰冷,黑暗,裝着的,卻是具死屍。
“段……段警長,你要幹什麼?”
“噓……”
他沒有看我,只是讓我收聲。
冰箱裡,有一張冰冷的牀。
冰冷的牀上,放着一具冰冷的死屍。
只不過,這具死屍的身體上,還包裹着一層塑料,像是個袋子一樣。
既然像是袋子,就一定會有個開口。
開口處,是一條拉鍊。
段匈的手,此刻,正拉住那條拉鍊。
“段警長……”
我還沒有說完話,他的手臂一擺,拉鍊已經完全拉開了。
我趕緊轉過頭去,不想再往冰箱裡看上一眼。
——不想看,並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尊重。
工作中的我,看到任何死屍,那都是我的責任。
而現在,躺在冰箱裡的那個人,他本該安息了,卻還要被段匈這樣的人打擾。
我覺得實在不該。
不一會兒,段匈已經把冰箱關好了。
“段警長,你現在,滿意了?”
“滿意?我什麼都沒有找到,怎麼滿意?”
他這樣的人,根本就聽不出來,我是在諷刺他。
既然他聽不出來,那他就不會停手。
他又摸索着,朝另一個冰箱走去。
我們的面前,大概足足有兩百多塊正方形的不鏽鋼板。
也就是說,這裡,大概有兩百多個冰箱。
難道,段匈要把這裡的冰箱,統統檢查一遍嗎?
不行,我得阻止他。
只因這樣做,是不對的。
“段警長……”
這一次,我的話還是沒有說完,但是,在我們身後的黑暗中,卻突然傳來了一種聲音……
“噔……噔……噔……”
我和段匈兩個人面面相窺,突然,就好像都被凍僵了一樣。
這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
“三郎……”
段匈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不好了,我們被人發現了。”
被人發現了?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關掉了手電。
一片死寂,一片黑暗。
冰冷,極度的冰冷。
我僵直的站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卻和閉上是一樣的。
“噔……噔……噔……”
那個聲音,依然在遠處,幸好它還在遠處。
聲音的頻率不快,但是卻非常清晰。
“噔……噔……噔……”
忽然,我覺得這個聲音像是……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卻已經讓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三郎……”
幸好這個時候,可惡的段匈,再次召喚了我一聲。
“我在……”
“三郎,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聲音不像是……”
“不像是……什麼?”
他也沒有接着說下去,只是能聽見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噔……噔……噔……”
那個聲音,仍然在遠處,慢慢的飄蕩着。
就好像雖然很遠,但卻已經鑽進了我的心裡。
忽然,那個聲音不見了。
“三郎……那個聲音,是不是沒有了?”
“嗯。”
又等了一小會兒,段匈“咔嗒”一聲,再次打亮了手電。
光線突然一亮,把我的眼睛晃了一下。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我卻看到,在段匈的身後,好像有一條白色的影子,突然飄進了他身後的黑暗中。
雖然我的視線還很模糊,但是我卻隱約覺得,那條白色的影子,好像是……
好像是一條白色的連衣裙。
“三郎,你怎麼了?”
我眯着眼睛,只感覺渾身冰冷。
“三郎,你的臉色怎麼……怎麼那麼白?”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到底有多白。
但我卻知道,現在,我想立刻離開這裡。
“段警長,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嗯。”
段匈,這一次,卻沒有再說些什麼,他只是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把臉上肥胖的肉,也抖了一抖。
——段匈,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身後。
我們出了太平間,段匈把漆黑的鐵門,小心的關嚴。
可就在這時,黑暗的走廊裡,再次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這種聲音,就像是水龍頭沒有擰緊,然後一滴一滴一滴的,不斷的滴着水。
黑暗,冰冷,空蕩。
走廊裡,這一滴滴的水聲,此刻,卻顯得格外的刺耳和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