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颯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小會,到的時候貝拉米的懸浮艇已經停在海灘外的樹蔭下了。
這不能怪他!
他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對小木頭進行了一番愛的教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終於讓小木頭的木頭腦袋深入理解了“不能隨便約會”“也不能隨便對女生說喜歡”的事實。
“可有很多女生都說喜歡我。”小木頭理直氣壯。
“誰啊?”
“甜甜呀,子茜呀,小烏冬呀……”小木頭立刻開始數他的幼兒園好友。
“現在的小女孩都這麼放飛自我的嗎?”宋颯頓覺自己已經老了。
“對呀,喜歡就要說出來啊!”
你以爲誰都跟幼兒園小孩似的問個好牽個手立刻變成頂好頂好連冰棍都要分着吃的好朋友了?
他們可是虛僞的成年人。
小木頭驕傲臉:“她們還親我呢。”
“親哪?”
“臉。”小木頭戳戳自己的臉蛋。
“哦這可這是……”
“你不說喜歡別人怎麼知道呢!”小木頭振振有詞。
宋-自以爲情感專家情場殺手-颯,突然發現自己比不過五歲小孩。
人生異常幻滅。
小木頭八卦臉和他親孃一模一樣:“你喜歡小貝姐姐嗎?”
“你小屁孩懂什麼,我們才認識多久。”宋颯戳他的腦門。
都怪他當初口不擇言用約會來解釋自己晚歸,結果現在小木頭和蘇糖母子二人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地扎進了八卦的泥沼中。
“喜歡又不需要時間。”小木頭捂着頭嗷嗷直叫。
這是什麼人小鬼大的魔鬼發言,讓人無法反駁。
不不不怎麼能被小屁孩繞進去?
我堂堂宋颯不要面子的嗎?
“我可沒跟你說這個,以後不許亂親小朋友。”宋颯嚴肅教育,好哥哥的身份立刻上線。
“別人非要親我呢?”
“那勉強可以。”
“男生親我呢?”
“還有男生親你?!”宋颯一個頭兩個大。
“沒有。”小木頭嘻嘻一笑。
宋颯賞了他一個爆栗子。
“哎喲,”小木頭又開始誇張地叫喚,聽者傷心聞者落淚,“那你博覽會的時候都跟小貝姐姐說話不跟我說話。”
原來擱這兒吃飛醋呢!
宋颯又好氣又好笑:“我哪有不跟你說話?”
“你都在往她那邊看都不看我!”小木頭抗議。
“我哪有往她那邊看?”宋颯震驚。
“你一直都在往她那邊看!”小木頭跺腳。
“哦哦哦好好好,”宋颯沒轍,“我看了好了吧,快到點了我得走了。”
“又去見小貝姐姐。”小木頭委屈巴巴。
“是,”宋颯服了,“但是大人做的事情,不能帶你。”
“大人做的羞羞的……”
“不是!”
“哦……”小木頭眨巴眼,又不計前嫌地抱住宋颯的腿,“不過小貝姐姐是仿生人誒,仿生人和人有什麼區別啊?”
仿生人和人有什麼區別啊?
宋颯看着小木頭圓溜溜的眼睛,突然語塞了,腦子裡嗡嗡的都是索婭安德里赫和貝拉米的臉,是威利安彷彿被抽空了的軀體,是水芹顫抖的滿臉淚水,是那束夜幕下搖擺的鳶尾花。
是環形觀衆席上緩緩亮起的海一般的熒光。
如果從外表到思維,從情感到邏輯,都分不清二者,如果淪落到靠耳夾作爲標誌強行劃分,那區別又在哪裡呢?
區別在思考時用光信號還是電信號?
說到底人不也是一團有機物按DNA編碼組織起來的物質麼?是什麼給了他們某種堪稱“神聖”的身份?因爲他們更“自然”?
“這個問題太難了,”宋颯把小木頭從腿上提起來放回地上,“如果你非要問有什麼區別……”
“人管自己叫人,仿生人管自己叫仿生人。”
“如果不這麼叫呢?”小木頭巴巴地問。
宋颯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問過他爹這個問題。
當時宋輕雲不知道從哪裡搞到兩把偵查局訓練用的激光槍,空有瞄準沒有激光,興致勃勃地帶着宋颯在小花園打飛蟲。
那激光槍對於小宋颯來說太過巨大,端都端不住,於是宋輕雲蹲在他身後,幫着他扶住槍桿,跟他說該怎麼瞄準,怎麼持槍,怎麼操作激光強度,怎麼控制射擊距離。
宋輕雲的大手包着兒子還有點奶氣的小爪子,嘴裡毫不停歇地biubiubiu,於是兩人腦海中假想的小飛蟲們紛紛掉落。
他媽媽邢曼,就無可奈何地站在陽臺上,端着紅茶,看着大太陽底下父子兩自嗨。
“對了,你要是看到我們偵查局新來的仿生人們用激光槍,那才叫厲害。”宋輕雲隨口跟他吹牛,“百步穿楊那都不在話下。”
“仿生人?是什麼東西?”小宋颯仰着頭問他爹。
“就是跟人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宋輕雲笑了笑,“你把他們當成人也可以。”
“那不還是機器人嗎?”宋颯嗤之以鼻。
“誒不不不,決定是不是人的,可不是那些東西。”
“那是什麼?”
“當然是腦子啊腦子,”宋輕雲點點他的小腦袋,“難不成還是你那身小肥肉嗎?它們和人有着一樣的思想,那就應該把它們當人看。”
“但身子還是不同的啊?”宋颯不解。
“對呀,不同又如何?”宋輕雲端着槍站起來,擡槍瞄準,紅點彷彿有了魂一般竟然死死咬在一直亂竄的蒼蠅後面。
“砰”宋輕雲眯起一隻眼,輕叱一聲,於是父子腦海中的那隻蒼蠅便立刻死於非命。
“死死抱着共同點不放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可憐蟲而已,他們只能從同類中獲得歸屬感。”
“宋颯,”宋輕雲低頭看着兒子,陽光燦爛,“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人貴在不同,萬事萬物都是如此。”
當然後來他那個不靠譜的爹話鋒一轉,開始論證起自己和邢曼雖然性格差了八千里,但就是他孃的天造地設的一對。
硬生生給兒子灌了一嘴父母牌狗糧。
……
“小木頭,”宋颯想了想說,“有些問題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如果你不知道仿生人和人類有什麼區別,你就去觀察小貝姐姐,自己去想。”
“好!”小木頭欣然點頭。
“啊對了,他們的左右臉更對稱,那個程叔叔說的,”宋颯拍拍他的頭,“你下次可以仔細看哦!”
“哥哥要走了嗎?”小木頭跟在他後面。
“對啊。”
“哥哥要展現自己厲害的地方。”小木頭給他出主意。
“你別瞎操心了,”宋颯哭笑不得,突然又轉身,“誒你說哥哥厲害在哪裡?”
“唔……”小木頭陷入深思,“哥哥會切西瓜?”
英俊瀟灑的哥哥合着在你眼裡就是個切西瓜的打工仔?!
“哦哦我想到了,”小木頭一拍腦門,“哥哥還會吹口哨!”
小木頭前陣子迷上了吹口哨,但八成是門牙豁口不把風,怎麼都吹不響,宋颯樂得在海灘上啾啾啾吹個不停,小木頭把小嘴嘬酸了都發不出聲兒了,羨慕得恨不得把哥哥的嘴安在自己身上。
“別瞎想了哈,”宋颯掐掐他的臉蛋,“你哥我十項全能。”
小木頭毫不留情地刮臉蛋可勁兒羞他。
*
宋颯跳上懸浮艇:“你等久了嗎?”
貝拉米:“剛到。”
她剛剛抽空問了一下索婭關於JOY的事情,但索婭充分展現了她忽悠的本事,先是神乎其神地描繪了一番快樂源泉噴發的感覺,說比她想象得要強烈,最後又有些遲疑地,含糊其辭給了一個“大腦在融化的感覺嗷”。
她還貼心地補上一句“雖然我也沒有大腦,不過感覺就是那個感覺呢!”
貝拉米稍稍覺得有些奇怪,既然這麼快樂,當時臺上索婭的表情卻是遲疑的,並沒有露出多少笑容來。
貝拉米也理解不了大腦在融化是個什麼感覺,更理解不了索婭比喻的腦回路。
但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插曲,貝拉米搖搖頭,乾脆不去想了。
“路骨最常出現的兩個地方,工作在工廠,休息在蜂巢,但是蜂巢內部高溫低氧,環境惡劣,你無法入內,我晚上會和索婭安德里赫一起去稍稍看一下他曾經的住處,如果有什麼線索會跟你說。”貝拉米說,
“一年前他似乎離開了住了整整39年的房間,原因不明。”
“除此以外我們稍微整合了溫酒和艾麗失蹤的地點,認爲主要作案區域在新路以北,知藝橋以南,商業街以東,以及兩大工業區以西,覆蓋蜂巢,安河街區,和椰子公園。
“監控錄像我們總之設法看了一下,主路包括沿海大道內的錄像沒有任何問題,基本排除公路沿途拋屍,主要監控盲區在蜂巢附近以及居民區內部,此外各廠的內部監控不明。”
宋颯今天格外地安靜,一反常態地斜叉着雙腿靠在門上沉思。
“你在想什麼?”貝拉米開口,不知怎麼她就覺得宋颯想的東西挺重要。
“啾——”
貝拉米歪頭看了他一眼。
他剛剛吹了聲口哨?
口哨和案子有什麼聯繫麼?
如果是宋颯吹的口哨可能和線索有關?
懸浮艇內一片詭異的安靜。
貝拉米單刀直入:“你剛剛吹口哨了吧?”
宋颯別過臉,少見地墮入某種“後悔”的情緒中。
貝拉米講的內容太像他當年追蹤分析課了,那位老古董老師上課了無生氣宛如催眠曲,聽着聽着他就開始犯困,思路開始駟馬難追地跑遠。
一犯困大腦放空嘴巴就自己啾啾啾吹起來了!啾個錘子啊!
他已經淪落到使用幼兒園小朋友的撩妹技巧了嗎?
展現自己厲害的地方也應該是他千金不換的頭腦好麼?吹個頭的口哨啊!
他撩個錘子的妹啊明明他和貝拉米就是尋找真相的革命友情好麼?
貝拉米費解地分析他的表情,看上去宋颯還挺痛苦的,不明白他在糾結什麼。
貝拉米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邏輯系統出了問題,接連面對索婭和宋颯讓她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
“啾。”她面無表情地也吹了聲口哨。
宋颯僵硬地轉過頭看着她。
“哦你也會。”他乾巴巴道。
“是的,我在想這個和案子是不是……”
“別想了!”
“……但你剛剛也……”
“別想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