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裡,是昏暗的。
昏暗之中,還燃着兩支菸。
這樣的時刻,也許只有吸入肺部的尼古丁,才能緩解我的焦慮。
焦慮,完全是因爲那個老太太。
當段匈剛剛提起她的時候,我便彷彿又被帶回到了那部完全封閉的,懸在半空中的電梯裡。
電梯裡的黑暗,彷彿仍未消散,那股血腥的味道,也彷彿就在身旁。
——夢魘一般的經歷。
不過段匈現在卻並不知道,在那部電梯裡到底都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是給我講講他所知道的。
“三郎,那個老太太在電梯裡都做了些什麼?”
“沒……沒什麼。”
段匈忽然問到我,而我卻如是回答。
“沒什麼?”
段匈卻斜眼看着我,然後接着說道:“如果不是她死了,我想你們6個人中最值得懷疑的人,應該就是她!”
“爲什麼?”
我驚訝的看着段匈。
段匈深深的吸入一口香菸,然後說道:“這個老太太名叫呂曉燕,別看她長得一副慈眉善目,但是她可是剛剛被放出來不久。”
“剛剛放出來?”
“嗯,刑滿釋放人員。”
帶着驚訝,我再次追問道:“那她之前做了什麼?”
“殺人。”
“殺人?殺了誰?”
“她的丈夫……”
段匈叼着煙,接着說道:“30多年前,她自己報案說丈夫和兩個孩子無故失蹤了,但是經過多方尋找,卻沒有發現任何他們的線索,這引起了當時辦案民警的懷疑,因爲按理說,只要是失蹤案件的話,無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自身原因離家出走,另一種是外因導致的,所以民警開始暗中展開調查,很快他們就發現,這個女人呂曉燕,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卷宗裡顯示,當民警對她進行審訊盤問的時候,她表現得出奇的平靜,這就更加引起了當時辦案民警的懷疑,所以當時就申請了搜查令對她家進行搜查。”
“搜查結果怎麼樣?”
我忍不住問道。
段匈的臉色卻有些蒼白。
他抽了口煙說道:“那時候大家住的還都是平房,所以搜查起來比較繁瑣,但是最終民警還是發現了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
“在哪發現的?”
“就在她家臥室裡,牆犄角處有兩口大水缸,那種大水缸在30年前是很常見的,都是用來冬天積酸菜用的,當時正值冬天,房間裡挺暖和的,一開始民警並沒有注意那兩口大水缸,以爲就是普通積酸菜的,但是最後還是有一名民警將水缸上面的蓋板掀開了,頓時,整間臥室裡都呆不了人了……”
“爲什麼?”
“因爲臭!”
我突然明白了段匈的意思,便也狠狠的吸了兩口煙,彷彿此刻我已經聞到了那股屍體腐爛的惡臭。
稍稍過了一會兒,我才又說道:“那她爲什麼要殺死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孩子?”
段匈嘆了口氣說道:“據她自己交代,她的丈夫嗜賭成性,還是個酒鬼,每次一輸了錢就回來毆打她,虐待她,幾乎這樣的日子,她已經忍受了好幾年,終於有一天,她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留下兩個孩子在家裡玩,但是那天正好趕上她丈夫回家早了點,而且還輸了錢,心情非常的不好,一回家就看到自己老婆不在家,所以就大發雷霆,開始拿自己的兩個孩子撒氣,結果她丈夫因爲喝多了酒,出手沒輕沒重,竟然將兩個不算大的孩子都打死在家中了,等到呂曉燕回家的時候才發現,兩個孩子的屍體就在臥室裡,而她的丈夫卻躺在牀上已經睡着了,所以她想都沒想,直接回到廚房拿起了菜刀……”
“如果這樣的話,那她也是夠可憐的。”
段匈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確實挺可憐的,但是……”
“還有但是?”
“當然,但是當時這個案子還存在很多的疑點,只不過因爲30年前的法醫手段還不像現在這樣完善,所以當時也只能因爲一些證據問題,裁定她的殺人罪成立,但是酌情判了她一個無期徒刑。”
“怎麼?你覺得這個呂曉燕在說謊?”
我這樣問到段匈,他卻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我的確是在懷疑這個呂曉燕,因爲我在這個案子的卷宗裡,發現了不少漏洞,我敢說,她很有可能是在外人的協助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還有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
“這怎麼可能?如果她殺了丈夫我相信,但是她怎麼可能也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段匈。
“這就很難說了,也許是因爲她外邊有了情夫,也許是因爲某些難以理解的理由,總之,她現在已經死了,所以這將永遠都只能是一個謎了。”
此刻,段匈對我說着話,我看着他。
我知道自己很信任他,也很信任他對這個案件的判斷,因爲他從來都是一位很厲害的警長。
關於那個老太太,呂曉燕,也許她真的如段匈所說,在30年前便已經犯下了滔天罪行。
也許她本就不應該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她早就應該接受正義的審判,早就應該被一顆子彈結束她罪惡的生命。
但是,她卻沒有,而是在她刑滿釋放之後,在一個冰冷的雨夜,同我乘入了同一部恐怖的電梯裡。
在電梯裡,她殺了那兩個人,還有她自己。
但是她卻在吊死之後,伸着那條長長的斷了的脖子,跟我說了那些難以理解的話。
此刻,當我再次想起她的時候,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
她到底是不是人?
如果她是人,那當時和我說話的,應該是一個死人。
那她難道不是人?
但是如果她不是人,那現在躺在停屍間裡的那個老太太,又是誰?
這時,我卻突然又想起了小丑殺手李宏,想起了烹屍犯孫國峰,想起了那個杭州看守所裡的嫌疑人穆玉春,以及從他嘴裡爬出來的那隻“蚯蚓”一樣的吳德。
難道……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難道他們都和關穎一樣,在他們的體內,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都還隱藏着另外一個人?
不,那絕不是人。
那它們又是什麼呢?
“三郎?”
段匈突然的召喚,打斷了我的沉思。
“三郎,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
段匈依然斜眼看着我,然後冷冷的說道:“三郎,你能向我保證嗎?”
“保證什麼?”
“保證那幾個人都不是你殺死的。”
“可以,我向你保證,那幾個人都不是我殺死的。”
我知道,也許我的保證,只對段匈有效。
儘管可能根本沒有證據可以澄清事實,說明我的清白,但是我的保證,卻一定能讓段匈相信我。
段匈看着我,捻滅了手中的香菸,然後再次點燃一支,才又憂心忡忡的說道:“我發覺事情開始變得越來越糟了。”
此刻,我看着段匈,我明白他所指的。
然後,他的手指按在了桌子上的一個按鈕上——他關掉了錄音設備。
段匈這才又接着說道:“我大概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我發現自從我因爲烹屍案遇到你開始,我的身邊就在不停的發生着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先是你莫名其妙的見證了一次交通意外,然後你又救世主般的拯救了一架客機,甚至之後我們還去了杭州,還見到了那些在火車上遇難的人,甚至還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最後,竟然靈隱寺中一位得道的高僧,也要當着我的面殺掉你,所以……”
他突然用一雙奇怪的眸子看着我,然後才一字一句的接着說道:“所以,三郎,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現在才明白,他那雙眸子看起來,爲什麼會那麼奇怪。
只因爲,他的一雙眸子裡,滿是懷疑,滿是痛苦,滿是恐懼。
我看得出來,他是怕了。
段匈,一位很厲害的警長,他,竟然怕了。
而他怕的又是什麼呢?
是我,他正面對的人。
我知道,他是因爲看不清我,看不透我,甚至無法預料一天後的我又會發生些什麼而開始害怕的。
而我呢?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我和他一樣的不解,我自己到底是什麼!
也許這一切的一切,是有開端的,但是這一切的一切,卻是永遠沒有結果的……
突然,就在這時,我還沒能回答出段匈問題的時候,有人在門外敲門。
“請進。”
段匈回過頭去,迴應道。
門開了,門口站着一位警官。
“段警長,數據科打電話過來了。”
“怎麼樣?”
聽到這樣的消息,我和段匈都同時爲之一振。
門口的警官說道:“他們說雖然沒能恢復硬盤中的全部數據,但是很幸運,他們還是得到了一些有價值的視頻片段……”
PS:求推薦,求打賞,預告一下,本週五上架銷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