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你們在說什麼……”
陳帥的話再次被一個急轉給阻住。
車頭重新栽進了一片密林中,清爽的空氣彷彿被擋在了這片樹海之外,呼吸間再次出現了黏_膩的感覺。陳帥忽然意識到,這附近的樹木有一些眼熟:“你的營地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本來就不遠,是你總繞彎路。你們那邊一開槍,聲音就吵得我沒法休息。”馬小明白了他一眼:“好了,這個營地現在也不安全了,具體要說的,等我們安頓下來再說吧。”
剩下的路並不長,但馬小明卻謹慎了起來,在他看來,這個營地在自己離開後的一段時間內,完全有被其他勢力佔領的可能,貿貿然直接驅車前往,無異於一腳踏進陷阱中去。
爲了確認營地的安全,他獨自下車前去偵查,留下一個頭疼的、一個傷了腳的、和一個懵懵懂懂的傢伙在車裡等待。
馬小明一走,安吉麗娜並不繼續剛纔的話題,只是抱着狙擊槍縮在一腳閉目養神。對陳帥施展勾引的後遺症,似乎比想象中更嚴重。沉默的環境愈加尷尬,幸好孟筱翎問起吳勁隆等人的情況,陳帥這才自然地接起話來。
將吳勁隆等人遠赴廣澳的情況告訴了孟筱翎後,陳帥又自責地詢問起他離開之後的情形來。
在抵抗肖琦等5名追兵時,陳帥只是出手將他們打傷打暈,一個都沒有下殺手,隨後便動身去另一側支援吳勁隆。事實上他也反覆顧慮過,一旦幾名特種兵中有人忍痛反抗,孟筱翎隨時都有危險。
後座的孟筱翎證實了這種猜測,儘管她並不責怪陳帥,但面對敵人時的天真仁慈,的確險些導致她被肖琦所害,
就在陳帥離開後不久,肖琦便找來溪邊,孟筱翎試圖拖延時間,但肖琦受傷後脾氣暴烈地嚇人,連絲毫對話的餘地都不給。若不是馬小明被之前的槍聲吸引過來,順勢救下了她,或許此刻車子後座上擺着的,就是孟筱翎的屍體了。
“懶喵我……實在很對不起你。”一想到孟筱翎又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圈,陳帥只覺得後怕,不顧身邊還有個外人,一個勁得直道歉。
“好啦,知道啦。”安吉麗娜的在場,多少讓孟筱翎覺得有點尷尬,但她很清楚陳帥的脆弱,如果現在不對他解釋清楚,或許陳帥會一直陷入自責中。孟筱翎直白地說道:“雖然剛纔是很危險,這點我承認……但真要被幹掉了,那也是命咯~總比讓你大開殺戒好吧?我寧願你下手的時候,一直都猶猶豫豫的,這纔是我熟悉的大臉。”
“噗……”就在陳帥眉間的自責有些許融化的時候,角落裡似乎睡着的安吉麗娜發出了一絲嗤笑。
“額……吵到你睡覺了麼……”明知道她笑得是自己,陳帥卻只敢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吵到你們過家家了,很新鮮的感覺,看到我忍不住笑了,打擾你們了別介意。”安吉麗娜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撩起遮擋住半邊俏臉的發簾
,露出戲謔的表情。
望着她似媚實厭的目光,孟筱翎輕輕嘆了口氣:“安吉麗娜小姐是特工,在你眼裡,我們普通人的確很可笑。就像人類看着地上的螞蟻,覺得這些小蟲子很弱小,弱小到讓人覺得有趣。”
陳帥忽然緊張起來,他回身一搭孟筱翎肩頭:“喂!你不記得小明說的事了嗎?不要對她用靈魂心橋,會傷身體的!”
“沒有用呀。”孟筱翎笑了笑:“安吉麗娜小姐的眼神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陳帥這才默默收回手來,他發現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算沒有靈魂心橋,孟筱翎善解人意的特質也是與生俱來的。
“我只是忽然對一個問題很有興趣。”安吉麗娜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在從佈滿深色油彩的臉中間露了出來,顯得多少有點詭異:“你就這麼不喜歡殺人?”
“我想,一個受過正常教育的人,都是不會喜歡殺人的。”
“即便他們要殺你?”安吉麗娜坐起身來。
孟筱翎用眼神做了回答。
“那現在……”她指了指手裡的狙擊槍:“爲了救你的性命,我一槍打穿了肖琦的心臟。”
她故意停下來,似乎想要觀察孟筱翎的反應。後者只是很耐心地等着她說完,並沒有任何牴觸或逃避的跡象,就連前座的陳帥也認真地看過來。
這種集中而坦誠的視線,反而讓安吉麗娜更覺得可笑。
她繼續問道:“爲了救你的命,肖琦仍然要死。而且還不說那些龍組的士兵。爲了救吳勁隆那夥人,你朋友在現場濺了不少血,相信附近的喪屍很快就會找過來。那些龍組士兵幾乎都受了重傷,以他們現在的情況,如果被喪屍突然襲擊的話……能不能全身而退,已經很難說了。那麼,親愛的孟筱翎小姐,現在有這麼多人,爲了你的生命,即將付出他們的生命,我很想知道,你此刻作何感想。”
安吉麗娜眯起眼睛,藍寶石般的瞳孔被她壓縮成了兩片幽藍色的晶針,直視着這對眼睛時,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些許刺痛。
“說實話,我很傷心。對每一個犧牲或者受傷的人,也對這整場陰謀,都感到傷心。”孟筱翎並沒多考慮,如果你想說的話是心聲,那便根本不需要考慮的時間。
“不覺得矛盾嗎?”安吉麗娜並沒有放過她的意思:“成天嚷着不想殺人,卻不得不間接殺掉很多人。你難道不覺得自己虛僞嗎?”
“並不覺得。”
“哈?如果肖琦和那些因你而死的靈魂就在這裡,你還會這麼理直氣壯嗎?”安吉麗娜忽然覺得很好笑:“據我所知,因爲孟小姐而死的人,遠遠不止肖琦一個,光是童兵,就因爲保護你而殺過不少人。”
正準備制止這種語言暴力的陳帥,卻因爲聽到“童兵”2字而啞口無言,他並不知道安吉麗娜只是在信口開河,試圖撕破孟筱翎的心理防線。早些時候,在和孟筱翎精神連通的狀態下,陳
帥已經知道了童兵早就返回東海的事實,從現在的局面來看,這場生化襲擊的暗箱準備恐怕也早就在進行中了。
“我無法指責安吉麗娜在胡說八道,以童兵的身份能力,他是不可能和殺人撇開關係的,而且看現在情形,懶喵恐怕也早就被牽扯到這場陰謀中去了……爲了這場喪屍襲擊計劃,童兵到底會殺多少人?不,殺人是一定的,軍人哪有不殺人的,可誰能保證其中所有的人命,都和保護懶喵沒有關係呢?不!我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時候應該堅定地支持懶喵纔對!”
這邊陳帥堪堪剋制了自身多慮的毛病,而孟筱翎卻早已堅定地搖頭道:“即使真的有很多人因爲我而死,我也不會承擔起罪惡感。”
“孟小姐的嘴臉比我想象中虛僞地多啊。”
“並不是我在耍無賴,對於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出發點和終點的偏差,是無法控制的。”孟筱翎直視着她:“就像一個沒有駕照的人,如果他不小心開車撞死了無辜者,雖然法律上是由他承擔罪責,但道德上的罪惡感,應該屬於那個慫恿他上車的朋友。”
“所以孟小姐是在說,你就是一個被欺騙上駕駛座的人,你不該承擔罪惡感嗎?”
“這場生化襲擊涉及到國家的層面,安吉麗娜小姐,你是一個厲害的特工,應該可以查到我的背景吧?”孟筱翎攤了攤手:“你覺得以我的身份和背景,能有主動介入的資格嗎?”
“真是讓人讚歎的精神麻痹法。”安吉麗娜拍起手來:“你都能去五角局開設一堂心理課了,這樣那些菜鳥就都不用被殺人的罪惡感困擾了。”
“現在的世界是法制社會,道德上的罪惡感,最多是給人心理的壓力罷了。最後實際付出代價的人,未必是真正的行兇者。就像肖副官的死一樣,她就死在我的面前,雖然不是我開的槍,但她的部下和戰友,都知道她是在追捕我的時候被擊殺的,這份代價,我已經有了承擔的心理準備了。”孟筱翎冷靜地單手輕撫着前胸,另一隻手卻緩緩向安吉麗娜伸展開來:“我反而想知道,身爲扣下扳機的人,安吉麗娜小姐是怎樣的想法。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可以掌握行爲後果的特工。因爲童兵的關係,我稍微懂一點軍事,他告訴我,軍中厲害的狙擊手,在這一槍開出之前,是可以決定子彈穿過的是心臟還是肩膀。安吉麗娜小姐,你在殺死肖琦之前,有沒有考慮過只打她不致命的部位呢?”
靜靜地看着伸向自己的那隻手,手上腫起的赤色痕跡是,居然讓安吉麗娜瞬間有些失神。她最終還是嗤笑,用躺回角落的肢體語言結束了這段對話:“天真的外行人,永遠都不缺乏笑話。等你先認識我手裡槍械型號之後,再來和我談狙擊的話題吧。”
“抱歉,是我不懂裝懂了。”孟筱翎爽利地收回了手:“或許當時這麼黑,安吉麗娜小姐想要手下留情也做不到吧。你畢竟救了我的命,是我的問題太沒人情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