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根本聽不到警察在外面喊的什麼,看着他們戳破車窗把車門打開,我也毫無反應,然後有兩個女警把我扶了下去。
救護車隨後趕到,喬哲已經確認死亡,我聽到醫生說,是中毒。
之後喬哲的屍體就被運走了,我也被帶到了警察局,可是面對詢問,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只是死死攥着手心。
到現在爲止,我連發生了什麼都不明白,我只知道,一個大活人就那麼死在了我的眼前,還是我曾經愛過的人。
我坐在羈押室的椅子上,雙手被冰涼的手銬銬着,又一個警察進來,將桌上的檯燈調了一下角度,強烈的光徑直打在我的臉上,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他拿出本子翻開,嚴肅地看着我說道:“我是市刑警隊重案組組長韓琅。告訴我,你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他們已經問了很多遍,我也回答了很多遍,我的思維都已經麻木了,聲音也有些乾啞:“他是我的前男友。”
“他想跟你複合,但是你已經結婚了,而且丈夫還是個有錢人,你不想讓他再來騷擾你,所以你就下毒殺了他!”韓琅的眼神咄咄逼人,看得人心裡發慌。
“我沒有!”我猛地擡起頭,大聲辯駁道,“我沒有殺他!”
像是終於達到了目的,韓琅的嘴角微微勾了勾,然後又問道:“那事發當時,你爲什麼會在死者的車上?”
我見他沒有再緊咬剛纔那個問題,神經也稍微鬆弛了一些:“是他硬拉我上去的,他說有東西給我看。”
韓琅從本子裡拿出一疊照片攤在桌子上:“就是這些照片嗎?”
我點了點頭。
“然後呢,他讓你看照片是什麼意思?”
韓琅的目光凝視着我,就像是透視鏡一般,我覺得我任何的情緒都會在他面前暴露無餘,我不安地舔了下嘴脣:“我可以喝水嗎?”
他直接拒絕道:“不能。林然,我不知道你想隱瞞什麼,可是現在,你是第一嫌疑人,如果你不肯合作,你將面臨的是漫長的監獄生活。你這麼年輕,還這麼漂亮,難道你甘心替別人背黑鍋,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嗎?”
韓琅果然是個很厲害的警察,我能感覺到我的心理防線正被他一步步攻陷,放在膝蓋上的手再一次攥緊那枚徽章,心裡想着把這個交給他好了,那樣我就解脫了,管他兇手是誰,都跟我沒有關係。
但是僅存的一絲理智還是不斷提醒着我,不能交。
我還記得,喬哲在死之前,正在跟我說肖雲清,在說華庭,他說肖雲清把他安排進華庭是別有用心,他似乎因此經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讓他恨不得肖雲清去死,也許這枚徽章就是指證肖雲清的證據。
可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又在騙我呢,他既然那麼恨肖雲清,說不定就是在死之前拉肖雲清墊背呢。
我一個字都不敢再說,我害怕我的話會讓肖雲清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所以之後,韓琅再問我什麼,我都沒再回答他,我只堅持一點,我沒有殺人。
韓琅無奈地看着我,長長嘆了口氣,出去之前又說了一句:“我希望你再考慮清楚,殺人可是重罪。”
任憑他怎麼嚇唬。我也是有點常識的,他要指控我殺人,就要拿出證據,很明顯他們現在沒有。
韓琅見我還是沒什麼反應,伸手打開了門,正好有個警察過來,小聲對他說道:“檢驗結果出來了,礦泉水的瓶子上,沒有她的指紋。而且,有目擊者證實,的確是喬哲把她硬拖到車上的,車門鎖上,也只有喬哲一個人的指紋。”
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是畢竟這個房間太安靜了,我還是聽到了一些,我擡頭時,韓琅也正回頭看過來,眼神裡有些許疑惑。
他讓那個警察出去,重新關上門走回來,雙手撐在桌子上,探過身來,離得我很近說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兇手,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幫兇手遮掩。死的那個人,可是你的前男友,難道你就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你真的,想看着他死不瞑目?”
又是這種心理攻勢,我用力攥緊手心,臉上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沒有幫誰隱瞞,我什麼都不知道。”
韓琅坐了回去,雙手環胸看着我,不再問,卻也沒有離開,就那麼直直地盯着我。
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我那時心裡一直在乞求,不要再看着我了,不要再逼我了,我會瘋的。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門再次被敲響了,韓琅說了一聲進來,還是剛纔那個警察,走過來說道:“組長。局長打電話過來說,讓我們放人。”
韓琅驚訝地擡頭:“現在?還不夠24個小時呢。”
那個警察面露難色地說:“局長說,立刻放人。”
韓琅好像明白了什麼,拿出剛纔的筆錄遞給我說:“在上面籤個字,你就可以走了。”
我也沒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就放我走,可是這個地方,我真的一秒鐘也不想呆了,我很快在上面簽上我的名字,韓琅讓那個警察把我的手銬打開,我說了聲謝謝,立刻就往外走,逃離的急切,讓我恨不得能長出翅膀飛出去。
我一口氣跑到了外面的大廳,重重地喘息着,剛纔,我真的差一點就要全都說出來了,幸好,我忍住了。
我看着門口,腳步輕快了許多,慢慢地走了過去。
“姐,你沒事吧?”林爾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突然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搖搖頭,有些詫異地看着他:“你怎麼在這兒?”
去山裡的時候,因爲知道那裡沒有信號,所以我也沒有拿,後來碰上山洪,我們又直接去了醫院,再然後喬哲死了,我就被帶到了這裡,中間我都沒來得及跟林爾說過,他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林爾把我的遞給我,然後拉着我往外走:“是姐夫讓我來接你的。”
“肖雲清?”我出來的時候,他還沒有醒,所以他現在是已經知道了所有事嗎?
林爾就只是牢牢地拽着我,往最近的路口走去:“姐夫說,讓你安心回家等他,他辦完事就回來。”
聽到林爾的轉述,我心裡暖暖的,雖然不知道肖雲清又在忙什麼,可是他還記得安置我,這就夠了。
在路口等出租車時,林爾忽然叫道:“姐,你快看,是姐夫!”
我心裡驚了一下。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時代廣場的電子大屏幕上,似乎正在轉播一場新聞發佈會,鏡頭切過去,是一個男人的特寫。
一身黑色西裝,一張天生俊逸的臉,冷漠卻又帶着幾分病態的蒼白,眉間似乎有着一絲鬱結,微微的蹙着,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暗沉如海。
是肖雲清。
“大家好,我是肖雲清,今天開這個發佈會,是想透過媒體,向大家公佈我的身份。”聚光燈下,對着所有的攝影機,肖雲清的聲音沉穩而堅定。
我仰頭看着大屏幕裡的他,心忽然揪成了一團,他說,他要公佈他的身份?
“我,其實就是華庭的總裁,也是北京安世集團的董事長。”
他的這句話剛說完,在場的媒體人一片譁然,就連大街上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我更是徹底驚呆了,我怎麼都沒想到,原來肖雲清就是華庭幕後的神秘老闆,而且還是全球五百強的安世集團的董事長!
只是,這都還不是最讓人吃驚的,因爲緊接着,肖雲清又說道:“我在這裡,要向華庭的全體業主道歉,華庭旗下的秀華水居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從今天起,將停止銷售,並會按照合同賠償業主全部損失。”
秀華水居是全市最豪華的住宅區,業主全都是社會名流,而現在爆出質量問題,無疑對華庭地產是個致命的衝擊,很有可能因爲鉅額的賠償金而面臨倒閉。
我聽到旁邊的人都在罵,說肖雲清是無良奸商,爲了掙錢偷工減料,不顧業主安全,簡直喪心病狂。
林爾在一邊問道:“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姐夫幹嘛突然出來說這些?”
我也不明白,之前不管我怎麼問,肖雲清都沒有說,現在卻主動公佈,而且還爆出這樣的內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忙拿出,給肖雲清打電話,可是他的關機了,我又打給安秋。我猜他們應該在一起。
鈴聲響了好久,那端才終於接通,我沒等安秋說話,就急忙問道:“肖雲清呢,你們在哪裡?”
安秋明顯遲疑了一下,許久才說道:“肖哥回醫院了,你去看一下吧。”
我能從安秋的聲音裡,聽出他的擔心,果然華庭的事,對肖雲清是個很大的打擊。
我掛了電話,急忙打車趕回醫院,林爾不放心,也跟我一起去了。
推開vip病房的門,我一進去,就看到肖雲清坐在飄窗的窗臺上,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根菸,眼睛看着外面,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他的西裝外套扔在牀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衣,衣角懶散地露在外面,釦子也開着幾顆,有些頹廢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他平時的一絲不苟。
我慢慢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也沒說話,伸手從他指間將煙拿開,暗滅在菸灰缸裡,我察覺到,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他轉頭看着我,手指理着我耳邊的碎髮,淺淺一笑:“你出來了,我不是說讓你回家嗎,怎麼到這兒來?”
他是個很擅長掩藏情緒的人,可是現在,卻笑得那麼勉強,連我都看得出來,他眼睛裡的疲憊。
“爲什麼會突然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就算我不懂商場上的事,可我也明白,到了這個地步,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擔心了?”他伸手輕輕地摩挲着我臉頰的一處,溫柔的眼神就像我們相戀已久,“沒事的,區區一個華庭。還動搖不到安世的根基。”
雖然他就那麼看着我,可我卻分明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
我沒有提華庭的事,我知道他現在一定身心俱疲,只是輕聲問道:“你吃過飯了嗎?”
本來是要出去給他買粥的,結果卻遇到那種事,折騰了這麼大半天,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過東西。
他淺笑着搖頭,然後說:“突然想吃餛飩了。”
我連忙說:“你等一會兒,我讓林爾去買。”
我說完就往門口走,打開門,見林爾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玩。就跟他說讓他去買餛飩。
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病房裡傳來沉悶的聲響,我心裡一震,立刻轉回身,看到肖雲清從飄窗上滑了下來,坐在了地上,身體蜷成一團,很難受的樣子。
我慌忙跑了過去,聲音都有些發虛:“肖雲清,你怎麼了?”
他的手按着胃部,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臉色慘白如紙,疼得說不出話來。
之前他也這樣過,所以我想是他的胃病又犯了,忙讓跟進來的林爾去叫醫生。
只是我沒想到,這次他竟然嚴重到胃出血的地步。
喬霂和安秋過來的時候,肖雲清還在手術室,他們問過肖雲清的情況,都是一臉擔心的表情。
“華庭那邊怎麼樣了,沒辦法挽回了嗎?”我心知肖雲清病得這麼嚴重,是跟這件事有關,再怎麼說得無所謂。可那畢竟是他的心血。
安秋看了一眼喬霂,淺聲說:“業主都還圍在公司門口,保安在維持秩序,但是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喬霂悠悠地嘆了口氣說:“那些人,一聽到說房子有質量問題,就立刻炸了一樣,根本不去想當初籤合同之前,是請專業的質檢公司檢驗過的。”
我心裡微微有些吃驚:“你的意思是,肖雲清說的質量問題其實並不存在?”
喬霂不置可否,半天都沒再說什麼。
倒是安秋暗暗看了看我,眉心微蹙。似乎有話想說,我看過去時,他卻又轉開了頭。
晚上的時候,肖雲清還是沒有醒,我讓喬霂他們都回去了,自己一個人留在病房,用棉籤蘸着水,輕輕地擦着肖雲清乾裂的嘴脣。
輸完最後一袋鹽水,護士過來收拾輸液瓶,我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她稍微輕一些,可是小車滑動的聲音,還是驚醒了肖雲清。
看到護士抱歉的眼神,我揮揮手讓她出去了,然後拉過肖雲清的手,湊到他面前,輕聲問:“還疼不疼?”
他的?腔裡還插着胃管,眼睛裡佈滿血絲,眼眶也陷了下去,臉色憔悴不堪,我只是這麼看着,就覺得心疼得快不能呼吸。
他勉強動了動身體。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看着窗外一片漆黑,淺聲說:“我睡了這麼久啊。”
我強忍着心裡的酸澀,儘量笑着對他說:“你現在的樣子,還真像個布娃娃,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兒,不能再欺負我。”
他也笑了笑,儘管一臉病容,卻還是擋不住他的俊美如斯:“你應該知足,我欺負別人的時候,可不會這麼手下留情的。”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喬哲,他說的會是真的嗎,肖雲清安排他進華庭,是爲了更好的報復他?
那時肖雲清明明看到喬哲是怎樣羞辱我,可是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樣讓喬哲留在華庭,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我從不認爲肖雲清是個會吃虧的人,所以真的有可能是爲了別的目的吧?
但是現在,我不想去追究那些,並沒有人拿刀架在喬哲的脖子上,他做什麼樣的選擇。都是他自己願意的。
“那是什麼?”肖雲清看了眼旁邊桌子上的保溫桶,輕聲問道。
我有些惋惜地說:“是給你買的餛飩,可是醫生說,你這幾天都不能吃東西。”
“我真是太沒口福了。”他自嘲地笑笑,然後看着我,“不然,你替我吃吧。”
我下意識地想說,吃飯這種事哪有替的,吃到我的肚子裡,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但是看到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我才明白過來,他本來,就是想讓我吃罷了。
心底泛起一陣酸澀,我強忍着纔沒有掉下淚來,說了一聲好,連忙轉過身,把保溫桶裡的餛飩倒進小碗,用勺子舀起一個放進嘴裡。
有些燙,我呼着氣,把手放在嘴邊扇了扇風,然後擦了一下眼睛說:“太燙了。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肖雲清看着我誇張的動作,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傻瓜。”
“你才傻呢,吃不到只有羨慕的份兒!”我噘着嘴,故意吃得很香,對他炫耀。
一直到第五天的時候,醫生纔給他撤了胃管,卻也只能先吃些流食,我看着他快速消瘦的面容,真的快心疼死了。
喝了兩天粥之後,我迫不及待跑去給他買了一份餛飩,心裡還在想着一會兒看他吃成饞貓的樣子,可是推開病房的門,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那裡,我的心突然就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