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一個穿着櫻桃紅金絲織錦禮服的男孩走進來,十二三歲的年紀,活脫脫一個脣紅齒白的美少年。眉宇之間,卻帶着草原兒女的瀟灑。公西意正帶着宮裡的花匠們鼓搗着何默送的蘭花種子,看見寶貝兒子進來。公西意笑眯眯地像一隻懶貓一樣,朝着樑耀招招手。四處的僕從匠人都紛紛行禮:“參見大皇子。”
樑耀煞有其事地擺擺手,模仿着父皇的語氣:“都起來吧。”
說完忍不住吐吐舌頭,衝着公西意爽朗一笑道:“媽咪,藥藥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公西意揮舞着手裡的小花鏟兒:“當然是好消息,壞消息就不要告訴我了,影響心情。”
樑耀非常開心道:“越嬸嬸生了一個小妹妹!我親眼看見成因寺來的信上寫的。”
“真的?”公西意喜出望外,如果是真的這絕對是今年最好的消息,沒有之一。樑耀認真地點點頭:“媽咪,雖然我知道你不想聽壞消息,可是藥藥覺得做人要堅強。父皇常說做人不能逃避困難,所以媽咪還是聽一聽吧。”
“……”公西意笑着拒絕,“你父皇說的很對,你要好好聽話。”樑耀的小眼神特別純潔,天真地看着公西意,有些困惑和迷茫:“那媽咪呢?”公西意理所當然道:“媽咪已經三十歲了,完全獨立。等你三十歲時,你就不用聽你父皇的話,真的。”
樑耀很懷疑地看着公西意,還是把壞消息說了:“蕭兒在勤思閣玩兒火,一不小心把藏書閣給燒了,差點把父皇給氣死……”公西意手一鬆,花剷掉在地上。她不擔心樑簡被氣死,但她很擔心蕭兒被樑簡打死。
她手都來不及洗乾淨,就忙着去救場。
樑耀撿起地上的花鏟兒,看着匆匆忙忙,火急火燎的媽咪,少年老成地嘆了一口氣。蕭兒一天不闖禍,就不是樑蕭。今天能把藏書閣燒了,明天也許就是整個皇宮。父皇不揍他,是不可能的。就看媽咪能不能成功救他於水火之中了。
他有些幸災樂禍,蕭兒確實是該收拾了。平日裡欺負這個,欺負那個,連妹妹都欺負……他拿起泥架子上的漆木盒,在手裡扔來扔去扔着玩兒,抓着一個小花匠一問。才知道這裡面都是名貴的蘭花草種。他看這盒子很討喜,磨着幾個當家姑姑,討要了回去。
公西意纔到勤思閣門口,就聽見蕭兒哇哇大叫。叫的聲音十分敞亮,她放下心來。
樑蕭一見公西意進來,本來精氣神兒十足地在跟樑簡叫板,可一瞥間母妃的身影,立刻兩眼淚汪汪,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樣。“母妃,父皇打我!”
樑簡看見公西意來了,方纔收斂了身上的怒氣。溫柔道:“用午膳了嗎?”樑蕭一把推開樑簡,氣焰十分囂張道:“母妃,他打我!”公西意皺眉,捏着樑蕭的耳朵:“怎麼跟你父皇說話呢?不打你,皮都鬆成這樣還不打,還能了得?”
“母妃——”樑蕭試圖撒嬌。
樑簡當着公西意的面,也不好收拾小傢伙,只得作罷。公西意狠狠瞪一眼樑蕭,然後才心虛地問了一句:“藏書閣,嚴重嗎?”不提還好,一提樑簡的火氣就壓制不住。“洪泉,把樑蕭給朕關起來。”這孩子再不管管,得翻天。公西意看着可憐巴巴的樑蕭,也無可奈何。
在空氣中對着被抓走的蕭兒默默說了兩個字:活該……
“差一點兒就釀成大禍了。”樑簡嘆氣,“也不知道這孩子像誰,無法無天。”
公西意望着天花板,心想反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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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清楚了?”樑簡不贊成道,“子安,大梁正是用人之際……”公西子安去意已決,他想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請皇上恩准。”
樑簡嘆氣:“你讓朕再想想。”
公西子安退出御書房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帶這幾個宮女的皇貴妃——公西意。公西子安依禮請安,公西意只好應着。“大哥留步,我有話跟你說。”公西子安微微點頭,兩人移步至藤蘿繁盛的亭閣中,一片陰涼。
“大哥要辭官的消息,已經在源京傳的沸沸揚揚了。”公西意擔心道,是不是發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大哥的仕途正盛,前途不可限量,這個時候辭官,難免惹人遐想。可是公西子安只是淡然一笑:“意兒,你忘了大哥當初爲什麼要做官了?”什麼叫忘了,她壓根兒就不知道理由。
“真的是執意如此了嗎?”公西意問道。
公西子安笑:“執意如此。”
“哎,大哥……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公西意發愁道,“就算你不爲自己想,也該爲澤夏澤敏他們想想。”
“意兒,你怎麼也這麼多愁善感起來了?”公西子安心境十分開闊,“他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是他們自己的人生。爲官十六載,該做的我都做了。往後的日子,我想多陪陪你嫂子,多陪陪孩子。”
公西意無奈一笑:“真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嫂子,至於孩子啊……大哥,我覺得他們可不期望你陪着,正是貪玩的年紀,誰願意多個人管教自己……”
“就你歪道理多。”公西子安停頓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辭官之後,我打算和爹孃一起回慶州祖宅,他們年紀大了,總要落葉歸根的。阿誠他……往後這源京城,連個幫你的人都沒有。以後自己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情給大哥來封信。”
公西意點頭,這麼多年君臣恩怨,兄妹情仇……終了終了,都淡了,煙消雲散。
“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阿誠。”公西子安鄭重道,“但是重新來過,我依舊會那麼做。意兒,你恨我也好……”公西意搖頭:“一切都過去了,世上沒有重新來過。最後能在爹孃身邊盡孝的,只有大哥,做妹妹的除了感激還能抱怨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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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爲這件事能善始善終,可沒想到還是沒能避免一陣譁然。這次倒不是爲公西子安的辭官,而是爲另外一件轟動源京的大事。
公西子安的正室,工部尚書的長女——左凌霄,本是個風光無限的官太太,隨着公西子安的步步高昇,在源京的圈子裡也是數得上的。可公西子安說辭官歸隱,就辭官歸隱了。不管左凌霄怎麼鬧,都沒用。
誰都沒想到,她這麼一鬧二鬧的,竟然給自己找了一個下家。甚至還是位皇宗侯爺,按輩分兒還是樑簡的小表叔。左凌霄二話不說就另覓高枝了,公西子安也沒多做阻攔,只是礙着老丈人的面子,耐心勸了幾句,但左凌霄一門心思攀高枝,哪裡聽得進去。
終於公西子安寫了放妻書,不出一個月左凌霄就風風光光去南寧侯爺府做了續房。這事兒一出,最丟人的莫過於左家。一時間左姓的女孩兒,都被冠之以放‘蕩的名號,無人肯娶。而公西子安,更是被盛傳戴了一頂結結實實的綠帽子。
這事兒傳到宮裡,公西意吐槽不已:“我本來也擔心左凌霄……哎,她還真是刷新了我的認知。”其實想來想去,左凌霄這個人雖然十分勢力,不尊老愛幼,拜高踩低……但也算是活的真實,她夠壞的,但也從未裝過好人。起碼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並且很有勇氣。
“看你說的,好像還很讚賞她。”樑簡一筆一劃地抄着書,兒子犯錯,當爹的抗。還好蕭兒燒燬的書,都有復刻本。
公西意點點頭:“她爲人是不怎麼樣,但那種爲自己而活的勇氣,也是難能可貴的。本來她跟我大哥,就不是一路人。當初也是滿腹委屈嫁進我們家,想來她也有理由討厭公西這個姓,還好沒有孩子……”沒有孩子,也意味着沒有太多的傷害。
樑簡只是聽了聽,沒有說什麼。這些小事每天都在重複的上演,承載着一個人的悲歡離合,一個人的苦盡甘來。意兒別的說法他很難認同,但是有一點是對的,勇氣。活得越久,越是缺少的東西,就是勇氣。
源京城裡正盛傳着……公西子安爲人古怪,御妻無方,難擔大任…街頭巷尾也在議論着公西子安和左凌霄的糾葛,傳的神乎其神。在一片混雜中,公西子安也慢慢打點好了一切,準備帶着爹孃、妻子兒女返鄉。
而源京的文人雅士之間,卻開始流傳起一本詩集來,命曰:《與君》
尤其是當大家知道,這本一夜之間傳遍百戶千家的詩歌,正是江豈念和姜鬱悅合著時,此事的風頭一下子壓過所有。其中朗朗上口的詩篇,連街邊的三歲小孩兒都學會背了。而最長的那篇《與爾與君》,原稿最終竟躺在了樑簡的御案上。後來,就到了公西意的手裡。
來來回回,反反覆覆讀了很多遍,公西意竟一時難以自拔。
從曼妙美麗的詩篇中脫離出來,心裡也只剩下感慨。她突然想起剛剛到源京時,在坊間流傳的一句話:貌不及哲黛,才難比雙江。這世上的奇女子,竟真的讓她見了一個遍。忽哲黛的美和韻,江豈唸的才與德……
正當公西意沉浸在詩篇裡,手中的書卷被人抽了去。她仰起頭,纔看見樑簡的臉。
“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她覺得樑簡的眼神怪怪的樑簡面色不太好,像是忍了又忍後,才憋出一句:“你跟何默,到底是什麼關係?”
公西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什麼關係?她跟何默?毛關係都沒有啊。她非常無辜地看着樑簡,眼神裡滿滿的都是你要相信我啊!“阿簡,我知道最近京城裡風氣不太好,但是你也不用對我疑神疑鬼的啊,放心吧……我肯定不會給你戴……”
沒等公西意反應過來,樑簡就拂袖而去了。
留下一臉呆滯的公西意,她……到底做錯什麼了。公西意非常認真地反思了一晚上,從裡到外從頭到尾都理了一遍,也沒發現自己跟何默有什麼聯繫。除了她十一二歲的時候,是暗戀過人家……不過這也要算的話,就真是太讓人吐血了!
最後公西意得出一個自己很滿意的答案,樑簡一定是有病!不能慣着,得治!
接下來,公西意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太低估樑簡犯病的程度了。他那哪兒是簡單的生病,簡直就是病入膏肓!脾氣大了,竟然敢跟自己冷戰了。每天吃飯繃着臉,一句話都不說,嚇得樑蕭都乖巧了許多。晚上睡覺,竟然拉出兩牀被子來,中間恨不得隔着一條馬裡亞納海溝。更過分的是,竟然無緣無故剋扣上水宮的糧餉!這是公西意最不能忍的。
“不準睡!”一天晚上,公西意受夠了,她要跟樑簡嘮叨清楚了。
公西意看着他的冷臉,就恨不得呼一巴掌。敢跟老孃擺臉色,擺給誰看呢!“今天晚上你不說清楚,咱倆誰都別睡。大不了熬到明天,你要是還想好好上朝,就老老實實跟我說,到底爲什麼呀?憑什麼呀!你知不知道你這算冷暴力?”
這麼多年了,這樣的場景公西意還真是第一次見。前兩天還覺得好玩兒,有新鮮感。可是時間長了,擱誰誰都受不了。
“你跟何默什麼關係?”翻來覆去,樑簡就這麼一句話。
公西意抱着莫大的耐心,把樑簡當無理取鬧的孩子哄:“什麼關係,這麼說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親姐姐的丈夫的親弟弟。沒錯,就是這樣。”這絕對是標準答案,無可反駁!
“除此之外呢?”
“額……他不是我初戀嘛,你知道的。”公西意拋了個媚眼,被樑簡無情地忽略了。
“然後呢?”
“然後……沒有了啊。”公西意真的挺懵的,難道還有什麼連她都不知道的關係?樑簡突然起身,走向掛着龍袍的木架,從明晃晃的龍袍裡拿出什麼,然後走了過來。公西意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從樑簡篤定的眼神裡,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捉姦在牀了似的。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趁着樑簡還沒走過來,她的大腦飛快地運轉。只有儘快想起來她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樑簡的事情了,才能儘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可是直到腦袋死機了,她也沒想起來一星半點兒的線索。而面色黑壓壓的樑簡,已經走到牀邊了。
一塊兒白布被扔在公西意身上,她明顯感覺到白布上的怒氣。
樑簡是個胸懷天下的君子,絕不是小肚雞腸之人,能讓他這麼氣氛的,怎麼着也該是滾牀單級別的背叛吧?公西意的腦海裡出現裡一千種可能性,比如無辜女主被陷害的戲碼,比如天雷滾滾的狗血誤會……她顫抖着手,打開那塊兒白布。
孃的……越讀,她的心越涼。上輩子,她是不是得罪過何默……
樑簡頭一次用這麼涼颼颼,詭異異的語氣跟她說話:“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你們需要用蘭花來傳情?我說這些日子,你怎麼一門心思地學起種花了……”
“誤會!真的是誤會!”公西意厚着臉皮問道,“你是在哪兒發現這個的?”
樑簡很生氣,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公西意只好軟磨硬泡道:“絕對是誤會,我沒你想的那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他這個……情書,咳咳,真的不是寫給我的。你不信好好看看,你看你看,幽蘭誒!我身上有一絲幽蘭的氣質嗎?沒有!我明明是竹林中的小太陽花,是不是?”
見樑簡臉色依舊沒有好轉,公西意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了:“阿簡,你現在這樣……特別沒範兒。好歹你是一國之君,怎麼能跟一個小女子計較呢。你要是再板着臉,我就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我真的真的……”樑簡突然一把推到公西意,兩個人滾在牀上。公西意心裡樂開花了,滾牀單能解決的問題,一覺醒來都不是問題。
可是樑簡根本就是一尊石佛,他俯視着公西意一動不動。
壓低聲音道:“情……書?這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但是意兒……你知不知道盒子的底座裡,還有什麼?”
“什……什麼……”公西意結結巴巴道,幸好現在是古代。要是放在現代,樑簡這麼經不住刺激的人,要是有人合成幾張落裸照啊什麼的,豈不是樑簡會直接掐死她,想想都後怕。
“金礦的地圖。”樑簡附在公西意耳邊,輕輕吐出幾個字。
公西意覺得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索性自暴自棄:“反正跟我沒關係,你愛怎麼想怎麼想。要是你非覺得我魅力非凡,全天下男人都愛我一個,那我也沒辦法。不過怎麼說,金礦的地圖也有我的功勞,以後你要是再剋扣上水宮的銀錠子,我跟你沒完。”
樑簡覺得好笑:“意兒,明明是我在跟你算賬。”
公西意氣鼓鼓道:“有本事你算啊。還皇帝呢,小氣死了。”樑簡突然就鬆手,平靜地躺在公西意身邊,輕輕嘆氣。“意兒,等打春了,想一個封號吧。”
公西意拉着樑簡的胳膊當枕頭:“什麼封號?”
“一國之後的封號,我要你做皇后。”樑簡堅定道,這個女人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