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喬笙的話語很平淡,脣角勾起的是一個標準弧度的微笑,梨渦淺淺,眉眼淡雅。
她看着靳東閣,如此風光霽月,不避不讓。
靳東閣拿着zippo火機的手頓住,他垂下了眼眸,片刻後纔是打燃火機。
‘咔嚓’一聲響,火苗竄起,接近藍色的火苗美得近乎妖冶,然後點燃那脣上煙旆。
菸頭的猩紅在陽光下也顯得刺目異常,深吸一口,將煙霧從脣中吐出。
煙霧繚繞中,他的桃花眉目都有些氤氳之色。
“明天晚上我來接你。”靳東閣並沒有正面回答樑喬笙的話語,而是徑自轉了話題。
“我送你回去。”他抽了兩口煙,便扔到了地上,有些煩躁的踩滅燃燒的菸蒂窠。
樑喬笙這般平靜的神態,反而讓他無所適從,連菸草都不能平息他內心的煩躁。
“不用了,我待會還要再陪陪子望。”樑喬笙搖了搖頭,依舊平靜而又乖順。
靳東閣皺了皺眉,“那好,我先去忙。”
他說完後就轉身離開,離開的步伐有些匆忙,仿若他有些慌亂的內心。
他得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梳理梳理今天的事情。
樑喬笙聽着他離開的步伐,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良久後,眼眶纔開始微紅。
酸澀從心中直衝上眼簾,視線忽然模糊一片。
淚水緩緩溢出,落到放在膝蓋的手背上,砸出一個心碎的弧度。
浸溼一方。
靳東閣沒有反駁不是嗎?
她這樣的人本就配不上靳家的大少爺。
這是事實,不容更改的事實。
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會妄想。退一萬步講,就算靳東閣能給她妻子這個身份,她也無福消受。
因爲靳東閣的父母從第一次見到她,就不喜她,那種顯而易見的厭惡,只差沒有說出口了。
本以爲這件事就算了,她只當靳東閣是頭腦一時發熱,沒想到當天晚上他又打了電話過來。
“收拾好東西,明天晚上八點我讓司機來接你,訂婚後,樑子望的醫藥費我會一次性付清。”靳東閣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也聽不出任何情緒。
樑喬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拒絕,又怕觸怒他。接受,可是她心裡知道,這是一條完全行不通的路。
“喬笙。”靳東閣忽然在電話那頭輕聲喊道,淺淺兩個字,卻仿似帶着無盡的溫柔。
似乎,這是他今天以來第二次這麼叫她了。
一個人的名字,不同的叫法,卻能讓人產生明顯的親疏關係。
“喬笙,我說過我們重新開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以後我不會再提。”靳東閣緩慢而又清晰的說道。
樑喬笙心底的疑惑又是冒了出來,總覺得靳東閣話裡有話,什麼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被困在了迷霧裡,明明觸手可碰的出路,可就是走不出去。
“靳東閣,以前……”
“我說了,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提,你也不提。”還沒等樑喬笙說完,靳東閣就打斷了她的話。
樑喬笙抿了抿脣,“好。”
反正也沒差了,這麼些年也過來了。
聽靳東閣的語氣,應該以後不會再爲難她。
六年的心驚膽顫,如同一個被判死緩的人,突然就接到了無罪開放的恩典。
心情有些複雜難言。
只要不爲難她,那便什麼都好說。更遑論,他說要一次性將樑子望的醫藥費付清,這是她最希望的。
她本來就只想好好的生活,然後將樑子望的病治好。
平平淡淡過一生,何嘗又不是幸福。
“喬笙,睡吧,晚安。”靳東閣突然轉變的溫柔,讓樑喬笙有些無法適應。
直到半夜,她都沒有睡着。
她在牀上翻來覆去,腦海裡的畫面紛雜無比,一會兒想到了小時候,一會兒又想到了現在。
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見到沈子美的時候,那種興奮的心情,那雀躍的心情直到現在想起來都是那麼的鮮明。
院長阿媽說,她和弟弟的媽媽來找他們了。
天知道她有多麼的興奮,她是有媽媽的人,媽媽並不是不要她,只是不小心把她和弟弟弄丟了。
她以爲她和弟弟以後就會有美好的生活了,可是她想錯了。
沈子美將他們接回去後,根本就不怎麼管他們,每天都是喝酒抽菸賭博。
索性她已經開始記事,自己能找點吃的照顧自己和弟弟。
這樣的日子直到十歲那年被終結。
他們被接到了樑家。
如同貧民窟的窮孩子突然到了大城堡一般,富麗堂皇的樑家讓她與弟弟格格不入。
若說第一天她還抱有欣喜,其後便只有無盡的小心了。
她以爲她和弟弟會像童話故事裡說得那樣,到了大城堡後,生活便會變得更加美好。
可是事實卻不是那樣。
初到樑家,樑薇薇便興高采烈的對着他們打招呼。
她看着這個姐姐,心中歡喜無比,真好,她也是有姐姐的人了,姐姐應該是會疼愛妹妹的。
那時的她,還對家庭親情充滿着渴望,因此忽略了樑薇薇眼中那藏着的厭惡以及見面時,並不擁抱或者與他們牽手。
現在想想,那時的樑薇薇如此顯而易見的不想觸碰她與弟弟,可是她卻沒有發現。
那時候,樑薇薇笑着對他們說:
“這是妹妹和弟弟吧,知道你們今天來,我專門讓吳媽準備了法國大餐哦!”
她滿懷感激的點頭,卻忽略了更深一層的意思。
她與弟弟從小生活在孤兒院,跟着沈子美幾年也是窮困無比,哪裡有什麼機會吃好東西,更別說是西餐了。
所以她和樑子望,根本就不會用刀叉。
當時樑家的各房堂叔嬸都來了,一大家子人在餐桌上用餐,她和樑子望卻因爲不會用刀叉而把餐盤弄得叮噹作響,讓滿屋子的人直皺眉。
安靜的用餐氛圍裡,他們兩人的動作既滑稽又搞笑,像是供人玩樂的小丑。
特別是最後,大廚上了一道壓軸大菜。
芝士焗烤大龍蝦。
她和樑子望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龍蝦,那通紅的外殼和香味讓他們兩個初次見到的小孩開心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樑子望年歲較小,因此做什麼也不管不顧,吃起龍蝦來恨不能多吃點。
但是這也不能怪他,呆過孤兒院的都知道,在院裡,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吃快點,因爲你不吃快點,很有可能到最後都吃不飽。
而她呢,因爲是第一次吃龍蝦,所以直接拿着勺子敲打着龍蝦殼,一不小心龍蝦殼濺到了樑家奶奶的碗裡。
樑家老太當時就黑着臉拂袖而去,而沈子美因爲這個事情私下裡還給了她兩巴掌。
當時的樑薇薇是怎麼做的呢?
只是微笑着手把手的走到樑喬笙的身後,教她怎麼用刀叉。
她當時對這個姐姐是感激涕零,覺得她比自己的媽媽還對自己要好。
現在想想,果真是太單純了。
樑薇薇當時的行爲不正是用她的優雅高貴襯托出她的粗鄙不堪嗎?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心情又有些差了,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是三點了,睡不着就乾脆起了牀,開始收拾東西。
不管如何,靳東閣現在的確是她的金主,沒有他樑子望的鉅額醫藥費就沒有着落。他說得訂婚言論,不管真假與否,她都得將他的話聽進去,收拾好東西,明天假裝去學校然後再等着司機來接。
對於她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樑子望。
若是因爲一場訂婚,就能將樑子望的醫藥費全部付清,那就算是靳東閣要碰她,她也忍了。
以前懼怕,是因爲靳東閣總是反覆無常。
她只有堅守着自己最後的底線,他纔會對她另眼相看。
想來,她也算是心機女表吧!
可是自從靳東閣跟她說了那樣一句重新開始的話後,莫名,她覺得靳東閣似乎可信了。
反正就算訂婚是真的,也不可能結婚。
她很清楚,她這樣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入靳家的,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不過……不管訂婚這一說,是靳東閣心血來潮還是其他,總歸對她來說是好的。
只要樑子望,好好的!
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看着這件佈置得溫馨至極的臥室,想到顧西洌,心裡覺得有些歉然。
明明是下定決心要好好工作的,卻中途落跑。
顧西洌雖然嘴巴毒了點,行爲怪了點,其他都很好。
薪水高,工作輕鬆,時間也自由。
她想,她永遠會記得這份工作的。
她在腦海中想好了一番說辭,天未亮就跑到客廳去等着。
可是還沒等她說出個所以然,就迷迷糊糊被顧西洌給趕回了房間。
回憶道這裡戛然而止,想到方纔與顧西洌的對話,樑喬笙又是使勁捶了捶牀鋪。
“到底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她有些苦惱的蒙在被子裡大吼。
她現在要怎麼跟靳東閣解釋啊!!
咬咬牙,樑喬笙給靳東閣打電話。
“我想繼續住在學校,方便學習。”
她有些忐忑的說出這個蹩腳的理由,原以爲靳東閣會駁回,卻不料他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隨你高興。”他頓了一會兒,又是開口。
“待會有時間嗎?陪我去個地方。”
“嗯。”樑喬笙輕聲應答。
直到掛斷電話,她都有種還沉浸在夢裡的感覺,她現在深深的懷疑,靳東閣是不是被人假扮了。
怎麼不過一天,他又變得讓她看不懂了呢?如此溫柔,讓她覺得有些捉摸不定了。
不過……想到剛纔她說得話,她情不自禁的皺了皺鼻子。
要是說謊真能讓自己的鼻子變長,那她現在的鼻子肯定已經長到了太平洋。
她都記不清她編了多少謊言了,彷彿說謊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真是有些厭惡自己了。
雙手合十,默默禱告,“聖母瑪利亞,就讓這三個月快些的過吧!”
顧西洌合同上的僱傭日期只有三個月,只要三個月一過,她便能離職了。希望中途不會再出什麼紕漏了,就算要出紕漏,也讓樑子望的醫藥費有着落先。
與樑喬笙的糾結相比,此刻的顧西洌顯然要輕鬆多了。
去杜家發佈會的一路上,他的脣角都有些上揚的弧度,顧媽媽在後座上偏着頭看向顧西洌,不禁暗自點頭。
看來杜家丫頭的確討人歡心,不過幾天就讓自己兒子這麼開心,真是一樁好事。
“若儀啊,新聞那些個都是胡編亂造的,你可別往心裡去啊!咱們家西冽一直沒回國,這次回國自然會被那些個記者逮着亂寫,所以你以後有什麼不痛快,一定要跟顧阿姨講,顧阿姨給你做主。”
杜若儀笑着點點頭,“我知道的,我不會亂想的。阿姨,您放心吧!”
顧媽媽滿意的點了點頭,越看杜若儀越滿意。
杜若儀垂下眼眸,看起來乖順柔美,可是那脣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冰冷。
她託人調取了林家大廳的監控,專門找出了穿着黑色小禮服銀色高跟鞋的女人。
找出來的人選倒真是讓她大吃一驚,她以爲是巧合,或者說是自己看錯了,可是當她剛纔在顧西洌的車上不經意看到一隻耳環,她纔是確定。
根本就不是什麼看錯,躲在顧西洌身後的女人就是樑喬笙,因爲她看到的耳環就是樑喬笙昨天所佩戴的。
想到記者寫得那些個文章,杜若儀的眼裡劃過一絲諷刺。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想來那些記者確實也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可笑她還以爲是記者隨意杜撰。
哼,那樑喬笙還真有本事。一邊巴着靳東閣,一邊還拉着顧西洌。
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真是異想天開又不要臉到極點。私生女果然是上不得檯面的,只會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靳東閣也就罷了,可是顧西洌是她的。
多年籌謀,怎麼可能毀在一個地位低下的女人手裡。
“到了到了。”顧媽媽的話語打斷了杜若儀的沉思。
“若儀,你們家這次發佈會弄得還真漂亮。”
杜若儀眉眼間都是驕傲,“我們家對這次的發佈會極其看重,肯定會弄得漂亮一點。”
顧媽媽笑着點點頭,“不錯不錯,西冽,你就陪着若儀去吧,媽媽還要去開個會。”
顧西冽點了點頭,便下了車。
杜若儀挽上他的臂膀,顧西冽不動聲色的朝一旁小小挪動了一步,讓兩人不至於貼得這麼緊。
紳士而又禮貌,卻也帶着疏離。
杜若儀暗自咬了咬牙,避她如蛇蠍,那日卻在記者面前講樑喬笙抱得死緊。
也不知道那樑喬笙有什麼好,一個二個都對她趨之若鶩。
杜家的發佈會是名牌手錶,平日裡杜家做人也圓滑,因此今天來捧場的也不乏各界大人物。發佈會舉行的熱熱鬧鬧,杜若儀也是逢人就笑。
而顧西冽則收穫了更多異樣的眼光,畢竟關於報紙週刊上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大家都有所耳聞。
儘管知道這可能不屬實,但是八卦是羣衆的本性。
忽然在進口處有了一陣小小的***動,衆人都側頭看去,隨即在心裡大呼一聲。
今天可有好戲看了。
原來正是靳東閣和樑喬笙到了。
樑喬笙以爲靳東閣只是讓她陪着去一個尋常的地方,於是出門的時候隨手抓了一件羽絨服套上。卻不曾想,靳東閣帶她來到的是這樣一個場合。
有些懊惱,她怎麼就忘了,靳東閣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會帶她去隨隨便便的地方呢。
“我還是去換件衣服吧!”樑喬笙有些瑟縮。
“不用,這樣就挺好。”靳東閣攬過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靳東閣攬着樑喬笙穿過人羣,徑自走向顧西洌與杜若儀。
衆人不自覺的給這兩對人讓開了位置,露出中間一塊空地。
“西冽,我們單獨談一談。”靳東閣看着顧西洌,脣角瀰漫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