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影

時光如流水般逝去,轉眼間,秋天又來了。?

對於陳國的百姓來說,這個秋天,是一個可怕的年成。春旱持繼了許久,官府忙於戰爭,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水利工程,以致於夏秋兩季糧食幾近絕收。地方的豪紳則依舊歌舞昇平,商人則囤積居奇。都城洛郢的米價已經漲到了三個金幣一擔,而在豐年三個金幣足以讓五口之家舒舒服服過上兩個月。其餘鄉村更是慘不忍睹,飢餓的百姓不得不去荒野山林中尋找食物,但人多而食少,飢餓難耐的兒童晝夜啼哭,讓不少父母不得不狠心將他們拋棄於野。人食人的傳聞雖然未經證實,但每當看到饑民們餓得紅腫的眼睛,就讓人不寒而粟。?

百姓們將這個天氣歸咎於去年冬天在祭天儀式上發生的怪事,被捉來祭天的人與在民間頗有好評的長公主裴紫玉同時失蹤,這件事觸怒了衆神,才導致天旱無雨的。其說雖然荒謬不經,但至少有一點,原本對陳國較爲友好的北方大國嵐國國王武緯,因爲不能娶到有絕色之稱的紫玉公主而大怒,任陳國如何哀告,也不肯支援一粒糧食。而周圍幾個國家,洪國不必說了,那是陳國世仇,若非乾旱同樣襲擊了他們,只怕他們立刻會乘機來攻打。蘇國雖然近些年與陳國能維持表面上的和平,但兩國間的穹廬草原上,戎人也陷入飢餓之中,糧食根本無法運達陳國。夾於這三大國之間的中行國、白國、蒙國則是力不從心的小國,雖然也希望能幫助陳國,但他們實力有限,只能愛莫能助了。?

南方的恆國與陳國有着漫長的邊界,這一年恆國大獲豐收,原本可以幫助陳國。但恆國國王吳玉宇雄心勃勃,自其登基三十年來任用與陸翔齊名的柳光爲帥,大大小小吞併了九個國家,恆國的邊界自南向北拓展了千里,直達陳國之側。陣國的災荒對於他來說正是大好時機,如果不是國內此時也面臨着鉅變,柳光那舉世聞名的柳家軍,已經兵臨洛郢城下了。?

同屬於災區的餘州,較之於陳國其他地方,則要幸運的多。雖然戰亂持續了一年時光,但戰火一熄,頑強的百姓便開始爲了生存而掙扎。李均以爲狂瀾城的貿易收入與雷鳴城的銀礦收入,足以讓他那本來就不大的軍政機構比較闊綽的運轉下去,因此下令免去了餘州農民的稅糧,因此雖然收成不好,但百姓們的實際收入卻未減少多少。當百姓歡慶幸之形落入李均眼中之時,他不由得嘆道:“苛捐雜稅遠比自然災害讓百姓更受罪,人禍猛於天災啊。”?

說這番話時,李均正在送紀蘇回穹廬草原的途中。餘州的局面暫時安定下來了,和平軍與戎人的關係也必需重新確定。經過這半年的交往,雙方已經有了一定的依賴與信任,特別是在李均與紀蘇之間,原先的敵對已經逐漸淡去,更多的是某種內心深處的默契。?

當然,李均並不指望用這麼短的時間便能消除戎人與常人間長達數千年的仇視與憎恨。即便是他與紀蘇,雖然不再爭吵打架,但也遠談不上親密。他這次送紀蘇回穹廬草原,一方面是爲了實現他對紀蘇的許諾,更重要的是他要同紀蘇的父汗,穹廬草原之上三個戎人部落的大汗忽雷進行面對面的談判。?

“草原景色,果然與餘州不同啊。”李均望着四周,天高雲淡,放眼所至之處,全是無垠的草場。由於天氣持續乾旱,而且秋天已至,草原一片枯黃,行了兩天也沒有看到戎人牧民的蹤影,但李均仍不由爲眼前所見景色而驚歎。?

紀蘇也長長舒了口氣,比之狂瀾城略帶腥味的海風,這穹廬草原上的空氣充滿着草的香味,這讓她精神更爲振作。她斜睨李均一眼,臉上微露紅暈,道:“你還喜歡嗎?”?

“那自然,這兒天地悠悠無邊無際,讓人的心胸都開闊了許多。”李均雖然也算見多識廣,但草原風光對他來說還是初見,忍不住讚道。?

“如果讓你日日都生活在這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你可樂意?”紀蘇聲音輕柔,便如秋風吹拂着草地,她秀眉低垂,臉上嬌紅欲滴,若是李均看了,定然會覺得這種嬌羞出現在她身上有些不可思異。?

但可惜李均偏偏極目四眺,沒有注意紀蘇。他長嘆息一聲,道:“在這裡居住雖然不錯,但我們都知道,看似無邊的草原,還是有着極限,草原之外別有天地啊。”?

紀蘇臉上的嬌紅逐漸消失,化作脣邊的苦笑。這個男子是真的絲毫不懂自己的內心,還是故意在裝傻,亦或是心中另有所屬呢?爲何他的眼睛,總是盯在墨蓉,那個身材矮小的越人女子身上?爲何到了如今,仍未曾從他嘴中聽到一句合自己心意的體己話兒??

“你準備如何對我父汗說?”紀蘇決心向李均挑明,有些事情,必需去面對,如果總是迴避,幸福便會隨着時間與時機一同悄悄溜走。直面固然需要勇氣,總比事後懊悔得肝腸寸斷要讓人好受得多。?

“我希望他能同我達成協議,戎人與常人之間,能和平相處互通有無。”李均略微思忖着,道,“當然,如果能讓大汗同我們結成互助同盟,那是再好不過的,實在不行,能維持現在這咱局面,我也可以接受。”?

紀蘇又是羞又是惱,這個白癡一般的男子!自己問的是他如何同父汗說與自己的事,他卻以爲自己要談的是什麼軍國大事!雖然戎人女子敬愛的是胸懷天下的英雄,但此時此刻,此處此景,難道就不能說上幾句溫存的話嗎??

“我是說……我是說……”紀蘇欲言又止。雖然戎人女子豪爽,但這終歸是羞人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該是男子先提起的,自己怎能在他之前提及?看着李均閃閃詢問的目光,紀蘇心中更爲緊張,終於將那半句嚥了回去,改口道:“你準備在這住多久?”?

李均撓着頭,對於紀蘇此時的表現,他覺得有些不適應。“這個,恐怕不能呆太長時間,我讓孟遠去請鳳九天了,估算時間不用多久他們便會到來,餘州雜務也多,我可不能總是偷懶躲在穹廬草原。”?

紀蘇不再作聲,再堅強的女子,在愛情面前也會軟弱如羔羊,如果說一開始她被迫跟在李均身邊,一方面是爲了自己在破天門戰神像前戴上那詭異頭盔時的誓言,另一方面則是想伺機殺了李均以雪奇恥,那麼現在,經過與李均半年的相處,她已經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了這個年青的將領。喜歡他的足智多謀,喜歡他的英勇大膽,喜歡他對待自己人時的真誠和藹,喜歡他面對敵人時的兇狠冷酷。喜歡他的一切,既喜歡他的優點,又喜歡他的缺點,甚至於連他不解風情時的傻樣子,也讓紀蘇覺得可愛。愛情中的人,總是盲目的。?

她看着遠方,大草原上秋風瑟瑟,帶來了絲絲涼意,由於地勢處於高原,穹廬草原的氣溫比餘州要低上許多。餘州人還穿着夾衣,草原上的牧民就必需用大襖裹住自己了。紀蘇的小辮子在風中輕擺,不時有幾縷俏皮的頭髮飄過來遮住她的目光,她輕輕拂開這幾縷青絲,象是拂開心中的陰影。?

“我們來騫騫馬吧!”她回頭嫣然一笑,對李均道。?

“好,我絕對不會輸給你的!”李均的少年心性並沒有完全消失,聽說比賽他便兩眼發光,但不等他催促馬兒,紀蘇就搶先驅馬前進,風中揚起一串串銀鈴般的歌聲。大草原的歌聲,就象這草原一樣,清亮悠揚。?

“你賴皮!”李均夾着馬腹,座下大黑馬長嘶奔馳起來,遠遠地追向前方紀蘇的棗紅馬,片刻間,這兩人就把隨同他們的騎兵遠遠甩在身後。?

“我們也快點吧?”一個護衛騎士看着與他並駕的軍官,李均的護衛長曾亮道。?

“你可真笨,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你要去惹人嫌嗎?”曾亮年紀接近三十,臉上露出與周圍這幫毛頭小子不同的微笑,揚着馬鞭道:“放心,他們會在前面等我們的。”?

衆護衛恍然大悟,臉上都浮出噯昧的笑容,對於李均與紀蘇的傳聞,他們知道的也相當不少了。雖然作爲李均的護衛,他們最瞭解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但英雄美女,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即使英雄美女之間沒有任何事情,人們也總希望他們能發生一些事情,更何況李均與紀蘇之間,確實存在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呢。?

大草原中的李均,他的心卻在整個神洲。而神洲在這一年中發生的鉅變,也示乎預示着一個新的紀元將到來。?

這年秋十月三日起,有慧星懸於南天空中,晝夜皆可見之,四日乃不見。這四日裡,日月無光,天昏地暗。?

接着恆國傳來消息,恆國首都昌平城西山中似有小兒啼哭之聲,但遍尋之,不見任何蹤影,周圍百姓大恐,傳言有妖孽云云。?

十月十一日,陳國西南地震,西南重鎮南臺被夷爲平地,死傷無數,方圓百里,人煙絕跡,成爲一座死城。?

十月二十日,陳國都城洛郢一口古井涌出的水爲赤色,老人皆雲社稷將亂而民將流血。這異事雖然被陳國國君下令禁止談起,到百姓們早已人心惶惶,何況又值飢災,民怨沸騰。?

正當陳國國君、陳影的兄長裴矩爲這接二連三的異兆而寢食難安之時,兩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

恆國在位三十年的國君吳玉宇崩,臨終沒有傳位於太子,而是改傳位於第六子吳繼璋,吳繼璋即位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撤除柳光兵權,傳柳光回京問罪。柳光原本支持太子,自知難以倖免,便領着他那名震天下的柳家軍向北接近陳國邊境,陳國邊防將員派人飛騎轉達柳光請求效命的奏章。?

這個消息讓裴矩又驚又喜。陳國已經多年沒有產生出色的將領,所以在與周邊國家的對峙中接連敗北,他雖有心以武力開拓繮土,但那些文臣武將們卻力不從心,如果能得到有“必勝”之稱的柳光,不亞於平增了百萬大軍。柳光與故陸翔元帥齊名,有“北陸南柳”之稱,如此人才,怎能錯過??

但憂的是,收留了柳光,也就意味着要與擁有雄兵百萬的南方大國恆國正面對抗,以陳國的實力,加上這天災,不能不說是一種極大的冒險。?

第二個消息讓裴矩立刻打消了疑慮,那就是陳國饑民在“蓮法宗”這一秘密教派的組織下,起兵造反。“蓮法宗”準備時日已久,不少地方官吏甚至與之勾結,短短七日間,陳國已是烽煙四起,派出的官兵不是被擊潰,便是倒戈,已經給蓮法宗攻去了大小城池四十餘座。而且,蓮法宗五掌教中的孫遵、孫導兄弟糾合二十萬之衆,直逼向洛郢。種種災異與民謠所預兆之事,看來真的發生了。?

“諸位愛卿,當此國難之際,諸位爲何一語不發?”?

在緊急朝會上,裴矩憤怒地質問文武大臣。?

“左相國,你常自稱有滿腹韜略,如今你有何高見?”他將目光集中在左相國韋達的臉上,充滿希翼地問道。?

左相國韋達是個年過四十的書生,聞言跪倒在地,道:“請陛下無需擔憂,臣以爲陛下身登大寶,洪福齊天,區區叛賊,不過是癬疥之患,不需幾日便可平之。”?

裴矩重重哼了聲,這番話與沒有說並無不同,裴矩雖然不是什麼明君,但什麼東西有用什麼東西無用他還是分得清的,如果真的有什麼洪福齊天,那這些讓他頭疼的問題就根本不會出現。?

“大將軍衛捷,你常道陸翔與柳光都不過是粗通兵法,唯有你最精於陣戰,如今我將這洛郢城中十萬大軍交予你,你領兵出征,如何?”他又看向年過花甲的大將軍,衛捷也拜倒在地,全身顫抖,道:“陛下……臣已老邁,不堪重用,請陛下另拔將才。”?

裴矩環顧朝堂,絕大多數高官都噤若寒蟬,唯有一個不過四品的翰林面帶冷笑,嘴脣微動,似乎欲言又止。?

“秦千里,你有何話說?”裴矩直呼其名,問道。?

“啓奏陛下,左相國與大將軍所言都極是。”秦千里不陰不陽地諷刺了韋達與衛捷,然後從容道:“大將軍言要另擇將才,天下將才,無過於陸翔柳光二人者,今陸翔雖死,柳光尚在,大將軍明以老邁爲由,實則是請陛下任用柳光也。柳光名震天下,而其主不能用之,危機之中投奔我大陳,此正是左相國所言陛下洪福齊天也。”?

文武百官大多點頭稱是,韋達與衛捷雖然聽出了秦千里的譏嘲之意,但此刻秦千里的計策確實爲他們解了圍。唯獨御史諫議西門讓上前奏道:“陛下當斬秦千里,以阻奸邪之念。蓮法亂賊,不過區區暴民,其軍以木竹爲兵,其將不識軍書戰略,陛下只要令一偏將,統數萬人馬,便可逐一誅之。而柳光爲外人,來我大陳,若有不臣之心,則社稷危矣!”?

“西門讓之言絕不可聽。”秦千里再次伏厥奏道:“柳光來我大陳,生殺之權皆在陛下之手,其權柄由陛下予之,陛下亦可奪之,何足爲慮?相反,若是陛下不恩准柳光爲我大陳效力,柳光走投無路揮兵攻我邊關亂我繮土,又有誰可以制之?”?

兩人爭論的都有道理,這兩人官階都不過三四品,比之於那些一品的大員倒是有見識得多。正當兩人爭得不可開交之時,另一個也是四品官的侍郎關朋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臣以爲二位大人所言都有理,陛下何不以柳光爲將,領其本部人馬征討叛賊,同時命各州郡起兵勤王,臣聞新任餘州牧華宣兵多將廣,陛下可下旨給華宣,命他領兵來征討叛賊。”?

衆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讓餘州兵牽制柳光,不讓柳光借鎮壓起義之機坐大,在這個進刻,這似乎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傳朕急旨,封柳光爲我大陳兵馬副元帥,統合所過州郡軍士,征討叛賊!”幾近絕望中,裴矩下了這個命令,接着他又想到餘州,餘州混戰之時,有大臣建議過派官兵進入,利用各家勢力的矛盾將餘州軍政大權收歸國君,但他卻無暇顧及,前幾日新餘州牧、餘州都督華宣遣使來朝,送來不少禮物,並稱已經控制了全餘州,自己還有些不安,此刻正好有了個機會,秦千里的建議正合他心意,讓這華宣出兵征討蓮法宗,順便牽制柳光,最好三方都同歸於盡。?

遠在穹廬草原上的李均,也許也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血腥氣味吧,他心中休息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戰爭之血,又開始沸騰起來,這一次,他將面對的對手,將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第二節?

年過半百的柳光與不到四十便慘死的陸翔不同,他對於軍權與力量,有着一份比常人更執著的追求。從他還是一個翩翩少年時起,他便意識到,如果沒有力量,在這個世界中只能任人宰割。?

要麼任人宰割,要麼提高自己去宰割別人,生活便是如此。於是,出身沒落貴族之家的他,二十歲時費盡心機娶了當時恆國一郡太守之女,這位千金少姐向來以妒聞名,但爲了能出人頭地,柳光並不認爲自己的做爲有什麼不對。果然,在他岳丈老頭的幫助下,他成爲千總,並在隨同新即位的國君吳玉宇征討反抗的越人之時,立下了赫赫戰功,也讓自己的名字進入了這個有着雄才大略的君主眼中。?

在讓他飛黃騰達的旨意下達後的那個晚上,柳光與年少時的朋友們在一起大醉,半醉中他憤怒地對朋友們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不顧一切的人才能生存。”?

但如今他想起當年之話,卻不由得苦笑起來。雖然由於保養得很好,他的兩鬢只有幾根頭髮露出白意,但他心中仍舊覺得三十年前自己的言語仍過於輕狂,自己真的能做到不擇手段嗎?如果真的能,爲何今天會落到如此下場??

恆國新君對他不滿,其根本原因在於吳玉宇曾數次因太子之事詢問柳光,柳光皆以太子年長而有德爲藉口,勸止吳玉宇改立深得寵愛的六子吳繼璋,太子方面固然對他感激有加,但吳繼璋則對他深惡痛絕。就在他領兵鎮壓被恆國吞併的淮國內叛亂之時,都城昌平內異變徒生,先是身體向來健碩對他信任有加的老王吳玉宇重病駕崩,緊接着宮中傳言老王臨終之時更改聖旨立六子爲太子,廢太子爲廣安侯。?

遠在前線的柳光立刻按兵不動,在聞知老王駕崩之時,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悲痛。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所謂不顧一切而獲得的軍權與力量,不過是老王的信任罷了,這一切,都將隨着老王而去了。?

無邊的哀傷並沒有讓他失去理智,他靜靜等侯新王的決斷,他以爲憑自己對恆國多年的勞苦,憑自己這三十年開繮拓土戰功無數,新王不會拿他如何,但等來的卻是命他交出軍權回京侯審的聖旨。?

“大帥,千萬不可回京。”對他忠心耿耿的副帥韓衝諫道,“大帥如果回京,便如羊入虎口,只能任人宰割。”?

柳光微眯他長長的雙眼,捋着頜下的長鬚,面無表情地道:“不回京,那當如何?君命不得不從啊。”?

“大帥何出此言,這恆國的江山,是先王與大帥胼手胝足打出來的,先王常言恆國江山,也有大帥的一半,如今新君無道,大帥何不起兵討之?”他的幕僚,面白無鬚的軍中主簿公孫明說出了驚人之語,一邊說,公孫明雙眸流轉,悄悄觀察着柳光臉上的表情。?

“住口!”等公孫明口中的話完全說出來,柳光大怒地道,“你是想陷我於不忠不義嗎?竟敢出此大逆之言,難道你不想活了?”?

公孫明卻從柳光的責罵聲中聽出了另外的意思,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這回又猜對了。“大帥,忠義又能如何?”他跪下叩首,聲淚俱下地道:“大帥不見陸翔留了個忠義之名,卻身葬異國他鄉麼?”?

“大帥!”營中諸將一齊跪了下來,望着這一片追隨自己在南征北討中倖存下的將領,柳光的眼睛眯得更細了,臉上的皺紋也微微抖了幾下,他道:“你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不敢,屬下等一心只爲大帥安危,也顧不上其他的了。”韓衝代表諸將委婉地回答了柳光。?

柳光在營中左右踱了會兒,追隨他許久的部下都明白,這是他在做重大決定前的徵兆,片刻後,他回到自己的交椅之中,證明他心意已決。?

“是你等陷我於不忠不義之中的,那麼,一切便如你等之意吧。”柳光眯成一絲的眼中冷光一閃,輕描淡寫的道。?

“我等唯大帥馬首是瞻!”衆將領齊聲應諾,一時間,某種微妙的氣氛籠罩在營帳之中。?

“那麼,回軍北上!我們得避開昏君的部隊,爭取在昏君調齊大軍以前進入陳國。”柳光道,“昏君對我不仁,我卻不可對其不義。”?

衆將士皆訝然相視,柳光用兵,向來無所顧忌,他從來不會因爲擔心誤傷百姓而回避作戰,也不會在拿定主意之後仍心存疑慮。他既然決定了爲了生存而反抗,那麼就絕不會考慮對那個背棄他的君主講什麼仁義。?

“大帥,還請三思。”公孫明諫道,“如今暈君即位,海內盡皆觀望,大帥只需登高一呼,恆國百姓定然羣起響應,大帥自可以弔民伐罪,以成萬世之業,爲何北上回避昏君?”?

柳光捻鬚一笑,道:“你們所見的僅此而已。”他不再說下去,衆將也不敢再問。?

柳光當然不是真的爲了什麼仁義而不肯直接與吳繼璋對抗。新君雖然繼位得有些蹊蹺,但受先王遺澤,天下軍民決不會輕易叛之。他柳光雖然於民於國立有功勳,但此次出征所統兵馬不過五萬,如何能與吳繼璋的百萬大軍相抗,而且,多年戰爭中,雖然他武勳無與倫比,卻是在殺戳無數枯骨成山的基礎上才得以實現的,百姓畏他手中兵權,敬他指揮作戰的才能,卻不是從內心深處愛戴他。而世家豪族則對他娶悍妻以謀前程的風骨一向沒有好感,沒有實力,他是根本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更何況,他心中還深深意識到,吳繼璋避過他的耳目,乾淨利落地繼承王位,這證明這個新王絕非等閒之輩,至少他周圍有足智多謀之士。如果他所料不差,老王的暴亡,其中也有問題。這樣的人物敢有恃無恐地剝奪自己的兵權並揚言要拿自己回京審問,如非準備就緒,絕不會如此。這些話,他不願也不會告訴部下們,一則唯恐讓他們多擔憂,二則雖然部將追隨他日久,但他仍不敢完全相信他們,誰知這其中是不是就有吳繼璋安排的人呢?或者,吳玉璋背後那佈置陰謀的人,是不是還留有後手呢??

想到這裡,他眯得緊緊的雙眼中射出陰冷的光,但光芒只是一閃,便又換上了那不動聲色的神情。?

※※※※※?

“吳繼璋果然篡位了!”?

在得知吳玉璋繼位之後,在柳光此次征討目標,被恆國所滅亡的淮國的某個城市裡,一個英挺不凡的男子端起琉璃杯,將其中琥珀色的**一飲而盡,再將酒杯放下,白皙的雙頰浮起一團紅雲。?

“公子的計策自然萬無一失。”站在他身前,年紀足足有他三倍那麼大但態度卻極爲恭敬的老人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公子優雅地擡了擡上頜,旁邊捧着酒壺的美麗侍女輕移蓮步,熟練地倒滿了一杯,又悄而無聲地退下。?

公子重拿起酒杯,緩步來到窗前,透過窗紙望着外面隱隱約約的景緻,他陷入沉思之中。雖然他早就告誡自己,不要爲負擔太多的回憶,但他卻不能不回憶。?

“吳玉宇那老賊。”即便是優雅如他者,在談到這個令他國破家亡、永失所愛的罪魁禍首時,也難以扼制地罵了聲,然後接着道,“他終於死了,是吳繼璋動的手?”?

“正是,吳繼璋果然親手殺死了他,他臨死前那神色,想來定是精彩絕倫。”老人咬牙切齒地道,那個敵國的君主,並沒有因爲死去而得到他的尊重。有些仇恨,用鮮血與死亡也抹不去。?

公子冷冷一笑。天下事便是如此,爲了權力,爲了那對世上所有人生殺予奪的權力,有什麼事情不能做的?千百年來,爲了權力,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者豈止恆國吳氏?那些表面上高貴無比,看起來可敬可佩的大人物們,有多少不是這樣滿肚子骯髒的呢?自己爲何會生在這樣的家庭之中,也許,作爲一個普通人,自己會更快樂些吧??

想到這裡,他略有些厭惡地皺了皺兩道劍眉,如晨星般的目光透過窗紙,看透過時光,似乎看到了數年以前,那個沒有等到他回來的少女,那個在世家名門中唯一純潔無瑕的少女,在她永遠閉住的眉間,那一抹無法解開的愁緒……?

“那麼,就便宜了吳玉宇了。”公子的話語裡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恨意,“下一步,就是要對付柳光,柳光……”?

“吳繼璋已經勒令柳光交出兵權回京侯審了。”老人彎腰道,眉間有着一絲喜意,“只要他一到昌平,便同落入我們手中沒有差別,公子要如何處置他都不成部題。”?

公子回頭直視他片刻,脣間浮起一絲笑意,這笑意讓他顯得更加英俊,也讓老人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從公子那年輕的臉龐上,傳來了讓他無法抗拒的壓力。?

“你以爲,柳光會坐以等斃嗎?”公子悠悠地道。?

老人臉上掠過一縷陰影,道:“當年陸翔幾乎毫不還手地面對殺他的人,柳光與陸翔縱有不同,想來不會做出什麼大逆之事吧?”?

“會的,他會的。”公子又移開目光,轉回到窗上。?

“公子所料定然不差。”對於公子的推斷,老人非常信任,甚至勝過自己的判斷,不唯公子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挺身而出,領着他們走出了困境,也爲了公子那令人難以平視的身份。?

“你心中定然奇怪,我明知柳光會做出大逆之事,爲何還要讓吳繼璋與他反目。”公子緩緩道,“如果只是要殺了柳光,這很容易,但這如何能解我心頭之恨?我不唯要讓柳光死,還要讓他身敗名裂,要讓他爲世人所唾充!”說到這裡,公子哈哈大笑起來,但這笑聲中,卻充滿着憎恨與寒意,讓老人的心頭,也禁不住顫了一下。?

“下面要做的,就是整合我淮國舊部,這次舉義,我不僅要復國,還要兼併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淮有人!”笑聲止歇,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一面把玩着那精美的琉璃杯,一面輕輕地說。這如果是李均說出定然要雄壯無比的話,他只是輕輕的緩緩的說,卻充滿着與李均相同的氣勢。老人幾乎用一種與他年紀不相稱的崇敬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上,他堅信,公子說出的,就定然會實現。?

“老臣這就告退,去辦理此事。”老人明白了公子的意思,躬身後退了幾步,才轉身而去。?

“若兒……你看到了,你的仇,我一定會替你報的……”公子仰首向天,心潮澎湃,良久無語,忽然揮手示意侍女退下。?

“你來了就出來吧。”公子冷冷地道。?

室內暗黃色的光芒閃了一下,一個手執長杖的白袍人突然出現,臉上帶着一絲笑意。?

“不愧是凌琦殿下,小人的土遁術也無法瞞過殿下法眼。”這個人年紀似乎也不到三十,口氣中雖然尊敬,但神色比之方纔的老人卻要自信得多。?

“……”凌琦以沉默應對他的稱讚,這個人來此,絕不是爲了說幾句吹捧之語的。?

“殿下,我是來替教主大人傳語的。”這個人面對凌琦的冷漠,仍然瀟灑自若,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碰上了一個釘子。他又道:“殿下雖然復仇心切,但千萬不要縱敵,貓玩耗子,是會被耗子逃走的。”?

“我的事情,不勞教主大人多操心。”凌琦開始回擊,“教主大人只管等着,等成爲全淮國獨一無二的教宗便是。”?

那人的眼光閃了一閃,忽然道:“那話我是替教主大人傳的,我自己還有幾句話想對殿下說。”?

凌琦直視他的雙眼,兩人的目光對視許久,似乎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出了什麼。?

“方圓百丈之內,沒有任何異動。”凌琦緩緩道,“你有何話,就儘管說吧。”?

“我倒希望殿下能把局面攪得越亂越好。”那人的神態恭敬了許多,“爲配合殿下的計劃,小人來時說動教主,令陳國蓮法宗起兵舉事。”?

凌琦眼光流轉,驚異之色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你是讓柳光去陳國嗎?”?

“正是。”那人微微有些失望,沒料到自己精心佈置的局面,被凌琦一眼就看穿。既是如此,不如挑明瞭同凌琦說出自己的計劃。?

“區區淮國,對於殿下才華來說,未免太小了。而區區淮國教宗,對於我幽冥宗(注1)也未免太小了。”那人有力地道,“既是如此,爲何不替殿下留下個進軍全神洲的引子?”?

“其實是誘我進軍全神洲吧。”凌琦的目光帶着明顯的諷刺之色,對於這個人的這種安排,他很不以爲然。?

“你們以爲,區區淮國便可以讓我止住腳步嗎?若兒,如果你在,你一定明白,明白我的眼裡看到的不只是這區區淮國,也不是這區區南神洲的九國,而是整個神洲!”?

※※※※※?

上弦月下,雷魂的影子有些長,有些孤單。?

身爲擁有強大靈力的法師,他當然不會懼怕黑暗,至於孤單,對於他這樣兼負着特殊使合的人來講,他已經習慣了。?

站在他選爲臨時觀星地點的小山包上,仰首星海,羣星搖搖欲墜,似乎要撲入他懷中,似乎自般若開天地的那時起,他便站立於此,與着羣星竊竊私語。?

在星空中,他能看到普通人無法看到的徵兆。?

“陳國……餘州嗎?”他輕聲細語,一絲微微的笑意在他臉上閃過,只有孤獨一人時,他才肯將自己的內心展露出來,即使是短暫的一瞬。?

他想起白天遇上的一個小流浪兒,想起那流浪兒帶來的一個他非常不習慣的朋友的問侯與邀請。?

“來陳國餘州,我們都在等你!”他似乎看到那張看似冰冷的少年傭兵的臉,又似乎看到一個有着爽朗笑容的美麗的越人少女的臉——雖然每當看到自己時,那張臉會傳遞出一些讓他不得不迴避的神情。對了,還有那個有些模糊了的動則“買賣長、買賣短”的夷人的臉。?

“那就去一下吧,順便去看看他們。”他悄悄對羣星道。?

在他目光最後投向羣星之時,一層陰影浮現在他的眼中。?

※※※※※?

注1:幽冥宗是神洲衆教派中最特殊的一個,信仰的神是上古諸神之外的死神幽冥,他們認爲人死之後都要來到幽冥之處,因此全神洲都只應信仰唯一的真神幽冥,而其餘的神不過是爲了逃避幽冥力量而胡編亂造出來的歪門邪道。他們尤其痛恨後世諸神創立的儒、道、釋等教派,認爲這些教派妄圖通過修煉逃脫幽冥的審判與懲罰,因此,他們對於三教有着先天上的惡感。他們的教徒極爲隱密,因爲擁有強大的力量,所以以此得到巨大的財力與物力。百萬耳朵戰爭之初,四海汗能以區區一戎人部落進而橫掃天下,在創業之時傳聞便得到了幽冥宗的暗中支持,只不過後來在四海汗身邊出現了一個神秘的男子努力,才讓四海汗由全力推廣幽宣宗屠殺其他教派改爲兼收幷蓄,但這又使得幽冥教與四海汗反目,最終導致四海汗大帝國的崩潰。?

第三節?

夕陽如火,殘雲似血,整個西邊天空,都被這晚景遇得鮮紅。這紅色的光芒灑在李均身上,使得他的那身新制鐵甲,也顯得象剛染上了血跡一般。?

除了跟隨他送紀蘇回家的騎士外,沒有別人隨從。在得到餘州傳來的緊急軍情快報後,他當夜便要起身趕回來,苦苦挽留他沒有效果的紀蘇,賭氣不肯再跟從他回來,但此時李均已同忽雷汗達成雙方同盟的協議,有沒有紀蘇在身邊爲質,對他來講也不算很重要了。?

因此,他揮別仍氣鼓鼓的紀蘇時,沒有一絲遲疑,只是看到她眼中隱隱約約的霧氣,心中微震了一下。也只是微震一下而已,在陷入對墨蓉的那種難以言狀的甚至有時是痛苦的情愫之後,對於女子,對於感情,他本能的有種要回避的心理,即便函是發覺自己對墨蓉的依戀已經超過了普通朋友界限之前,他的“恐女”症也讓他對女子敬鬼神而遠之。?

他迴避了紀蘇的目光,他眼神中的這一抹驚異卻落入了紀蘇的眼中,紀蘇心中立刻翻騰起一陣酸楚。?

“他是有意在迴避我嗎……”呆呆立在那兒,看着李均縱馬消逝的背影,紀蘇的心隨着那身影的遠去,而一寸寸慢慢提了起來。對自己的父親,她似乎也未從如此牽掛過,這個不解風情的男子,究竟有什麼好的??

秋風吹在身上,穹廬草原上的秋風分外寒冷,也許,今夜就要下這一年的初雪吧,本來希望他留下來,等過了年關再一起回餘州,同自己在自裡呆上幾個月,他會不會忘了那個……那個……越人女子呢?他這次回去,會不會是陪墨蓉回越人嶺呢??

肩膀上傳來一陣溫暖,紀蘇回頭看去,父親慈祥的雙眼閃着老人特有的智慧的光。?

“是雄鷹就該在高高的天上飛翔,只有燕雀纔在巢邊徘徊。”忽雷汗用了一句草原上戎人的諺語,然後微笑着道:“這個人,正象你說的那樣,是戰神選擇的人,他的意念,便是戰神的要求,你身爲戰神的侍者,是無法拒絕的。”?

老父溫和的聲音記紀蘇心緩緩放了下來,她回頭一笑,將那個猙獰的頭盔重新套在頭上。這容貌這風姿只是爲那個人而存在的,如果那個人看不到,再美又有何意義??

李均趕到銀虎城時,便接到消息,孟遠迎接鳳九天,已經乘船抵達了狂瀾城。?

這消息讓他深爲振奮,雖然對鳳九天的實際能力,他還有着一些疑慮,但只要鳳九天能對餘州的治理提出好的建議,他便會輕鬆許多,俞升雖然精於吏治,但餘州對他來說太大了,司馬輝軍略內政都是人才,但他的眼光又未免看得要短一些,只有曾經向陸翔提出那樣龐大方略的鳳九天,才能讓餘州的統治擺脫目前這咱左支右撐的局面吧。?

雖然李均在餘州的政策頗可以稱之爲德政了,但也必需承認,這種德政並非李均自己意識到或者說明白如何治理這片久經戰火的土地,而是他爲了應對政治上出現的危機採取的臨時措施。憑藉他在戰場上練出的對危機的靈敏嗅覺,他一次次在軍事上政治上避過危險,取得勝利,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運氣,他還可以倚恃多久。?

“李統領,你終於回來了!”?

趕到城門口來迎接的人,不唯有孟遠與鳳九天,餘州名義上的軍政最高長官華宣也神采奕奕地出現在他面前,這讓他有些驚訝。華宣雖然對他言聽計從,雖然安於自己這個名義上主宰的身份,但由於他愛好風雅學問與藝術遠勝於戰爭與權力,對於李均也就遠談不上親密了。?

“州牧大人。”李均行了個禮,然後又轉向鳳九天,再次行了個禮,熱切地伸出手,道:“鳳先生,我可終於盼到你來了!”?

近兩年未見面,鳳九天身上仍是那件青灰色的長袍,面容倒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無論是臉上還是身上,都乾淨了許多,眉宇間的氣色也比當年要清爽許多。?

“李統領。”他拱手爲禮,然後伸手與李均的手輕輕觸了一下,便又縮了回去。看起來如果不是爲了李均的面子,他絕不肯同李均握手的。?

對於他的冷淡,李均不以爲意。能否得到尊重,要注意是是人的內心而非禮儀。他呵呵笑道:“快走快走,我回來晚了,今夜我請客,請諸位一起去狂瀾城最大的酒樓吃一頓,一來是爲替鳳先生接風,二來爲我遲迴陪罪。”?

衆人皆菀爾。說來慚愧,身爲和平軍這本部與輔助軍團總數近十萬之衆的大軍統領,李均本人卻沒有僕從與專職廚師,之所以沒有,一則他覺得軍中一切都有專人負責,要那些人沒有用處,二則他也請不起。一個好的廚師的月俸,沒有十枚金幣根本不要考慮,而李均身爲和平軍統領,每月從姜堂那領到的薪餉也不過是三十枚金幣,即便如此,姜堂還有時會認爲他既沒有什麼愛好又沒有家室,領這麼高的薪水純屬浪費,應該減薪纔是。?

也正是因爲李均本人雖然控制着大筆的財富,卻仍克勤克儉,和平軍在這樣的災荒年月裡,收入除了維持全餘州開支外,還略有盈餘。上行則下效,餘州的百姓也就沒有那種奢華浪費的風氣,部分大富人家難免講究排場,但小戶百姓絕大多數還是量入爲出的。?

李均環視迎接他的衆人,發現其中唯獨沒有墨蓉那嬌小的身影,他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陰影。但此時迎接鳳九天這樣的重要謀士,他不可將自己對一個女子的掛念表現出來。因此,他按捺住內心的不安,真接與衆人來到狂瀾城最大的酒樓“四海居”。?

一頓豐盛的晚晏之後,李均單獨請鳳九天來到自己帳中,問道:“先生當日要我先取這餘州再圖天下,如今餘州已定,先生以爲下一步應當如何?”?

鳳九天保持不到半天的清爽形象,由於席間的活躍而喪失殆盡。他醉眼乜斜,酒氣沖天,歪了李均一眼,冷冷一笑:“真的……真的餘州已定嗎?”?

李均怔了怔,自覺自己說的並沒有錯誤,但鳳九天的話又似乎並非醉話,而是別有所指。?

“我問過了餘州的情況,這幾日裡我也在狂瀾城轉了。”鳳九天的目光開始被得炯炯,證明酒席中的醉態與輕狂,並非是他的全部面目。“你只不過統一了狂瀾城與銀虎城、雷鳴城罷了。在西南方,統治權仍掌握在四家族之手,他們無非換了面旗幟,在南方,彭遠程雖然降伏,但他手中控制大谷、餘陽兩城,在這兩城中,他的話比你李均的話要有效得多。在地方,豪強世家仍舊魚肉百姓,辛苦耕作者仍無田地。便是在這狂瀾城中,你上有華宣要尊重,下有三萬大軍要考慮。離餘州已定,還差得遠呢!”?

李均聽得聳然動色,雖然來的時日不久,但鳳九天明顯已經看到餘州統一和平的表面之下那暗藏的危機,這危機,正是李均隱約感覺到、卻始終覺得難以解決的。?

“先生既然將這些危機一一指出,想來胸有成竹了?”李均渴望地道,“在下愚駑,還請先生指點。”?

鳳九天哈哈笑了笑,道:“這只是內憂,餘州尚有外患,席間華宣也向你說了,陳國國君下旨勤王,不知你遠在穹廬草原可知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個倒略知一二,陳國境內饑民在蓮法宗煸動下起兵,雖然燒殺無度,但也是百姓無路可走方纔如此。”?

鳳九天聽了他這半真半假的看法,眼光又變得醉意四溢,似乎對此並不滿意。?

“哦,陳國大亂,半緣天災半是人禍。”看出鳳九天對自己不肯吐露真心話不滿,李均也有些尷尬。雖然對鳳九天求賢若渴,但李均在內心深處仍對這個有些古怪的謀士懷有疑慮。畢竟,經過這一年多的指揮全軍作戰,李均已經與當初言必稱陸翔的李均大不一樣,陸翔對鳳九天的盛讚,雖然仍給他以深刻的印象,否則不會專門派孟遠去迎接他,但若是一來就對他言聽計從推心置腹,那李均也就不是李均了。?

“統領爲何不說真話?如果真是這樣簡單,統領爲何會匆匆自穹廬草原趕回來?”鳳九天毫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茶,深深嗅了嗅茶香味,然後皺起眉,似乎對李均品茶的品味也極爲不滿。?

“果然無法瞞過先生。”李均哈哈笑了起來,第二遍他說的也並非自己設想的全部,此刻他才確信,至少在戰略分析上,鳳九天與自己看得一樣深徹。?

“我以爲,陳國內亂其背後必然有陰謀。雖然自裴矩繼位以來連連征戰勞民傷財,陳國國力空虛,今年又遇上一個災荒年成,但此時距百姓走投無路還有時間,即便百姓要造反,也是等冬末春初沒有任何食物之時,纔會大着膽子去挑戰官兵。”李均一針見血,指明陳國的百姓起義雖然早在他意料之中,但起兵的時間末免早了些,“而且,據我所知,凡以教派爲名舉事者,其背後總有陰謀。這次領陳國饑民造反的蓮法宗我也聽說過,一向奉公守法講究修身忍讓,此次卻帶頭舉事,如果不是其教主本人深謀遠慮,先前做出那些樣子,便是它背後有人利用。”?

鳳九天眼中奇光閃了閃,李均的分析,甚至比他期望得到的分析還要透徹,這個近兩年前還只不過熱情與戰術有餘的年輕人,已經在戰爭中成長成一個出色的戰略家了。?

“還有呢,如果僅是如此,也不會勞李統領放下穹廬草原的正事而回來吧。”談到正事之時,他有意無意加重了語氣,顯然,關於李均與穹廬草原上戎人公主的奇特關係,已經傳入他的耳中了。?

李均臉上莫明奇妙的紅了一下,燭光昏暗,也不知鳳九天醉眼是否看到了。他回視鳳九天,眼中閃出逼人的光芒,身上也散發出足以壓倒一切的氣勢。?

“先生認爲呢?”?

在這一瞬間,鳳九天覺得李均似乎變了個人,變成了一個吞天食地傲視天下的神明,而不再是個年輕的留着淡淡鬍鬚的軍人。在這樣的壓迫下,換了任何人都會變色惶恐吧,但是,鳳九天可不是任何人。?

他的神色也有些凝然,道:“我以爲統領急速趕回,原因有二,一則怕蓮法宗也在餘州起兵,二則欲藉此機會尋機而動,看看能否攻取陳國。”?

餘州不過是陳國屬下一個自治的州罷了,而李均不過是餘州牧華宣所僱請的傭兵統領罷了,雖然實質上並非如此,但至少在形式上,李均是陳國國君臣下的臣下,但鳳九天卻說他有着不臣之心,換了別的地方,只怕早就引起軒然大波了,但在和平軍李均的帳中,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討論的。?

“你是如此認爲的嗎?”李均不動聲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此時此地,統領還想否認嗎?”鳳九天對於兩人間一直末達成推心置腹的默契似乎有些不滿,到了這時,李均還不肯將真心所想對他說,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在李均則不然。如果鳳九天是一個與他交過手的武將,或是一個才氣稍遜些的一般謀士,那麼李均立刻會對他信任有加,因爲他有着絕對自信,即使把全部情況都告知他對自己也不能造成損害。但鳳九天不同,鳳九天的戰略分析能力,讓李均心中在驚歎、佩服之餘,也升起了一絲顧慮,如此人物,是否能真心效力於我??

兩人間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兩人的頭一次見面,最後也是陷入無話可談的境地,這一次仍舊如此。出色的人物要想在一起合作無間,前提是在合作之初兩者間的棱角便已相互磨平。李均與鳳九天現在,也正處於相互瞭解與磨合之時。?

“稟統領,宋雲將軍及夫人求見。”衛兵在帳門外大聲說,本來和平軍中沒有非常嚴格的等級劃分,但因爲李均是在與鳳九天商量軍機,所以有人來見要先通稟,換着一般情況,宋雲與陳影是可以直接進入李均帳中的。?

“快請。”李均對於有人來打破他與鳳九天之間的僵局,也是很允迎的,而且來的這兩個人,正好是他想見的兩個人。?

宋雲與陳影有些遲疑地進帳,在他那張圓桌旁坐了下來。兩人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鳳九天。?

“我先告辭了,李統領。”鳳九天起身要走,李均忽然覺得這是個向鳳九天坦露自己對他信任的好時機,因此笑道:“不必,鳳先生請留下,凡我能知道的鳳先生也就能知道。”?

鳳九天看了看宋雲夫妻,宋雲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但陳影道:“留下無妨,反正我也不打算再瞞下去了。”?

鳳九天聞言便又坐了下來,對於這個叫陳影的女子,他也是挺有興趣的,她的氣質與他丈夫的氣質,有着巨大的差別,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直是他們避而不談的一個話題。即便是屠龍子云再三要求宋雲傳授經驗,也沒有得到一個字。鳳九天來的日子雖然只是幾天,但他那敏銳的目光立刻意思到這其中有問題。?

“統領究竟準不準備起兵勤王?”陳影的問話直切要害,這也正是鳳九天方纔拐彎抹角想從李均嘴中聽到的問題。?

“嫂夫人的意思是……”李均仍然避實就虛,沒有正面回答。?

“如果統領準備起兵勤王,那我就沒有什麼話說的,只不過要求讓他,”陳影瞄了宋雲一眼,接着道,“讓他當先鋒官。如果統領不肯出兵勤王,那麼就請借一支部隊給我們夫妻。”?

很顯然,陳影的要求是極爲荒唐的,如果借兵給她夫妻,那與李均親自出兵還有什麼差別,而且,宋雲身爲和平軍的教頭,也只有在他解除與和平軍的關係後,才能談及借兵之事,否則,他的一切舉動,都應該按軍令行事。?

雖然鳳九天爲陳影的要求所變色,但李均卻似乎無動於衷,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笑道:“公主殿下,你兄長如此待你們,他仍然擔心他的安危與社稷嗎?”?

他的話,對於宋雲與陳影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自己一直極力掩飾的,自己盡力隱藏的最大秘密,給李均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完全揭穿了。?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們二人齊聲問道。?

“哈哈。”李均微微笑了,“陳國如此大的事情,怎麼會沒有人告訴我?再加上二位投入我軍,時間上地點上也實在太巧,全軍之中大多數將領只怕都曉得此事,只不過你二人一直想要隱瞞,所以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罷了。”?

化名宋雲與陳影的藍橋與紫玉半是慚愧半是感激,他們走投無路之時加入和平軍,在此完全沒有被當作外人,但卻一直不敢說出自己真實身份,這讓他們於心有些不安。沒有料到,他們一直不肯說的事情,卻早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看着他們二人的神色,李均也覺得有趣,但有趣之餘,又升起一團陰影。?

“他們二人只因身份不同,尚且如此艱難,若是種族不同的男女想在一起,是不是會更爲艱難?若是我與墨蓉姐姐,是不是會更爲艱難?”?

這陰影,越來越大,很快讓他意識到一件事情。?

回到狂瀾城以來,他還一直未見到墨蓉,而其他人,似乎也在避免談到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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