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和祁照熙被神力反彈，傷得很重，別說五臟六腑，渾身的骨頭都碎了，渾身是血癱倒在地，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剩下半口氣了。祁照熙還有力氣睜着眼睛，裴桓閉着眼，呼吸已經幾不可聞了。
兩人脣邊，卻沒有痛苦，只有笑意和得逞的快意。他們以凡人之軀傷了神仙，想起那個神仙自作自受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嘴巴里卻涌出血來，嗆得咳嗽。每一次咳嗽，五臟六腑傳來的劇痛讓眼前發黑。
海芋佇立在地上，神識瞬間籠罩了整個世界。她仿若居高臨下，俯視大地，縱觀全局，神識中映照出了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雁南三人發了瘋一樣收割人命，化身地獄而來的惡鬼，渾身是血。子俊已經倒在了地上，微笑着閉上了眼睛。而華，揮着銀槍從人羣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山塌地陷，湖海倒流，鋪天蓋地淹沒大地。樹林中的鳥類走獸逃竄，凡人中在絕望中奔跑，隨着天命降臨化作飛灰……
這個世界瀕臨毀滅，不僅是她那幾個友人，還有溪國和大昭國的官兵們，於悲慟中冷漠執行着命令……
“畫無名，贗品就是贗品，你就算臨摹了我所掌控的世界，讓這裡的所有人都跟那裡一模一樣，它也無法歸屬於你。你忘記了，當初拯救他們的不是你，他們信奉的神明也不是你，而是我！”海芋冷笑了一聲，“你還自以爲是地做了幾件錯事，加速了世界的崩潰。”
畫無名面無表情，身影突然閃了一下，他的虛影維持已經有一些費力了。
不錯，這不是他的本體，只是他的一半元神而已。
“我告訴你，你不該企圖掌控他們的思想，也不該試圖控制他們的行爲。”海芋仰頭一笑，極盡嘲諷，“你不該扭轉時間，更不該打亂時間！”
畫無名的嘴角一動，眼睛裡極夜一般黑仿若能吞噬一切，沉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時間被打亂了？”
“你沒有能力把整個世界的時間撥回更早的時候。而他們，都還保存着這段時間的記憶。”海芋說：“偏偏你還無所顧忌地單獨將華三人復活……這一切，都加速了這個世界的崩潰。”
人們的記憶不改，時間撥回從前就沒什麼意義了，他們之前的一切驚懼恐慌都留了下來。
這一切，她原本只是懷疑，卻在畫無名讓他們來到離塵宮的時候，一切清晰明瞭。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了，他們還記得她，不然就會震驚而驚醒地朝她衝過去了，而不是顧忌她的脾氣站在原地發愣。
還有，祁照熙和裴桓所做的，比海芋想象中更多。
他們兩個人一個早就下令，在大昭擴散流言，還將另外兩國裡的眼線和暗樁全部啓用，做了同樣的事情。而裴桓所做的，就讓海芋震驚了——他在溪國的那七十萬大軍，早就收到了命令：三國若亂，天崩地裂，則屠盡天下人。
而在畫無名來之前，他們兩人早就服下了毒藥，並且在生命走到盡頭的前一刻，被喚醒了意識，轉刀對準畫無名。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天搖地動，整個世界崩潰的聲音響徹天地，煙塵滾滾化作兇龍，鋪天蓋地席捲而去，所到處盡成齏粉消散，化作一片虛無。
世界快速縮小，雖完好的地方沒有多少了。
畫無名站在風塵中，神色陰鷙，他也沒想
到自己會失算，原本以爲這個境中界能將兩人拖得更久，沒想到這麼快就破了。沒錯，這麼快——這個速度，在海芋看來已經很漫長了，在他眼裡還是太短暫了。
“算你們運氣好。”畫無名冷道。
錚。天心琴悠揚的曲調響起，神力翻涌而來，像是滾滾波浪鋪面而來。
海芋的身體被定在了原地，她的眼前似乎已經瀰漫出了血色。
“很少有人聽過我的琴，你的運氣確實不錯。”
畫無名一撥琴絃。
玄欽驟然從煙塵中現身，擋在海芋前面，銀髮和衣襬在風中翻飛，仿若雄鷹展翅，滅日弓的劫火隨風而起，一箭已經直衝畫無名面門而去。
海芋趁機機會，想要一舉滅了畫無名這一半元神，誰知道畫無名冷眼一擡，原本衝玄欽而去的攻擊驟然改變方向，直直衝着她來。
玄欽來不及救她，就聽錚錚錚三聲，海芋的身體滯在半空中，連中三擊。狠狠墜落在地上的那短短一刻，她沒有給自己也沒給畫無名喘息的時間，咬牙瞬移到了畫無名跟前，狠狠拍掌而去。
畫無名勾起一抹冷笑，沒做任何應對，直接從她眼前消失了——爲了保全這一半元神，他果決地從這個境中界裡抽身離去了。
煙消雲散的瞬間，海芋對上了他冰冷徹骨的眼神。
海芋跌入了玄欽懷中，嗆出了一口血來，玄欽握住她的手，神力源源不斷傳入她體內，輕聲一嘆：“逞強做什麼？”
海芋身體驟然僵硬，隨後不動聲色地直起身來，將手抽回，目光也挪了開。
“多謝，我沒事。”
玄欽眉頭一皺，重新拉過了她的手，海芋掙了一下，這一次卻沒成功。
“別胡鬧。”他皺眉，“你現在不恢復，一會兒幻境中若再遇險怎麼辦？”
“哦，知道了。”
海芋別開了臉，但手上燙得可怕。
黃沙漫天，天搖地動，亂石滾滾而落，這個世界崩潰的速度越來越快。
祁照熙已經沒有了聲息，眼睛卻還睜着，定定地望着她，裡面似乎還映照着她的影子，卻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和色彩。海芋蹲下身來，將他還睜着的眼睛合上。耳邊傳來裴桓輕微的聲音，他轉動不了腦袋，只能斜眼朝她看來。
“海芋，上一次我下令棄……你而去，這次算是……還了吧？”
他的聲音微弱，細若蚊吶，一輩子裡從來沒這麼脆弱過。
恍惚間，海芋想起初見他的那一日，她剛住進了大昭的皇家驛館裡，隨手推開了窗戶，剛欣賞了一會兒美景，對面的窗戶也突然被打開了，然後裴桓就撞入了她的視線中。
他長得跟時下流行的美男子有些不同，皮膚是古銅色的，眉飛入鬢，鼻樑高挺，英姿勃發。只是那微微翹起的脣角使他看起來有些許邪氣。整個人看起來，都那麼神采奕奕，像是在發光……
現在，他卻只能虛弱地躺在地面，整個身體都殘破了。
“不必放在心上了，以前和現在，我都好好的。”
“你不知……那是我多年的……心結。”裴桓緩緩闔上了眼睛，脣角勾起細微的弧度，“很少見你……對我這麼溫柔，也是……因禍得福。”
“別說話了，”海芋柔聲：“睡吧。”
“……嗯。”
海芋站起身來，用神力將祁照熙、裴桓還有那邊的樂菱和風雅掩埋。
玄欽望着她的背影，幽然嘆了一口氣。
“走吧。”
“嗯。”
“等等，你朋友來了。”
海芋驚訝地轉過身，就看見從風沙碎石中走來的黑衣少年，他渾身是傷，黑衣將一切血跡掩藏。唯有從額頭蜿蜒而下血流，像是淚痕劃過他的眼睛，眼看碎石快要砸上他的臉，她急忙施了法術將他護住，迎了上去。
海芋露出一個笑容來：“之前一聲不吭，現在纔想起來要同我道別？”
“嗯。”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嗎？”
他從來沒有對她提出過什麼要求，更別提是這種近乎軟弱的要求，這一刻，她突然責備起自己，以往不該腹誹他像個兵器，一點感情不帶有。
海芋一愣，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擁抱。
“對不起。”她輕聲說。
這個擁抱很短暫，他只是短短一觸碰，就放開了她。
“你說過了，這裡是幻境，真實的世界我還活着。”華深深凝望她，“對嗎？”
“對。”
“所以沒什麼好難過的，你走吧。”
“我會去看你的。”
他點頭：”嗯。“
海芋斂盡眸中情緒，轉過身朝玄欽走去。
幻境裡還有一戰，天界裡也還有一戰，然後這一切都將結束，到時候她在回那個世界裡看望他們，儘管一個都不再記得她。
玄欽望着她，略一頷首，手上捏了一個訣。
下一刻，這漫天的黃沙碎石盡數遠去，眼前重新清明瞭起來。乾淨的宮殿、明亮的燭火、清光連連的湖泊，風裡拂來淡淡水香和花香，讓人精神一振。
只是耳邊傳來咚咚的巨響，將海芋嚇了一跳，而每一次巨響都伴隨着地面的震動，整個宮殿都晃了晃。
“觀火殿。”海芋張望了一番，“這裡……”
“幻境。我們回到了第一重幻境。”
“好破嗎？”
“不簡單，也不難。”
“需要我做什麼？”
“不要相信幻境裡的任何事情，保持你的神智，還有就是不要在這裡受傷。”玄欽沉聲說道：“還有，支撐這個幻境的是一個陣法，也一定會有人守着這個陣法，你去把他找出來，殺了。”
“知道了。”
玄欽在說完這番話的時候，就在殿內盤膝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海芋出了觀火殿，就見玄武和朱雀兩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見到她連忙停住了腳步。
玄武愁眉苦臉：“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外面都鬧翻了天，若戰神大人再不出面穩定局勢的話，人心惶惶啊……”
海芋不怎麼清楚形勢，不知道如何應付，思索了一下，乾脆說：“他的性子你們還不知道嗎？聽候吩咐就行了，他剛剛也把我趕了出來，讓我別去打擾。你們也是，稍安勿躁。”
“既然如此，我們就繼續守陣了。”
朱雀長長一嘆，拽了玄武就往回走了。
海芋眸光微動，轉身拉開了隔斷門，身影卻在門合上的時候，瞬移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