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分,我給顏曦打電話,告訴他秦安住院了,不僅他精心準備的燭光晚餐我不能赴約,晚上還得在醫院陪護。
我聽得出來顏曦很失望,在掛電話的前一刻,他問:“我能來醫院看看他麼?”
我告訴他最好不要,因爲我無法確定我和顏曦在一起的事實會不會刺激到秦安。
唐斐平的話,讓我隱隱覺得當初秦安和我分手,或許另有隱情。想起那次他看到我和顏曦接吻時暈倒,事後他雖然解釋說是怕我被上司玩弄,但現在想來,這個理由,其實是有幾分牽強的。
晚上,我尋到機會,再次問唐斐平他的一清二楚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卻說:“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如果你一直對當初的事不能釋懷,你就恨我一個人好了。秦安身體不好,你沒必要恨他,刺激他,這樣只會讓他的病情更加糟糕,而且,如果你不能和他住一起,你就想方設法勸他回家,起碼,在家裡,有人會照顧他。”
“我沒有恨他,自從我們和好之後,已經漸漸回到談戀愛以前的那種狀態,彼此關心、牽掛、如同好朋友一樣和諧相處。至於回家,今天早上他和我說過,要一起回去。不過,張言既然是你同學,想必你也從她那裡得知,我和我的上司在談戀愛,所以,我可能會繼續留在深圳。”
“談戀愛?張言說的可不是談戀愛,她說的,不過是辦公室風流韻事,女下屬勾引男上司,男上司潛了女下屬。”
“你撒謊,張言纔不會說得這麼難聽。”我氣得臉都紅了,辦公室就數張言和我最好,她怎麼可能在外人面前如此說我。
“難聽?要不是你做得難看,人家會說得難聽?你一邊和上司不清不楚,一邊和同事不明不白,還想人家把你說得好聽。”
“我沒有。”
“你沒有?其實我也想相信你沒有,畢竟我們那麼多年的友誼,我也不願把你想成是爲了前途接受職場潛規則的人。在我印象裡的蘇小洛,雖然糊塗散漫,但卻有幾分骨氣,不至於是個這樣的人。可當她說你因宮外孕大出血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時,我不得不信了。”
“你憑什麼就信了?她還只說我宮外孕,她要是說我生出個私生子來,你是不是也信了?”我真是又驚又怒,驚的是爲什麼那次懷孕的烏龍事件會被人知道,怒的是爲什麼人家隨便說一句什麼唐斐平就信了。
“我特意找了醫院的熟人問過,那晚的確有你叫救護車的記錄。若非有這樣確確實實的證據,即便我信,秦安也不會相信。你可知道,那一次,秦安被你氣得差點兒心臟病發作。後來不顧我的勸阻,執意換了工作,搬到你的附近,重新走到你的身邊,兜兜轉轉,他還是又回到了原地。而我最希望的,就是他遠離你,最好永遠也不要見你。”
“你吃醋了?唐斐平,是不是秦安爲了我這個舊愛拋棄你這個新歡,所以你吃醋了?唐斐平,我真想不到你是這麼卑鄙的人,我已經讓位了,遠遠的走開了,你爲什麼還要在我身邊安個眼線,把我的一舉一動都窺個清清楚楚?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打探我的隱私,我是什麼感覺?我恨你,我比當初看到你和秦安的a片還恨你!”我壓着嗓子吼,若不是在醫院裡,我估計我已經歇斯底里了。這種感覺,實在太不爽了。
唐斐平依舊冷冷的看我一眼,說:“蘇小洛,有個詞叫胸大無腦,還真是沒說錯。”
說完,不再等我發飆,轉身向病房走去。
我一個人怔怔站在那裡,又是氣憤又是心傷。氣憤的是我和顏曦的事,已經傳得這樣不堪;傷心的是自以爲親近的人,卻是傳這流言傳得最歡的人。我不知道那麼難聽的話,張言怎麼能說得出口?我也不知道我的身邊,是不是隻有張言一隻眼睛?叫救護車的事,我並沒和任何人說過,何以會有人知道?
這樣亂麻一樣的生活工作,真是無趣至極。
我過了好久,才稍稍平息自己的情緒。
我還是太過簡單。
不知道在社會上,在職場裡,會有各種各樣心懷叵測的人,在用陰暗的眼睛,盯着你的一舉一動,然後用最骯髒的嘴巴,把它說得面目全非。
這些還只是我聽到的,我沒聽到的,不知道又是個什麼樣子呢?
我第二天一天都在醫院裡,打起精神陪秦安做一系列的檢查,自是沒有時間顧及自身的事。顏曦沒法找,顏朝也沒法找。而且,我忽然淡了去找的心思,他們兩兄弟,一個把我的思維弄得一團糟,一個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覺得,或許,我還是適合回老家,和秦安呆在一起,過一種簡單的正常的生活。
下午只有我和秦安在病房裡,唐斐平回去了。我一邊給秦安削蘋果,一邊問他怎麼是唐斐平送他來醫院的。
“他現在又和我在一個公司。”秦安微微笑着,說。
“窮追不捨?”我打趣道,努力讓氣氛活潑一點。
“他知道我的病情,可能不放心吧。”
“那你什麼打算,沒想過要和好嗎?”
“和好?不,其實就這樣很好,不遠不近的距離。”秦安淡淡應着,我總覺得他這句話,不似在回答我,而似另有所指。
“哦。”我把蘋果削完,遞給他,換了個話題,“小安,你會不會怪我?”
“我爲什麼要怪你?”
“醫生都說了,你這次發病,是因爲沒休息好,又受了刺激。如果不是昨晚因爲我的事,你也就不會沒休息好。”
“所以你覺得我會怪你?”秦安看着我,說,“小洛,我怎麼會怪你?要怪,我也只怪自己沒有一個好的身體。”
“可是,因爲我的事,你已經幾次三番發病了。”
“不是因爲你,是我自己的原因。其實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和別人不同,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不能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必須像個機器一樣冷漠冰涼的活着,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延長我的生命。可是,這樣的生命,延得再長,又有什麼意義呢?當你生命中最好的朋友離去的時候,你都不能放聲悲歌,這樣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秦安說到後來,眼簾垂了下去,竟是十分悲傷。
“小安。”我輕輕叫他。
“嗯。”
“你剛纔說什麼?你生命中最好的朋友離去?”我疑惑的問,秦安朋友很少,除了我,他還能有什麼最好的朋友?
“哦。”秦安回過神來,恍惚一笑,說,“我只是隨便舉個例子。”
可我卻覺得他不是隨便舉個例子,因爲他剛纔那樣的悲傷,太過濃重,太過真切。可是,秦安不願說,我也不敢再問,怕又讓他的情緒波動。
天將黑的時候,秦安父母趕到了深圳。我是今天早上從醫生那瞭解了病情後給他們打電話的,因爲我覺得,我實在不能再替秦安隱瞞下去了,他這個樣子,他父母必須知道,如果這次會診結果依舊是不能手術,他就必須得回家,時刻有人看着。醫生說,他最近急救藥用得很頻繁,這是飲鴆止渴。
會診的結果沒有出現奇蹟,秦安心臟病情太過複雜,手術成功率一成都不到。在得知這個結果時,除了我和唐斐平十分沮喪難過之外,秦安父母和他本人,倒是平靜得很。事後我才知道,還在他年少的時候,他的片子就通過各種遠遠近近的關係,被寄到了異國他鄉,由最權威的專家診斷過,那時的結論,就是不建議手術,因爲下手續臺的機率實在太過渺茫。
然而這些我全都一點印象都沒有。
秦安一直在漫漫的求醫路上,直到初中,他的父母才死心,不再帶着他四處奔波。可我搜遍我的記憶,完全找不到任何關於秦安求醫的片段。在我初中以前的記憶裡,我是和秦安在一起,可在一起究竟做了什麼,卻總是無法具體起來。那是什麼感覺呢,就好像你那段人生只有框架,卻沒有血肉一樣的感覺。我的記憶,似乎是從初中以後才鮮活起來。
我不知道在初中以前,我的人生,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當我把這個疑問拋給龍阿姨的時候,她有片刻的慌亂,但秦叔叔卻握緊她的手,笑着對我說:“人嘛,越是對近的記憶,就記得越清楚,越是遠的,就越模糊。就好比我,此時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我大概也只記得個輪廓。你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又何必受此困擾。”
“可是,若不是您們今天跟醫生說小安小時候求醫看病的事,我都不知道有這個事情發生。我和小安那麼好,怎麼可能對他那麼多年看病的經歷一點印象也無呢?”
“你當然一點印象也無,因爲那時我們不想他的小夥伴把小安當個病孩子看待,求醫的事,一直是刻意隱瞞着大家的。”秦叔叔的語氣平常的很,平常得讓我無法起疑。
真是這樣嗎?
難道不止是我,還有我身邊的夥伴,大家都不知道秦安有這麼嚴重的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