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藍田縣衙。
藍田縣令組織了一場不由自主的抵抗,權竺帶來的官差,付出了二十幾條人命的代價,才攻入了縣衙,控制了衙署、府庫和監牢,將關押在牢獄中噤若寒蟬的梁氏和三郎解救了出來。
披枷帶鎖,登上囚車,藍田縣令倉皇四顧,確認長長的人犯隊列中,盡是自己的屬下官吏和他們的家人,沒有自己家小的蹤跡。
“哈哈哈,雖是無良暴徒,總算有些信義,雖不知你們是何方妖孽,本官便成全了你們的訴求,反正是死,臨死前,保全了家人,噴權策、權竺兩兄弟一個狗血淋頭,不失爲一件快事”藍田縣令自顧自唸唸有詞,越說,眼中的光芒越亮,全身都極其亢奮,“嘿嘿嘿,你們不是受寵的皇家子嘛,不是風雲麒麟兒嘛,且讓本官給你們弄上個畢生的恥辱”
他沒有立刻做什麼,衙署門口,都是官差,沒有多少人,不是他要的效果,他按捺住躁動的心,沉下心,養精蓄銳,醞釀着遣詞造句,再等一會兒,到了藍田縣城的主大街,人潮密集的所在,便是他這一生的謝幕舞臺了。
“起行”權竺揮手下令,身旁有個勁裝貼身護衛在他耳旁說了幾句什麼,他愣了愣神,點點頭,握緊了腰間佩劍,這不是他的,是他大兄借與他的,御賜的湛盧。
車馬轔轔出發,權竺一直守在梁氏和三郎母子乘坐的馬車旁邊,面無表情。
車隊靠近大街,熙熙攘攘的聲音傳來,很是熱鬧,間或有歌舞之聲,不少士紳豪族的車馬在道旁停駐,街道狹窄,僅能容下一車通行,行進的速度很是遲緩。
“……義陽公主府三子,乃梁氏與表弟杭齊所生……天授元年,權毅納梁氏爲妾,同年,兩人便在嵩陽書院有私通之事,以致梁氏懷孕生子……生產後,天授及長壽年間,兩人通姦不絕……長壽二年臘月,權毅遷入長安,杭齊隨同而來,在宅邸左近租賃住處,長相往來,污穢之聲遍佈西都……”
藍田縣令有備而來,中氣十足,聲調高亢入雲,壓下了街道上的嘈雜聲,兩旁的士紳百姓,都樂於聽一聽囚犯的臨終之言,漸漸沉靜下來,只剩下他一人的聲音。
藍田縣令更加興奮,嗓音更加洪亮,一席話不斷重複,說得有鼻子有眼,見人見事。
“嗡……”的一聲,如同熱鍋沸水,炸開了整條街。
兩側的庶民百姓議論紛紛,總不敢高聲,士紳們的顧忌卻沒有那麼多,高談闊論,聲量不小。
“這女人太也不守婦道,若是移情表兄,和離便是,何苦要污了人家的門風”
“權氏家門污穢,日後誰家與他家做親聯姻,纔是倒了血黴,只是苦了那義陽公主,做個嫡母就夠委屈,哪知到頭來,還是假的,真真難堪”
“怕是未必,皇家女,哼,不說你我都知道,有幾個是乾淨的?”
“也是,說不定那杭齊與義陽公主也有染呢”
“早前神都有所風聞,權策與太平公主逆倫,如今看,怕有更齷齪之事”
“空穴不來風,這皇族之中,果然是藏污納垢之所”
“嘖嘖,泯滅人倫,禽獸不如,再是權勢赫赫又怎樣?”
“呸”
……
百姓都只對豪門權貴的狗血情事感興趣,無論真假,梁氏和杭齊地位低微,不足論,反倒是權策和太平公主又被拿來說嘴,甚至牽連到義陽公主身上,唾罵之聲此起彼伏,蔚然成風。
權竺面色鐵青,全身顫抖,他曾多次預想過此事發生在耳目之前,強迫自己平心靜氣,沉穩行事,然而真正事發,還是血衝上腦,一時羞憤無地自容,一時又暴怒難以自制,幾次伸手,卻難以握住劍柄。
“二郎君,此事是主人一手安排,主人不惜自污,求的只是一家團聚”耳邊,傳來玉奴的聲音,帶着顫抖的哭音,卻如一盆冷水潑下,令權竺迅速安寧了下來,深深閉上了眼睛,權家男兒,該有擔當,他又怎能坐視大兄白白承受污名。
權竺擡起手臂,官差隊伍鏘然而止。
萬衆矚目之下,權竺徐徐策馬,揚聲大喝道,“我是輪臺侯權竺,我亦是權家子,此事從未聽聞,今日藍田滿城父老見證,權竺願當衆對質,若此事爲假,造謠生事,搖脣鼓舌者,必遭天譴業報,若此事爲真,權竺豁出名爵性命,亦必將辱我家門者,斬於劍下”
四周鴉雀無聲。
“嗆”的一聲,權竺掣劍在手,指着藍田縣令,“你所言,可有實證?”
“哈哈哈,當然有”藍田縣令對自己的表演很滿意,對權竺的反應也很滿意,權竺越是英果有爲,他越是高興,“有人證三,嵩陽書院教諭、登封縣典史、長安房產牙人,可惜,俱不在此處,有物證五,長生玉牌,結髮金箍……”
“除了長生玉牌不見蹤影,旁的東西,都在那賤人身上,輪臺侯儘可一一驗明”藍田縣令一一羅列出來,氣勢昂揚,不像是階下囚,反倒像是審死官。
早有玉奴率領着幾個女侍將梁氏母子拽下馬車,翻找之下,找到了好幾樣物證。
jiān qíng坐實,梁氏面如死灰,四下裡議論聲再起。
權竺翻身下馬,手持利劍,來到他們二人面前,一劍刺入三郎的胸口,他連嚎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沒了聲息,大股大股的鮮血噴涌,濺了梁氏滿頭滿臉,她當即就瘋了,撲上來又抓又撓,“你殺我兒子,你還我兒子來……嘻嘻,我兒子要做貴人,做公主府的貴人,做侯爺……”
權竺反身一劍,將梁氏的項上頭顱砍落在地,滴溜溜滾出老遠。
人羣大爲驚駭,紛紛卻步。
權竺一身血污,收劍回鞘,踏着腳蹬上馬,猙獰着一張臉,強忍着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啞着嗓子下令,“起行,回長安”
長安,蔚國公李仝的府邸。
他今日進出府門多次,第三次外出不久,他又乘坐華貴的車駕回到了府邸,下車之人步履匆匆,從人僕役環繞,穿着堂皇的國公禮服,進入書房,閉門不見外人。
這出障眼法的大戲,令負責監視他的綠奴嗤之以鼻,這種伎倆只能迷惑在外監視的人,對已經潛入國公府的人,毫無效用,李仝恐怕不會想到,給他駕車的車把式,便是易容之後的卜月。
真正的李仝,在府中從沒有動彈過,出去的,只是府中與他身形相似的僕役,回來的,是他一黨的骨幹人物,用這種方式,達成密會,他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藍纓軍入長安,玄都觀被搗毀,他的得用管事還有受賄的鉅額贓款都落入權策之手,令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綠奴在國公府附近的客棧裡,擺手下令,“繼續監視,到幾個預定的地點,試探一下那幾個疑點人物還在不在”
幾道黑影領命,閃身而去。
“神都那邊,可有消息?”綠奴低聲問。
“魏王府派了人出來,將到長安,無字碑的人一直跟着,將他們的聯絡之處探查出來,再行下手”
綠奴蹙了蹙眉頭,心下有幾分不以爲然,主人當下最着急的,是要揪出幕後的黑手,區區聯絡點,管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