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氣氛寧靜,文宣侯雙手抵着額頭,氣息沉靜,似是在思索些什麼。
華溪煙心中清楚得很,文宣侯此人生性正直,空恐怕早便看出了她的花花腸子。若是她隱瞞不說的話,恐怕是要惹來猜忌與不快。但是她如實將自己目的說出,文宣侯只會將心比心,對她給予更多的同情。
“丫頭,若是本侯今日不來,你便真要去了那水牢?”
華溪煙輕笑:“侯爺不會不來。”
文宣侯一怔,隨即笑道:“你便是這般相信本侯?”
“自然!”華溪煙點頭,毫不猶豫地答道。
文宣侯沒有說話,華溪煙以他爲靠,他自然沒什麼好在意的。既然這個身份尚在,能爲這個丫頭提供一方庇護自然也好。
之前京城的那些丫頭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千篇一律的模樣,舉止端莊,就連說出的話都是一半的阿諛奉承,顯然和華溪煙不是一種風格。
隨後到了文宣侯府的時候,文宣侯拿出了一副珍藏多年的墨寶,乃是前朝的張畫師所畫的一副盛世之圖。相傳次圖涵蓋了五州十郡,多達千人的盛世之景,華溪煙也一度在書上見到過記載,但是從未見過真跡,想不到竟然是在文宣侯這裡。
從和華溪煙的談論中,文宣侯發現此女子談吐不凡,胸襟開闊不亞於男子,一眼一辭皆能直逼精髓,所言之語雖極盡讚美,但是沒有半分浮誇,小門小戶之女能有如何見解,文宣侯不由得更加對她多看了兩眼。
晌午的時候文宣侯將華溪煙留了飯,更是讓華溪煙受寵若驚。一般大戶人家不會將外人留下用膳,若是這般,便是對一個人極大的認可。
華溪煙回到華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手裡還帶着文宣侯的一篇《國策》,文宣侯言繼續華溪煙的一手小篆,讓她謄抄一份以供觀賞。
“小姐!”華溪煙一進屋,問夏便迎了上來,滿臉欣喜。
“何事這般高興?”
“小姐能得文宣侯青睞,難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問夏歪着頭,笑嘻嘻地答道。
要不是今天文宣侯趕過去,後果當真是難以想象,想到自己差點兒就被人打了三十板子,問夏依舊有些心有餘悸。
華溪煙笑着了問夏一眼,轉了話題:“之前讓你着人盯着的事情可是有情況?”
問夏一拍腦門:“正是要和小姐稟告此事呢!”
說着,問夏靠近華溪煙,賊兮兮地道:“果真如孫知府所說,孫府派人將孫少夫人從莊子裡接了回來。”
華溪煙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驚訝的神色。
“由於現在正是孫夫人的喪期,孫府人來客往,要是查探個什麼事情也不難。我還打聽到孫少夫人進了孫府便去了孫公子的院子,半晌之後出來便在靈堂首領,儼然一副慈孝的模樣,不見之前的囂張跋扈半分。”
“看來這莊子沒有白呆,果真是學乖了。”華溪煙淺笑着道。
華溪煙所料不錯,接下來的幾天,孫府一直是一片寧靜祥和之景,孫夫人停棺到發喪,期間的時間沒有出現任何幺蛾子,而孫沐揚也在趙清如衣不解帶地照顧下,身體逐漸康復了起來。一直讓孫知府戰戰兢兢的御史也沒有來,似乎是上次的是奇怪文宣侯並沒有給出一個下文,似乎就在華溪煙被帶走那裡,戛然而止。
這氣氛似乎是太過安靜,相對於表面的驚濤駭浪,風波暗涌更加讓人摸不清頭腦,也更加讓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一日,華溪煙正用着早膳的時候,被人稟告了有客前來。
華溪煙擡頭,看到門口那一片白花花的月光之華,便知來者是誰。
隨即低下了頭,華溪煙八風不動地接着用膳。
雲祁很是熟稔地在華溪煙對面坐下,看着桌子上那清粥小菜,清淺開口:“我也沒有吃飯,不知華小姐可否賞一碗粥?”
華溪煙衝着問夏示意,問夏趕緊給雲祁拿過一個白瓷碗。
雲祁輕聲道了謝,不顧問夏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夾起面前的菜慢慢吃了起來。
兩人寂靜無言,但是卻是分外和諧,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一分尷尬與不自在,似是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了千百次一般。
陽光逐漸生氣,在雲祁身後撒上了萬丈光芒。他淺淡的白衫也染上了淡淡的薰光,沒有任何寡淡的顏色,只是讓人覺得如一朵自光華璀璨中緩緩綻放的白菡,寧靜悠遠。
“雲公子今天所來是爲何?”過了半個時辰,華溪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慌不忙地問出口。
“我以爲華小姐今天不會問我。”雲祁修長的指抵着下顎,答非所問。
華溪煙看着那一雙古井深潭般的狹長風目,輕笑道:“食不言寢不語,剛纔自然是不適合問出聲的。”
雲祁幽深的眸定定地回視着華溪煙,看着她上挑的眉眼明明應當是媚態橫生的模樣,卻被人她周身的閒淡適然之息染得多了幾分純淨之氣,眸光更柔和了幾分。
“知府大牢去不去?”
華溪煙黛眉微挑,似笑非笑:“今日可去?”
“自然。”雲祁點點頭,“景山之事已經逐漸有了些眉目,但是並不是萬分確定,所以你去知府大牢看望上一番,正好也解你思父之心。”
華溪煙眼波流轉,頃刻間明白了幾分,點頭道:“好。”
她不知道雲祁是如何打點的,等到他們到達知府大牢的時候,那一羣看守之人衝着二人微微行禮,沒有任何阻攔。
大牢和她想象中所差無幾,陰暗潮溼,暗無天日,時不時的有囚犯朝外邊伸出手來哀聲喊冤,只是不知,這哀求聲中有幾分真心,亦或是早便被這暗無天日的時光消磨地所剩無幾。
雲祁沒有叫任何獄卒前來,只是帶着華溪煙朝着前邊走去,到最尾端的時候,身形一轉,如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般,眼前豁然開朗。
雲祁在一處牢房前邊停下,華溪煙探頭朝着裡面看去,見到一箇中年男子正背對着他們伏案而坐,低頭看着什麼。
華溪煙抿脣,輕輕換了句:“父親。”
華縣令聞言轉頭,便見到了欄杆外的華溪煙。
這裡的情況比華溪煙想象中好上太多,現在正是上午,陽光正從東方透過柵欄招進去,那牢房中不見陰暗,也沒有那種刺鼻的發黴味道。
“煙兒來了。”華縣令站起身,撣了撣袍子上的土,走了過來。
有獄卒過來爲華溪煙打開了門,接着便退了下去。
華溪煙走進去,見這不大的一間屋子內有一木牀,上面鋪着錦繡棉被,雖說很是簡陋,但還是比那些個石牀草蓆要好上許多。靠牆的地方有一木桌,上面擺着文房四寶,還有基本野史雜談,另外的地方有一張小小的石桌,似是用飯之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父親可是還好?”
華縣令點點頭:“好的,好的,你也可以看到,哪還有囚犯有着這般待遇?”
說道“囚犯”二字的視乎,華溪煙聲音中帶了一分落寞與晦澀。
華溪煙眨眨眼,如水的明眸緊緊盯着華縣令,輕聲問道:“出事那天,父親可知是有什麼蹊蹺?”
華縣令搖搖頭:“並沒有,只是如先前監工那般,但是不知道爲何卻是出了這般事情。”
華縣令言語中的落寞不光是對自己身陷囹圄的無奈與感嘆,可是對那些無辜喪命的礦工的同情與唏噓。
“難不成那日其它監工和礦工都沒有什麼反常?”華溪煙鍥而不捨地問道。
華縣令很是乾脆地搖搖頭:“在這裡這些日子,我很是認真地思量了那日的經過,由人到物,沒有任何反常。”
華溪煙一雙黛眉緊緊凝起,想着難不成從這裡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華縣令也凝眉,繼續深思着,目光卻是在瞥到華溪煙身後的木柵欄時,恍然道:“我記起來了,那一日有兩個很是面生的木匠從那礦工中離開,我當時以爲是哪裡出了問題過來修繕的,所以也便沒有多問。”
“景山應當是有專業的匠人,而且父親必定都見過,怎會從外邊情人前來?”
“我也不知,但是當時工期緊張,所以我也沒有多加註意。”華縣令說着,語氣中滿是懊悔。
華溪煙思慮片刻,隨機問道:“父親可能將那二人的面容畫下來?”
華縣令毫不猶豫地點頭:“雖說是有些模糊,但是大抵還是可以的。”
說罷,華縣令轉身坐到桌前,認真拿筆勾勒起來,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兩人的面貌便躍然紙上。
華溪煙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是很普通的人的樣貌,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於是便揣進袖中。
“對了,瑜兒可是走了?”
“嗯。”華溪煙點點頭,“瑜兒的遺憾便是走之前沒能見上父親一面。”
華縣令沉聲嘆了口氣,眼中有着傷痛,渾身的寂寥之息較之剛纔更勝幾分。
“父親放心,不多時我便會將父親就出去。”
華縣令卻是搖搖頭:“談何容易,孫家這次是打定了注意要處置我們,恐怕這次得了這個機會,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華溪煙勾脣,露出一抹輕柔的消息:“那孫家倒了,父親豈不是就出去了?”
聞言,華縣令猛然擡頭,見到自家女兒美豔的臉上那抹冰寒入骨的神情之時,心下一動,竟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