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這些問題的時候，張遠不禁回想起了那個紅色政權倒塌下來的虛擬世界。他在那個世界生活了八十年的時間，見證了一段非常完整的歷史。
一位爲了革命奮鬥的老年人，住進城市裡的大樓，用上了電燈。這位老人從來沒有見過電燈，對他來說，電燈是奇蹟，賜予他電燈的國家就是神靈，是偉大的信仰。
於是，他志願去邊疆工作，幫助更多的人，國家進步，社會發展。
但是後邊的幾代人呢，他們生下來就有電視、電話、自來水，接受義務教育，這些成爲了生活的必需品，對他們來說是自然而然的東西，沒有必要感恩更不是所謂的奇蹟。這些人想要更多的東西，想穿更好的衣服、更大的房子、屬於自己的汽車以及各種電子產品。
這個時候，很少有人會去爲邊疆工作，沒有人願意和牧民住在一起，去過那種低收入的生活。於是慢慢的，國家便停止了進步。
這種思想上的轉變，是時代大勢，由整個時代帶來的社會思潮，並非單個的偉人能夠轉變。無產階級之所以偉大，是因爲他們願意通過奮鬥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某些無病呻吟，不從事生產，只是想要嗜血搞破壞的廢青，只不過是流氓無產階級罷了。
對於星際文明來說，社會富裕，階級鬥爭幾乎已經消失了。但這種類似的流氓階級依舊存在，他們不從事生產，不付出勞動，認爲這個社會的生產力已經足夠發達，就算現在這樣不也好好的嗎？
新人類文明對付這種流氓階級，就是直接把他們給丟入虛擬空間當中，讓他們享受美好生活，如此才能夠保證社會的純潔性。
不過其他的星際文明可沒有辦法這樣做，他們麼有虛擬空間技術，真的能夠狠下手對付自己人，肯定會引發社會混亂。而且是否屬於“流氓階級”的界限難以劃定。
另一方面，新人類文明並非什麼隱患都沒有。絕大多數公民，都沒有吃過苦頭，不明白人類真正的本性，以爲付出努力就能夠收穫，是自然而然的了。
社會進步，很好，沒問題，輔助大腦以及交易市場帶來的科技紅利，在短時間內不會停止。
但這些紅利一旦消耗殆盡，出現長達數百年，甚至數千年數萬年的大停滯，這一代的新人類公民，很可能沒有足夠強大的毅力，去克服這種停滯。
和周邊的同伴討論到這裡，一切似乎豁然開朗起來。
一位星際外交官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交易市場中的大多數文明，其實都是科技停滯的文明。看上去相互扯皮，藉助交易市場當中的大型儀器做實驗，實際上早就停滯了。”
“相互之間的交流，也不足以促進發展。因爲他們停留在交易市場中早就數萬年了，相互能夠分享的內容，早就分享過了，不能分享的，到現在也不肯分享。”
“第一波交流，當然是有效的。但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可能就是些原先的內容，在轉來轉去。然後，感慨一句：“啊，貿易真美好，科技又進步了。”
“至少新人類文明，有着這樣的心態，交易了這麼多的東西，總歸會覺得自己進步了，反正絕對不可能退步，不是嗎？”
張遠苦笑着說道：“那倒也不是，我們是真的有進步，這可不是吹噓出來的進步啊。”
等待了數百年，數千年，來了一個新的星際文明，大家一窩蜂等上去，看看有沒有新的知識，又覺得自己進步了。
更可怕的是，停滯的越久，整個文明就越浮躁，原先的學風環境蕩然無存。在這個安逸的交易市場當中，不用擔心那些瘋狂的五級文明強行傾軋自己的意識形態，也不需要擔心生存問題。
再瘋狂的五級文明，也不會來挑釁中立派的交易市場，畢竟，這個市場有着六級文明，阿米巴文明的庇護。
即便頭上有一個環泰文明在剝削吸血，但也無所謂了，至少表面上，環泰文明的服務真的非常到位！
環泰文明根本不鄙視你到底是三級文明還是四級文明，反正全都是貴賓般的待遇，還經常會給一些小恩小惠。
至少，張遠在與環泰文明的接觸當中，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就彷彿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對象一樣。
這簡直恐怖！
張遠終於明白，環泰文明爲什麼要搬遷自己的交易市場了！
因爲這些該死的，長期滯留在這裡的傢伙，全都沒有用處了。
過長時間的經營，這一片星空中的星際文明，應該全都被吸引了過來。
而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這些星際文明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早就被環泰文明給摸清了幾乎所有的資料。你們用着我的儀器做實驗，通過我的平臺做交易，我能夠不知道其中的知識嗎？！
當然了，吸完血之後，環泰文明也不會把你們給消滅掉，而是非常友好的發佈申明，乾脆把交易市場搬遷到另一片遙遠的區域，利用自己良好的名聲，又吸引過來一批新的文明，開始重新吸血。
新的文明，總歸會帶來新的知識。
至於留在這裡的文明，管你們死活呢！
好大的……
手筆啊！
這簡直就是地球上資本家的翻本，有用就用，沒用就一腳踢開！
想明白了這一點，張遠不禁喟然長嘆，深深感嘆着，果然沒有一個四級文明是真正的易與之輩。任何一件事的背後都蘊含着更多複雜的利益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外交部長陳牧從門口悄悄走了進來。他對着這一筆交易非常重視，畢竟涉及到人類本身的安全問題，所有的監控系統也是全開，現在剛好有空，乾脆過來看看。
“實驗進行的怎麼樣？”
“看樣子還算順利。”張遠回覆道。實驗室中的六位男男女女正在進行高強度的工作，有沒有收穫，一時半會間也不可能知道。
託斯文明在整個過程中也沒有搞什麼小動作，總之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張遠琢磨了一會，問道：“你們調查出爲什麼環泰文明的交易市場要搬遷了嗎？”
陳牧眉頭皺着，輕輕搖頭：“不知道，這是環泰文明的內部事宜，我們也不可能調查出真正的原因。而且環泰文明提前三千年通知大家了，有什麼科學實驗，三千年總歸能夠做完的。”
張遠對着陳牧說了自己的猜想，這位外交部長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沉默了一陣子。
最後，他才說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這是陽謀，沒辦法怪到環泰文明身上。”
“自己的文明沉淪了，怠惰了，不可能怪罪到這個交易市場身上。難道要我們離開交易市場獨自發展嗎？那樣只會更慢，不可能更快。”
“是啊，是這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的聰明人不僅僅他一個人，正因爲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就算看到了，也沒有辦法避開。獨自在星空中游蕩，有可能遇到一些小機遇，但大概率只能遇到一些低級土著，在那裡白白浪費光陰。
所以，那個託斯文明的外交官纔會嘆息：交易市場馬上就要解散了，這是不幸，但又是另外一種幸運。
無論泡沫是否存在，總歸有戳破的那一天。只是不知道，是明天就戳破，還是一萬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