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怎麼辦?只會被牽絆。
上泉寺一行後,公西意悶在宮裡大睡了三天。越是不符身份的事情,她偏要做給別人看看,好像這樣她就能和宮裡的其他女人區分開了似的。恍惚間,她又開始痛恨自己的份位,她不該是什麼妃子,她應該離世避俗,做個樑簡身邊的神秘女子,好像那樣纔是特別的。範英晉封的消息不脛而走,各宮都上趕着巴結,就連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后,也特別給範家面子。
“娘娘,你就出去走走吧,悶出病可怎麼辦。”流姻勸說,皇子公主們要是年紀再小一些,還能給娘娘解解乏。可如今皇子公主們也大了,每日不是上課就是四處瘋玩兒,娘娘愈發喜歡獨處,一個人悶着不說話。
“哪有悶出病的,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呆着,是能感受到人生真諦的,你懂不懂。”
流姻責怪道:“人生真諦奴婢可不知道,但奴婢知道娘娘越來越不愛笑了。自打從上泉寺回來,整個人都鬱鬱寡歡的。今日鏡湖那邊可熱鬧了,娘娘就出去看看吧。”
“熱鬧都是別人的……”公西意不想動,她哪裡是鬱悶,她只是越來越懶了。
“娘娘!”流姻束腰站着,怒視公西意。
公西意樂了:“你脾氣不小啊,都敢跟姐姐我發火了?現在誰不知道,上水宮就屬你最大,你都發話了,我敢不去嗎?走走走……”流姻驚覺自己的放肆,立馬敗下陣來。但她想解釋的時候,就看見娘娘已經走了。
“鏡湖有歌舞?”
“是,幾天前就見人準備了。”
公西意頓時笑嘻嘻的,歌舞好啊。這大梁的皇宮裡,能歌善舞的人不少,但是根本沒有施展的空間。全因樑簡一人對這些曲樂歌舞不感興趣,導致整個宮裡都挺乏味的。
流姻伴着公西意,一邊散步一邊走到了鏡湖邊上。湖上有一段浮在水面上的折橋,映襯着高高低低的荷花,很有意境。此時,一個舞女正在那上面練舞,個個輕歌曼舞,細軟腰肢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這是哪個宮的?”公西意站在湖邊的大柳樹下,享受着一片柳蔭。
“聽說是姬妃娘娘親自教養的一批舞女,乞巧之日要獻給皇上的。”流姻加重語氣道,她故意把最後一句說的清晰而又響亮,希望藉此娘娘能夠有些覺悟,可惜公西意直接忽略掉最後那句了。
“姬妃啊,好久沒見到她了。”
“蘇嬪砍梨事件”之後,公西意就沒見過姬樂,這樣細細算來。她和後宮的妃嬪幾乎沒有什麼來往,走的最近的只有哲黛姐姐。就連貴妃姜鬱洱,也只是因爲慕傾的緣故,才偶爾見上一面。如今想想,是她潛意識裡就不想認識這些女人吧?
“娘娘,今年乞巧……咱們宮裡真的什麼都不準備嗎?”流姻總覺得不安,其他宮的大宮女早就忙的沒日沒夜了,只有她莫名的悠閒。
“準備什麼?讓你跳舞,你會嗎?反正我一點兒都不會……”公西意說的理直氣壯,準備來準備去都是在討樑簡的歡心,他的歡心……哪裡是一場歌舞能填滿的。他要的萬里江山,她哪有能耐準備?
不過有人能,忽哲黛能,範英能……甚至姜鬱洱都能,姬樂也能。
公西意想到這裡,無比的沮喪。她們都是給他錦上添花的,只有她總在給他火上澆油。要是沒有在一起,是不是十年前,南臨就被大梁收入囊中了?而二哥和樑簡,兩個人誰都不必如此疲於奔命。
“那也要準備點什麼啊。”流姻堅持。
公西意聳聳肩:“你是上水宮的老大,都聽你的,想怎麼準備就怎麼準備吧。”
“皇上……”流姻緊張極了,她從來沒有離樑簡這麼近過。更何況,還要她看着帝王的眼睛撒謊。她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兒啊!
“怎麼?”樑簡被流姻攔住了去路,本就心情不快,忍不住皺起眉頭。若不是在上水宮,若這不是西意的丫鬟,他哪有耐心詢問。只有不要命的,敢攔着他。
“娘娘早早就睡了。”流姻萬分爲難。
樑簡後退半步,雙手交叉在胸前,打量着流姻:“那又如何?你……是不讓朕進去嗎?”
流姻連忙搖頭,但又想起娘娘的吩咐,糾結道:“娘娘說她今天累了,皇上……皇上……皇上……皇上還是請回吧。”終於鼓起勇氣,她幾乎是豁出性命了。
“讓開。”樑簡不想跟一個丫鬟糾纏,他淡淡吩咐道。
流姻腳下一軟,心裡默默地給公西意道歉,然後點點頭一溜煙就跑了。她實在是不敢,不能,不會,不行啊!
公西意就知道,流姻那個沒出息的是絕對攔不住樑簡的。她就坐在牀上等着樑簡進來,她打開了越芒丹留給她的箱子,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瓶子,鋪了一牀。她正對着手裡的紙,一一來認識這些東西。
樑簡揮手退下了所有的侍女,寢宮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怎麼了?不願見我?”樑簡隨手脫掉龍袍,坐在公西意身後,雙手環住了她的腰。兩個人要多親密有多親密。
“不願意你也進來了,這宮裡誰敢攔你啊。”公西意頭一次對樑簡這樣漠然。不同於往日的生氣,炸毛,而是淡淡的無情。偏偏樑簡最受不了這個。
“還在爲英妃的事情惱我?”樑簡用下巴在公西意脖間蹭了蹭,鼻脣間的熱氣繚繞在公西意的耳畔。而他的手,已經在解公西意的腰線了。
“鬆手。”公西意只是專注地擺弄着手裡的瓶瓶罐罐,當如此冷漠的兩個字脫口而出時,最驚訝的不是樑簡,而是公西意自己。她驚奇地發現,她也可以像樑簡一樣,拜託自己的情緒,平平淡淡地說着話,讓人生畏。
樑簡從不勉強她,他鬆了手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毒。”公西意又補充道,“我記得私藏毒藥是犯了宮規的吧?”她的口吻隨意而溫和,就像現在正在皇帝面前拿着這些毒藥的,不是她一樣。
“這麼危險的東西,怎麼能放牀上。”樑簡皺眉,“是越芒丹給你的?”
“恩,她留信告訴我說,她隱居後也用不上了。畢生的財富扔了可惜,就送給我了。她說我要是看誰不順眼了,毒死一個少一個。喏,使用說明書都在這兒了。”公西意把越芒丹的親筆信塞到了樑簡手裡。
樑簡卻並未看,只是問道:“你要怎麼處理?”
“當然要留着了。”公西意正色,她很認真地說道,“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我是妃子,她們也是妃子。既然我們都一樣,那我也要有點兒靠山。你看她們不是家世顯赫,就是軍權在握,我呢也沒什麼後臺。總要留些東西自保,省的以後死的太難看。”
樑簡抽出公西意手裡的瓶子,扔在了一邊:“靠山?這些東西都是死的,哪裡靠得住。你要是想找靠山,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連家就不錯,楚氏也可以。他們巴不得在後宮找個依託,若是再簡單一些,就多跟你大哥走動走動。”
“阿簡,你這是鼓勵我參政嗎?”
樑簡大笑:“傻丫頭,後宮本來就是政治的一部分。你若想,隨時歡迎;你要不想,我自會把你隔離在外。”
公西意心煩意亂地收起瓶瓶罐罐:“不想不想不想,我困了。睡覺吧。”
樑簡看着陷入煩悶的小丫頭,心裡算着……該是月信要到了,情緒才這樣反常吧?
“要是我說的你都不喜歡,還有一個人,值得考慮。”樑簡側躺着,一隻手把玩着公西意的頭髮,心裡只想着怎麼哄小丫頭開心。
“誰?”公西意哼哼着,她可不抱什麼希望,抱大腿什麼最累了,費心費力。
樑簡高深莫測地一笑,連着被子把公西意整個纏在懷裡,附在她耳畔道:“我。”終於,隔着被子,樑簡感受到公西意起伏的呼吸,她笑了。
於是他鍥而不捨地自我推銷起來:“不管是家族顯赫的靠山,還是軍權在握的後臺,哪一個能比我,更適合?恩?”
流姻覺得最神奇的事情,莫過於眼前這場景。明明昨晚,娘娘還冷着臉,這一大早怎麼就豔陽高照了呢?想不到皇上還有這樣的能力……不過娘娘高興了,她也就跟着高興了。一邊哼着小曲準備早膳,一邊催促娘娘梳洗。
等會兒皇上就下朝了,皇子公主也要一起用膳,唯獨娘娘睡懶覺。
公西意伸着懶腰打着哈欠走出來,低頭聞聞香噴噴的早點,一掃昨日鬱悶。樑緣是被樑簡抱着回來的,這下丫頭眼巴巴地去接父皇下朝,惹得樑簡滿心憐愛,只有公西意默默誹謗,以她的瞭解,緣緣無事獻殷勤,那絕對是有企圖的。這孩子從小就心機重,樑蕭要是小霸王,她就是小惡魔。
“應兒,來,坐母妃旁邊。”公西意身邊的位置,只有兩個。一個是樑簡的固定席位,另一個是孩子們爭奪的寶地。樑耀皇子的身份依舊隱瞞着,這些日子甚至搬出宮去住了。剩下三個,公西意尤其偏愛樑應。
“母妃偏心。”樑蕭咬着筷子不肯吃飯了。父皇喜歡緣緣,母妃喜歡樑應……只有他,沒人疼沒人愛的!公西意根本不想搭理他,她絕對忘不了上一次,樑蕭坐她身邊發生了什麼。這孩子天天披着天使的外表,幹着惡魔的勾當,還裝可憐。他都把流姻氣哭幾次了!更是捉弄哲黛姐姐,捉弄貴妃,甚至捉弄樑簡。
公西意啃着小白菜,問樑簡:“上次見到封肅,他跟我說什麼命格,這事兒你知道嗎?”
樑簡微微驚訝,後來又想起什麼,笑道:“當然知道,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真的啊?我還以爲他騙我呢。”公西意喝了一口米粥,又餵了應兒一勺蝦仁兒,“他當時怎麼跟你說的,那天還嚷嚷着讓我謝他呢,那神情別提有多驕傲了。”
樑簡想起陳年舊事,覺得有些好笑:“他是和平常人有些不同,有些特別的本領。這是他們封家的神秘血脈。當年託他打聽止心的下落,他便破格看了一眼未來……找到止心的時候,他卻說之心落戶的地方,有雙重命格的人。”
“雙重命格?”公西意顯然被吸引了,連飯都忘記吃。
“他說雙重命格,就是人會有兩種命運,共在一身。運氣和格局都大不相同,只是在傳說中存在的命格,他卻說在你身上,你二哥身上都有。”樑簡就像是講一個笑話一樣,“他整日邪乎慣了,不必理他。”
公西意卻開始正經了:“那他爲什麼要我感謝他?”
“按照他的說法,雙重命格的人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樑簡頓了頓。“他一直深信,我是抱着這樣的目的接近你的。大概這就是原因,你信嗎?”
公西意呆呆地拿着筷子搖頭,起死回生的本事她沒有,但……兩種命運,她和誠王八是真的有。封肅……真的不是凡人啊,那他在某種程度上,也許知道穿越的秘密?甚至他有能力讓她回到以前……
“母妃!”樑蕭從座椅上跳下去,“你的勺子都掉了!”
公西意回過神,已經是一頭虛汗。誠王八苦苦尋找多年的秘密,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慶州,而是在雁山。雁山……
樑簡笑問:“意兒,你怎麼了?”公西意連忙搖頭:“沒事兒,沒什麼。就是想起一些事情來。阿簡……雁山樓臺,裡面到底是幹什麼的?”
“堂姐,你放心吧,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宮外的某處暗閬,姜維俯首道。
姜鬱冰一身白錦披身,連衣的長帽擋住了大半張臉。“一點差池都不能有,知道嗎?成敗就在此一舉了。今年乞巧,是最好的機會。”
“是。”姜維低三下四的,只有當上駙馬,他才能揚眉吐氣,受到家族重視,“可是範天北怎麼辦,他也會入宮……”
姜鬱洱欣然道:“你放心,我瞭解慕傾。範天北雖說軍功赫赫,但那人不過是個高大健壯的粗人,年紀又大,怎麼也入不了慕傾的眼。那丫頭心氣高,又既看重外表,你只要聽堂姐的,駙馬的位置絕對跑不了。有一點你可要改改,整日浸在青樓那種地方,身上一股子胭脂俗粉的氣味可不行,往後不要再廝混了。”
“是,全都聽堂姐的。”
勤思閣裡,一聲雄渾嗓音襲耳。
“皇上,帶兵打仗我行,可哄女孩兒開心,我真不行。”範天北今年二十有四,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心思全然不在女人身上。他倒是有幾房小妾,但他也不大感興趣。在山上的時候,曾祖父管得嚴,他根本就沒接觸過什麼女孩兒。
“不行就學學。”樑簡暗自失笑,他自己在這方面不也是摸索出來的?
“可……”
“天北,慕傾是皇兄的女兒。”樑簡打斷了範天北的可是,“朕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他們都以爲朕就是爲了聯姻,才屬意你。其實朕只是不想讓她淪爲姜家爭權的工具。”
“我……”範天北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樑簡解釋,讓他娶誰他都沒意見。但是娶就娶吧,還要哄……全天下,他最怕的就是女孩兒。
忽哲黛將手中的紙捲成細細的紙卷,映着燭火燒爲灰燼。父親又開始逼她了,現實怨念她這些年生不出個一男半女,接着就怨念她不爲忽家着想,再接着就是這次聯姻。
本是一場姜家和皇帝的爭鬥,父親非要插一腳,大哥被收了兵權。這警告還不夠明顯嗎?忽哲黛從未像現在這樣,這麼痛恨她的父親。
若不是忽家太貪心,大哥總不至於被皇上提防……孩子?皇上統共就碰過她幾次,哪來的孩子?就算有,皇上也絕不會讓他活着見到這個世界,林懷瑾不就是個例子嗎?
也不知這次忽家的棋子,是哪個旁支的不幸兒。
皇宮的乞巧節,並不是每年都辦的節日。說是乞巧,在公西意看來就是變相的相親。這是唯一一次機會,外面的男子和宮中的適齡女子見面的機會。除了公主之外,皇上若是高興還會給一些適齡的宮女指婚。這也是宮女們如此賣力準備的原因,能入宮的青年才俊,不是才子就是權貴……簡直就是良婿的最佳人選們。
而對於妃嬪來說,這也是唯一一次能赤裸裸勾引皇帝的機會啊。獻歌獻舞甚至獻媚,想怎麼獻就怎麼獻,終極手段就是獻身了。
這次公西意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樑簡身邊,連貴妃都給她讓了位置。頓時成爲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大家都感嘆……母憑子貴啊。樑簡時不時附在公西意耳側說什麼,更是惹人嫉妒。
“樑勁?樑勁是哪位?”公西意嘟囔着,樑簡說什麼樑勁回來了。
樑簡無奈道:“你見過一次的,我五弟。”
“哦——”公西意拖着腔恍然大悟,“是不是就那個,說對我很感興趣的小弟弟?”
樑簡滿臉黑線:“你記的都是什麼……我打算給他指一門親事。”
公西意冷哼:“政治聯姻什麼的,不要跟我說,愛怎麼聯就怎麼聯。”樑簡無奈笑道,不是政治聯姻,是他該在京裡立府納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