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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陸琉的安撫,江妙心下自然是舒坦多了。可喬氏這邊,卻是越想越氣。

江正懋一聽妻子離了席,忙進屋來瞧瞧。剛進門,便聽着裡頭妻子發惱的聲音。今兒這般大喜日子,前幾日妻子就開始歡喜了,怎麼這會兒這般惱怒。他急急忙忙進去,見妻子身旁的倆丫鬟面面相覷,端得一副無措神態。

他揮揮手,示意她們下去,這才走到妻子的身旁,柔聲問道:“好端端的,又是誰惹你了?”

說着,江正懋伸手擡起妻子的下巴一瞧,見妻子眼眶都紅紅的,心下“咯噔一聲”,暗道:竟被氣成這副模樣。江正懋是個寵妻的,哪受得了妻子受委屈,忙問道:“究竟是何事?’

事關閨女的終身大事,喬氏豈有不說之理?她將事情原原本本同江正懋說了,末了才煩惱道:“……先前妾身還覺得,若是咱們妙妙嫁過去,這婆婆也是明事理的,在夫家過得不會太委屈。可今兒呢,國公爺聽聽,你說這說得都是什麼話啊。有蘭柔蕙這麼一個難惹的親家母,咱們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那朱氏算個什麼東西!”喬氏越說越氣,聲音都帶着幾分急切和哭腔。

蘭柔蕙便是慶國公夫人蘭氏,亦是樑青萱的孃親,日後江承諺的岳母。

今兒嫡長子成親,蘭氏沒來,已經極不給面子了,可喬氏見慶國公甚給面子,樑實和樑青萱也是極懂事的晚輩,才令喬氏心裡好受些。到底是他們的兒子要娶他們的女兒,女方的姿態擺高些,也是無可厚非的。可今日朱氏的一番舉止,簡直是過分至極!

江正懋也是出乎意料,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原以爲朱氏是個寬厚親和之人,未料今日這般過分。

這麼一來,江正懋雖然中意霍硯,也覺得如今這閨女的親事,也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他摟着妻子入懷,輕輕拍着她的背脊,安撫了一番,說道:“好了,別生氣了,若是給讓哥兒瞧見了,可是要胡思亂想了。既然他們平津侯府這般高姿態,那咱們何必硬要結這門親。妙妙這麼好,你還愁尋不到更好的婆家嗎?”

“可是——”

喬氏是過來人,曉得姑娘家放心初動時,最是情難自禁,若是這會兒同女兒說,讓她不許嫁給霍硯,那閨女心裡該多難受啊。這般想着,喬氏越發覺得自己太過幸運,她的婆婆是自小看着她長大的表姨母,除卻剛開始有些不滿外,後來她生了仨兒子,倒是沒受過半點委屈了。

喬氏擡頭道,“……妾身再想想吧,總歸是咱們妙妙的終身大事最重要。可妾身又擔憂,依着朱氏這般的性子,就算日後咱們妙妙順順利利的嫁過去,怕是也要吃些苦頭。”

江正懋道:“妙妙是個懂事的孩子,今兒她也是受委屈了,晚上你過去開導開導她,也問問她的意思。”

喬氏點了頭,喚了丫鬟過來,重新梳妝一番,便又回了席上。

天色已晚,可鎮國公府依舊是熱鬧非凡。

穿着大紅喜袍的江承讓被連連灌酒,喝得俊臉通紅,一副醉醺醺的模樣,忙招手道:“不成了,饒了我罷。”

今日這般的大喜日子,哪裡能輕易放新郎倌前去洞房?自然要好好灌一番才成。不過江承諺想着日後自個兒大婚,興許也要被折磨灌,便提早做準備,夠義氣的幫着自家大哥擋酒。

江正懋坐在席上,看着一直端坐着喝酒的宣王,登時眉頭越發蹙緊了幾分。他還以爲宣王只是得空過來,可如今竟坐了這麼久……江正懋可是知道,近日宣王甚是忙碌,於宣王來說,他長子成親,能出席已經是給面子了,如今……

這也太給面子了!

江正懋嘆氣,舉杯小酌一口,因心下百思不得其解,一不留神便嗆着了。

陸琉的目光忙看了過去。

江正懋微微頷首,說道:“王爺日理萬機,今兒能出席犬子喜宴,倒是令鎮國公府蓬蓽生輝。”

陸琉態度溫和道:“國公爺客氣了。”

到底是誰客氣,他哪能不清楚?江正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瞧着不遠處有吃喜酒的同僚要走,便對着陸琉道:“王爺,失陪了。”說着,便過去送客。

要走的客人正是唐府的唐笑鴻和妻子孫氏,還有女兒唐櫻。唐笑鴻拱了拱手,說了幾句客氣話。江正懋親自送他們一家子出門。

上了馬車,唐櫻對着孫氏道:“娘,這江伯伯可真客氣。”初到望城,孫氏也帶着唐櫻去過幾戶在望城任職、沾親帶故的人家,可他們一個個的,都是眼高於頂的,倒是鎮國公府這真正的大戶人家,一個個都教養極好,客客氣氣的。就連這一家之主的鎮國公,待他們也是禮遇有加。

孫氏也點點頭。這鎮國公府同他們唐家沒什麼親戚關係,不過是上一輩的老太爺對老國公爺有過些許恩情,如今他們還能念着,委實不宜。孫氏瞅了一眼自家閨女漂亮的新衣裳,伸手摸了一把,道:“這衣衫料子可真好,明兒娘去問問這衣裳是哪兒做的,得買身新的還給人家。”

唐櫻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璨若星子,說道:“起初女兒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江妹妹待女兒很是客氣,說這衣裳是送女兒的。若是女兒再買一身還給她,怕是顯得有些疏遠了。江妹妹的生辰在八月,下回她生辰,咱們選個貴重些的禮物,倒是比還身衣裳好多了。娘,你覺得呢?”

竟沒閨女想得周到,孫氏道:“好,那就按你的意思。”

唐櫻笑了笑,伸手趴在車窗處,看着這繁華之地的夜景。今日交到了朋友,頭一回令她覺得,原來這天子腳下還是挺不錯的。

喜宴漸漸散去,江妙沒能和陸琉多說上幾句話,只目送他離去。她瞧着陸琉對他爹爹的態度,當真有幾分女婿敬重岳父大人的狀態。許是被今日大哥的喜事所感染,連江妙這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都有些期盼嫁人時的場景了。

江承讓這頭,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而錦繡塢這邊,江妙餵了小鹿長福吃了宵夜,便進屋梳洗睡覺。今日江妙起得早,又開心了一整日,倒是倒頭就睡了。是以喬氏過來安撫閨女的時候,一聽閨女已經睡着了,便輕手輕腳繞過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看向榻上睡得香甜的閨女——

喬氏坐在繡墩上,擡手掖了掖閨女身上蓋着的大紅色鳥銜瑞花錦薄被,又見閨女嘴角含笑,想來是睡夢之中都甚是開心,便放心了。

次日天明,江妙梳洗一番,便去了老太太的尚恩堂。

江妙陪着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便聽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檀雲道:“老祖宗,大公子和大少奶奶過來敬茶了。”

說着,便見着一襲寶藍色錦袍、精神抖擻的江承讓同新婚妻子宋鸞一道過來了。

宋鸞生得美貌端莊,因是新婚,今兒穿着一身兒大紅如意紋妝花褙子,隨雲髻上戴着赤金點翠如意步搖,耳垂處墜着一對點翠鎦金石榴花耳墜,前些日子還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如今臉頰嬌俏,眉宇間倒是多了一股少婦的風韻。

就連江妙也忍不住讚歎:成了親,就是不一樣。

這對璧人,看得老太太了樂得合不攏嘴。小夫妻二人跪下敬茶,宋鸞跟着江承讓朝着江正懋和喬氏喊了一聲:“爹、娘。”可將喬氏給開心壞了。總算是當上婆婆了。

起來時,江承讓體貼的扶了妻子一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宋鸞羞得不成樣子,想着昨晚夫君如狼似虎的猴急樣兒,一時臉頰又燙了幾分,只覺得現下雙腿還有些發軟。心道:這會兒倒是體貼了。

宋鸞挨個兒叫了人,輪到小姑子時,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將早就準備好的那套紅寶石牡丹頭面送給了小姑子。

江妙接過,聲音甜甜道:“謝謝大嫂。”

一聲大嫂,聽得宋鸞心裡甜滋滋的。姑娘家出嫁前夕,在夫家最擔心的便是婆婆和小姑子,現下這婆婆是個寬厚之人,小姑子又這般活潑可愛,宋鸞便覺得自己太過幸運。

喬氏在看長媳送給閨女的見面禮時,對這個兒媳也越發是滿意了幾分。

小夫妻倆請了安相攜離去,喬氏看着,忍不住想起自己同夫君剛成親時的場景。她擡眸一看,見夫君也在看自己,心道:竟這麼多年過去了。

老太太對這位出身名門、端莊賢淑的孫媳,也是挑不出錯的,這廂滿意了之後,便想起昨日之事,問喬氏:“昨兒平津侯夫人是怎麼回事?”

喬氏臉色一怔,也明白這話肯定會傳到老太太的耳朵裡去。她想了想,便對着身旁的閨女道:“妙妙,謝先生快來了,你趕緊去準備上課。”

江妙小聲提醒道:“娘,今兒是女兒休沐日。”所以她壓根兒不需要上課啊。

喬氏又道:“那就去做繡活兒。”

江妙知道她孃親是有意支開她,也不多問,朝着老太太行禮之後,便出了尚恩堂。

等女兒離開了,喬氏纔將昨日朱氏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說了。她見老太太神色凝重,便道:“平津侯夫人怕是覺得咱們妙妙高攀不起他們。”

這話老太太就不愛聽了,厲聲道:“不就有個當皇帝的女婿,還能翻了天了不成。還真當他兒子是個寶,咱們妙妙若當真嫁到他家,那才委屈了呢。”老太太甚是慶幸,慶幸沒早早的將親事給定下來,不然就是害了孫女一輩子。在老太太的眼裡,她孫女哪哪兒都好,配什麼樣的男子,都是吃虧的。

喬氏道:“老祖宗說的是,只是——”一想到閨女心儀霍硯,喬氏就有些狠不下心了。

倒是二夫人馮氏看出了些許端倪,笑吟吟道:“老祖宗莫生氣。這平津侯夫人前幾年對咱們妙妙不是挺好的嗎?昨兒怕是心情不好,這才說話重了些。說實在話,如今平津侯府今非昔比,這霍公子的老祖宗也是見過幾回的,這孩子身份模樣可是挑不出錯的,望城青年才俊雖多,可若是要尋一個比各方面比霍大公子出衆的,倒是不容易啊……”

這意思便是——昨兒朱氏的確是有擺姿態的資本的,鎮國公府若是忍一忍,把江妙嫁過去,也算是佔了便宜。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人家都這般態度了,咱們還腆着臉將妙妙嫁過去,若真是這般,日後妙妙還不被平津侯府之人小瞧了去。”

老太太正在起頭上,馮氏沒敢插嘴。她自然也不希望江妙嫁到平津侯府,畢竟她那侄兒心裡頭還惦記着呢。不過——如今平津侯府這般的身份,豈是一般的勳貴世家能與之相提並論的?喬氏平日裡心高氣傲,昨兒不也沒敢和朱氏翻臉。她這般愛面子,如今平津侯府這般威風,又怎麼可能放棄這門親事?

不過都是貪圖權貴的俗人罷了。

可老太太不一樣,老太太素來不肯讓寶貝孫女受半點委屈。她有意無意說出利弊,引得老太太發怒,便是不可能把孫女嫁到平津侯府去的。這麼一來,這喬氏自然也失去了一個前途無限的好女婿。

馮氏心裡痛快。昨兒朱氏敢這麼說,也是仗着放眼整個望城,尋不出比平津侯府大公子更出色的年輕男子來。果然,這喬氏安靜的連個屁都不敢放。

老太太一通責罵,讓馮氏和戚氏各自回去,只留下喬氏獨自談話。

走到院子外頭,戚氏登時怒目而視,對着馮氏道:“二嫂爲何故意惹惱老祖宗,還嫌這事兒鬧得不夠大嗎?”

馮氏笑笑道:“三弟妹這話說得倒是有些過分了,咱們都是妙妙的嬸嬸,自然爲着妙妙好。那霍大公子的確優秀,這一點你我都心知肚明的,而且大嫂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既然大嫂捨得讓妙妙受些委屈,那咱們也沒什麼好說的。皆道是媳婦熬成婆,新媳婦總是要受點刁難的,咱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戚氏道:“二嫂真是目光長遠,不過——我倒是沒看出來,二嫂希望妙妙能嫁到平津侯府去。”她走近了幾步,看着馮氏道,“不要以爲,沒人知道你心裡打得小算盤。就算妙妙嫁不成霍大公子,也輪不到你那放蕩風流的侄兒。”

“你——”馮氏見戚氏轉身就走,有些恨得牙癢癢,低聲道,“神氣個什麼勁兒,生得再好有什麼用,還不是連個男人都留不住。”

馮氏憋着一肚子氣回了梧桐苑。

馮氏的貼身丫鬟桃兒迎了上來,低聲說道:“二夫人,馮公子那邊又來催了,您看……”

馮氏氣惱道:“這個色迷心竅的東西,懶蛤|蟆想吃天鵝肉,卻半點不知道耐心!”

桃兒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馮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叫他耐心等着,不許再有任何動作,若是再像上回那兒不聽安排,便叫他不用再來見我了。”

桃兒應下,忙道:“奴婢知道了。”這便退下,出去給馮玉泉的小廝回話。

馮氏坐了下來,想着今日老太太的反應。若是平津侯府那邊,朱氏再擺擺高姿態,那這門親事,肯定是不成了。想着喬氏這樣樣出衆的準女婿飛了,馮氏心裡就有些得意。只是——若要老太太這般寶貝這小孫女,怎麼可能讓她嫁給像她侄兒這般的紈絝子弟?

登時馮氏煩惱的一個頭兩個大。

這廂江妙回了錦繡塢,自是沒心思做繡活兒了,在院子裡餵了一會兒長福,這纔回了屋子,趴在羅漢牀上想事情。過了半個時辰,喬氏便來看女兒了。

江妙見喬氏過來,忙起身喊道:“娘。”

對上閨女含笑的嬌美小臉,喬氏心下又愁了幾分。方纔老太太留下她單獨說話,便是表明了態度——斷斷不能讓閨女嫁到平津侯府受委屈。

這會兒她要同閨女說,委實是說不出口。

江妙覺着自家孃親今兒有些不大對勁,忙坐近了一些,眨眨眼道:“娘,你怎麼了?是有什麼話要同女兒說嗎?”

喬氏想着自己年輕的時候,嫁給表哥時,也不是一帆順遂的。可那時候,心裡認定了一個人,豈是說變就變的?依着她那會兒的想法,只要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就算婆婆難伺候,也認了。

喬氏翕了翕脣,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江妙擰起了眉頭,疑惑道:“娘?到底怎麼了?”

喬氏心一橫,正要說話,便聽許嬤嬤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喬氏瞪了她一眼,惱道:“瞎嚷嚷什麼?”

許嬤嬤面色尷尬,忙朝着喬氏和江妙行了禮,說道:“是前廳……前廳宣王來了。”

宣王?

喬氏蹙眉,甚是不解,喃喃道:“昨兒不是剛來過嗎?怎麼又來了?難不成……這喜酒還吃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