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酒館裡。
特蕾西獨自坐在吧檯邊,向自己面前那個空掉的玻璃杯裡倒着琥珀色的**,而她右手邊座位上放着的杯子裡,也盛有半杯的伏特加。
這家酒吧原本是城中的士兵們沒事最喜歡來消遣時光的地方,畢竟沒有人喜歡整日待在軍營裡,大家都希望能夠在難得的休假時光中,能夠盡情地享受着也許已經爲時不多的生命,這也算是某種正面的情緒釋放。
不過最近因爲獸人帝國大軍壓境,而使得葉妮賽城連日以來城中戒嚴的緣故,所以能來這裡的人少了許多,不止如此,除了軍人以外,這個時間裡這條街上也難得見到一個城中的居民。
一個人在吧檯邊孤獨地喝着烈酒,特蕾西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別人,同樣的,她也自認爲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就好像受傷的野獸,從來都只會獨自躲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那無人可見的暗處*着自己身上的傷口。
野獸感覺不到孤獨,所以也從來不會孤獨。
可是,人卻會有這樣的情緒。
因爲還懂得爲別人的死而哭泣,所以這是人最值得慶幸的一點,但,難以抑制的悲傷會讓人沉淪,就此墮落直至死亡,所以這也是人最值得悲哀的一點。
“乾杯,喬斯特。”特蕾西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輕碰旁邊那個杯子的杯沿,然後仰頭將杯中的酒精一飲而盡。
不久之前,我們還像這樣在一起喝酒呢。那個時候你和亞倫那小子真的好可惡,居然假裝不會喝酒,還趁人家大意的時候把人家灌醉,真的太狡猾了。
明明有這麼多好喝的美酒,可是,現在卻完全喝不出任何的味道。
因爲,當初能夠一起喝酒,一起藉着酒勁談笑風聲,一起肆無忌憚地開着沒心沒肺的玩笑……那樣的人,如今,已經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當我們面對核爆那毀天滅地的震撼破壞力的時候,你用那種毅然決然的姿態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那個時候你是怎樣的心情呢?
那時的你,也會感到害怕嗎?
害怕失去我們這些夥伴,害怕自己的死會讓大家感到難過,害怕……再也看不到大家的笑臉……
你一定會感到害怕的吧,但是,那樣的心情,你又要跟誰去說呢?
“雖然你平時死板又嚴厲,作爲一個男人不只是小肚雞腸,而且凡是都喜歡斤斤計較羅嗦個沒完,但是……再怎麼說你也是大家一直以來都無比信賴的隊長啊……你作爲我們的隊長怎麼可以丟下自己的夥伴,一個人寂寞地離開這個世界呢?”雖然很悲傷,彷彿要從胸膛溢出的悲傷讓人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但是一向喜歡逞強的特蕾西卻自己勉強着,不讓眼淚流下來。
原來,在沒有你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要想念你啊!
有些事,一旦你把它當做是理所當然,失去的時候纔會感覺到無以名狀的痛楚。
“有些話,現在說也太晚了吧。果然,我是那種直到失去了,纔會懂得珍惜的人啊。這樣的我,你一定會覺得很傻吧。不過你放心,亞倫現在也漸漸變得像個能讓大家共同信賴的隊長了呢,看着他一天天成長的樣子,我突然覺得當初你果然沒有看錯人……”特蕾西看着手裡的杯子一陣鼻酸,可是臉上卻苦笑着說道。
過於寂寞的空氣,沒有人回答,也不會有人回答。
突然,身後的門被推開,地板上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蘭妮塔在特蕾西左邊的座位坐下,拿起特蕾西面前的酒瓶,爲自己倒了一杯。
“我們認識多久了?”特蕾西開口。
“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蘭妮塔回答。
“我記得你喜歡喝卡布奇諾,是吧?”沒有回頭,特蕾西爲自己的杯子斟滿酒,喝着。
沒有回答,蘭妮塔只是拿起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小心哦,這酒很烈的。”看到對方露出差點被嗆到的表情,特蕾西忍不住好心地
提醒道。
被超烈的酒氣弄得幾乎要流出眼淚,蘭妮塔露出一副很難受的樣子,“你說得沒錯,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說到這裡,蘭妮塔看了看特蕾西右邊那個沒有人的座位,那個座位前的酒杯裡,琥珀色的**閃爍着晶瑩的光芒。
就算酒量很差勁,但是,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蘭妮塔也不希望看到特蕾西太難過。
照顧好每一個同伴,本來就是身爲藥師的工作啊。
“作爲藥師的你,果然很溫柔呢,無時無刻都在體諒着別人。”特蕾西微笑地揉着額頭,杯中的伏特加已經喝完,斜過頭看着實際上並不太會喝酒,如今卻硬是要逞能陪着她一起喝的蘭妮塔。
“雖然身體上的創傷可以治癒,但是心裡的傷痕我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其實,你一直以來都是在故作堅強的吧。”蘭妮塔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臉色略微顯得微紅的少女用輕柔的語氣說道,纖細而修長指尖握着裝有伏特加的冰涼酒杯,“如果感到難過的話,那就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吧。”
畢竟都是相處了這麼多年的夥伴,阿爾法小隊的每個人彼此之間相互都十分了解,所以一向心思細密的蘭妮塔,心裡很清楚特蕾西此刻心中所想。
搖晃着杯子,特蕾西的笑變得很勉強,“的確,如你所說,或許真正的我要比看起來的樣子要脆弱很多。即便在戰場上早已親眼見證過無數次的死亡,但是,每當有同伴離我而去,那股難以抑制的悲傷,真的會讓人的心感到很痛呢,像是要讓人窒息一般,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我好想忘記。”
“但是,你知道自己是不會忘記的吧?”蘭妮塔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拿起酒瓶將已經空掉的酒杯倒滿,在一口氣將被子裡的烈酒喝完之後又倒滿了一杯。
連續喝了三杯,太過勉強自己的蘭妮塔有點搖晃。
“喝這麼多,你會醉的。”眼裡滿是心疼地看着對方,特蕾西搶過蘭妮塔手中,快要見底的酒瓶。
特蕾西還要說話,蘭妮塔卻迷糊着眼搖了搖頭,手裡的杯子掉落到地上,啪嗒一聲破碎,“沒關係,我只是想感覺一下,你的悲傷。”說完,整個人就倒在了吧檯上。
突然愣了一下,特蕾西一時無言以對。
“真是的,才喝這點就不行了嗎?”
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的特蕾西伸出手,無比溫柔地撫摸着,蘭妮塔那張已經醉得完全不省人事的臉,指尖滑過那如同絲綢般柔軟而光滑的秀髮。
真是的,居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個樣子還真不像我啊。
此刻她不知爲何,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境很悲哀,喉頭微微鼓動,“算了,乾脆就讓我送你回去吧。”
原本以爲喝醉就不會感到那麼難過了,可是被蘭妮塔這麼一鬧,之前心裡面的什麼想法現在都已經不見了。
將對方的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特蕾西扶起一身酒氣的蘭妮塔,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向着酒館的外面走去。
“你還真是的,就算再怎麼想要安慰別人,那也用不着自己把自己灌醉吧。你不是要聽我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嗎?那,我們接下來就一邊走一邊聊吧。”特蕾西調皮地笑着,惡作劇似的捏了捏熟睡的蘭妮塔的鼻子,然後就看見懷中少女捲曲的長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蘭妮塔嗯了兩聲,好像在說什麼,但隨後便沒了反應。
天邊是燒得紅透了的火燒雲,紅得像是熊熊燃燒的大火。
黃昏中,特蕾西扶着蘭妮塔,一邊搖晃向前走去着,一邊獨自說起了曾經的往事。
與此同時,聯邦北方軍第四軍用航空港。
作爲北方軍總部所在地的要塞城市,葉妮賽城有着各種設施相當完善的軍用航空港。在這片每年都有一段時間裡經常會颳起肆虐的暴風雪,使得地上運輸線極不易保證的冰雪高原上,正是憑藉着這良好的空中運輸渠道,葉妮賽城才能夠無視地形的限制,而輕易地擴大
整座城市的建築規模並囤積了大量物資,成爲讓來犯者望生畏的前線堡壘。
尤其是專門用來停靠大型航空戰艦的第四軍用航空港,其規模甚至可以和聯邦首都的軍用航空港相媲美。
在夕陽的映照下,兩艘巨大的重型運輸船劃破天空,在航空港降落時周遭所捲起的強風,把克萊因身上的黑色聯邦軍官服的衣角吹得飄起來。
在冰雪高原常年的暴風雪之中,只有像這種體型龐大,而且裝備有動力輸出值極高的反重力引擎的重型運輸船,才能夠無視惡劣天氣的影響,自由地在這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任意穿梭。
每艘這樣的運輸船都可以搭乘上千名的士兵,或者同等重量的重心裝備,每次所持續的航程之遠,足以跨越冰雪高原大多數被視作生命禁區的危險地域,不過相對的,自重極高的重型運輸船也會消耗掉相當多能源,需要用專門提純濃縮過的晶石所產生的電力能源,來爲那似乎永遠填不滿的反重力引擎,提供足以支持其遠距離航行所需的能源。
屆時,克萊因所率領的兩千多名獵狼犬部隊的士兵和各種裝備,都將會由這兩艘阿爾卡那自由聯邦中央軍部所開發出的,目前北方軍中最大等級的大力神級重型運輸船,全部運送到要塞都市聖洛林維克,支援一個多月以來都在那裡獨自面對獸人帝國大軍,並且現在依舊在獨自支撐着的守城將士們。
根據從聯邦中央政府那裡收到的消息,再過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阿爾卡那自由聯邦和羅馬尼亞神聖教皇國所組成的人類的聯軍就會到達,面對人類勢力聯起手來的集體反攻,孤軍作戰的獸人帝國即便實力再強,也無法再繼續向南方入侵。所以克萊因所率領的兩千多名獵狼犬部隊的士兵只需要堅守住聖洛林維克,防止獸人帝國爲數衆多的主力部隊孤注一擲地繼續南下,就可以在人類聯軍的救援部隊達到之前拯救更多的生命。
“你之前提出想要的東西,我照你所說的全部都給你準備好了,兩千名獵狼犬部隊的士兵還有我手下的阿爾法小隊。”在反重力引擎發出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莉迪亞伸手壓住頭上的黑色貝雷帽,以免帽子被風吹飛。
“阿爾法小隊,是從那個在西伯貝爾事件中倖存下來的小隊嗎?”
“是啊,說實話,我還挺欣賞他們的呢。所以說,在那之後,你可要一個不缺地把他們還給我哦。”
因爲前不久莉迪亞才被任命爲最高前線指揮官的緣故,所以她纔有辦法從北方軍的航空艦隊中,抽調出這兩艘大力神級重型運輸船來,想想當初爲了弄出來這兩個龐然大物,中間所經歷的各種審覈程度還真的有夠麻煩的,不過從現在看來,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從他們所在的這個距離來看,這兩艘飛行艇看起來還真有夠壯觀的,船身所投下來的巨大陰影把半邊的天空都完全遮蔽。
“不愧是我最欣賞的學妹,居然能這麼快就把我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所以看在你這麼體貼的份上,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克萊因誠心地讚賞道,這一點他可沒有說半句假話。
對於能夠讓他所欣賞的人,克萊因從來都沒有吝惜過讚美的話語,更何況是與自己相處了很多年的莉迪亞。
雙手抱胸,莉迪亞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當然,要不然你以爲我這幾年在北方軍裡白混的嗎?不過你就算誇獎我也沒用,這次你欠我的,改天一定要加倍還回來。”
“那,我乾脆還你一個絕無僅有的勝利如何?”笑起來眯起一隻眼睛,克萊因一臉相當自信的神情,這樣的神情莉迪亞早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每次看到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激動不已。
“很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期待着你的凱旋而歸吧。”轉過身壓低帽子,莉迪亞輕輕拍掉落在肩膀上的積雪,微笑道。
看來,接下來要發生的,將會是一場激烈而又殘酷的戰鬥。
那,我就在這裡好好地期待着吧,你帶來的勝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