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望見了朗月湖畔的一抹石青色的身影,江錦言纔算是愕然一笑。
心裡彷彿是大定了一般。
是他……
只是……他這個時候來靖安侯府作甚?
那婆子見到了地方,便回身道:“大小姐,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江錦言點了點頭,隨即瞥了眼雪硯。
雪硯會意,笑着塞了把碎銀給她,“辛苦您了。”
那婆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忙躬身道:“這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江錦言見那婆子走遠了,對雪硯道:“就在這兒等我片刻。”
雪硯笑着點頭:“小姐快去吧,興許……是大事呢。”
江錦言笑着搖了搖頭。
大事?如今還能有何大事?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許君彥將視線從一片殘荷上移了過來。
他今日頭上的玉簪晶瑩剔透,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儒雅。
再加上一身的石青色竹繡錦袍,此刻儼然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江錦言邁上亭子的臺階,淺淺一笑道:“莫不是您嫌宮宴的畫開得不夠好,此刻是來靖安侯府賞景的?”
隨後她望了眼亭子外頭的枯荷林立。
殘荷的美,美即美在殘缺。
許君彥見到她,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隨後便是一臉的正色,“倒是要勞煩江大小姐一回了,今日……許某是來討個說法。”
聽到這聲江大小姐,江錦言倒是愣住了。
似乎是兩人又回到了數個月前的原點。
他極清冽地喚自己江大小姐。
轉瞬卻又被他後頭一句話拉回了思緒。
他堂堂一位手握重權的鎮國侯,來向自己討個說法?
她蹙起了眉頭,擡眸道:“哦?倒是不知,鎮國侯您是爲了何事?”
見她如此正色,許君彥隨即掩住了眸子裡的笑意。
他沉聲道:“因着前些日子的朱雀大營糧草一事……許某已經被言官參了一本,聖上已經察覺了這批糧草不是從萬州而來,而是許某出手遮掩了此事。”
江錦言心裡一頓,掩口低呼了一聲。
這個可就不是一般的罪責!
這是坐定了的欺君之罪!
耽誤軍情和欺君之罪並列……這靖安侯府可真是夠好好地喝上一壺了!
她眉頭緊鎖,急聲問道:“如此說來……您此刻是要來……”
他是來撇清和靖安侯府的關係?
還是……想讓靖安侯府擔了這罪名?
這一世……他的地位的確更甚前世,若是被這件事礙了前程,那該要如何?
他這般地拼命往上爬,應該也是要想方設法保住自己的地位的吧?
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裡忖度着,隨後擡眸瞥見了許君彥蹙着的眉。
他似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許君彥見她如此,難得地起了戲弄知心。
隨後他便是萬般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只怕是……我這回出手相助,卻反倒是害了你們府上。”
江錦言心裡一緊。
朝中動輒便是一系列的牽扯……
這鎮國侯無緣無故地幫了靖安侯府這麼件大事,的確是把靖安侯府推到了風尖浪口的位置!
若是這個時候許君彥抽身,那靖安侯府不就大事不妙了?!
先是辦事不利丟了軍糧,隨
後又是欺君之罪!
這個時候,再被何人踩上一腳,那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吧?
江錦言垂着眸子,她也明白,這件事已經是拖累了許君彥。
若是再強求什麼,那就是自己太過貪得無厭了。
思索了良久,她低聲道:“這件事……到底也是我們靖安侯府的罪過,倒是白白連累了您。”
許君彥聽了她這話後,便知道她的用意了。
他輕咳了一聲,無比正色道:“不過……許某倒是有個主意。”
聽了他這話,江錦言這才擡眸。
許君彥沉聲道:“若是江大人同我有姻親關係,那我出手圓了這件事……便合情合理,更何況……徇私的武將,也會更加讓聖上放心。”
什麼?
姻親?
姻親……他的意思是要同自己定親?!
“什麼?”江錦言被這話驚得一個後退。
許君彥眼疾手快,已然是拉住了要撞到亭中柱子的江錦言。
望着眼前似乎是還有些驚魂未定的江錦言,許君彥輕輕放開了她。
他輕笑道:“錦言,如此可好?”
被他身上那股薄荷味兒微微拂過,江錦言心裡一片慌亂,她隨即便撇過了頭,急聲道:“你……”
似乎是見她這模樣甚是嬌俏,許君彥的臉色笑意更甚,“怎麼?不說您了?”
他這是在調笑自己?
江錦言臉色一片潮紅,瞪着他道:“你這是……這是胡鬧,婚姻大事,豈能……豈能用來幫我。”
還這般地調笑……
分明是個登徒子的行徑!
也不理會她面色的兇惡,替她將頭上的一朵搖搖欲墜的簪花扶正。
許君彥低聲道:“嗯……那不如便當做是錦言幫我這一回,如何?”
江錦言無措地揪着衣袖,聽了他這話,心裡卻是驀地一沉。
今日宮宴上的情形也浮上了心頭。
他這麼做……是爲了要避過聖上亦或是李太妃想給他指的親事?
的確該是那般,聖上或是李太妃只會考慮着自己的利益,甚至還會想方設法地牽制住他許君彥。
那他……是要來用親事同自己做這個交易的?!
她臉色有些泛白,指節因兩手用力攥着衣袖而泛白,“你今日來……只是因着聖上要給你定親?便要來同我做這交易?讓我替你當了這宗興許會對你不利的親事?再……再用這件事圓了糧草一事?”
望着臉色忽變的人兒,許君彥輕嘆了口氣,眸子裡的深沉卻是愈加的濃厚。
他低下頭,沉聲道:“錦言,你還要我等多久呢?”
錦言,你還要我等多久……
這句話如一汪春水猛地灌入她的心中,讓她無力掙扎,在水中浮沉。
江錦言驀地覺得一陣苦澀……
若是他知曉,已經過了那般悽苦的一世,還會再等麼?
江錦言後退了半步,眼裡微微泛着霧氣,卻又十分地清澈,帶着絲複雜。
“爲什麼……”
她也不知自己要問的是什麼,更是不知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只覺得自己是在水中毫無法子的落水者。
他如墨的眸子裡一片清明,“那日我便說過,錦言,你還得起,也只有你能還得起。”
這句話像是一顆穩穩紮在水底的樹木,攔住了隨波逐流的自己。
自己真的能還得起這麼一份情?
自己又何曾不知……他對自己的心意。
若是逃不開命運的糾纏,自己又怎能容他一人獨自悲苦。
不!
不再是前世那般!
只是……撕開一切迷霧後,這句話卻又是如鯁在喉。
許君彥輕輕扳過了她的微微顫抖的肩,直直地望着她的眸子。
許久後才低聲道:“若是你不願,我便是拼上了這侯位,也能將靖安侯府摘清關係,你……不必爲了什麼去委屈自己,我不許。”
這丫頭,自己又何曾傷過她呢。
自己又如何捨得去傷她分毫!
江錦言卻是下意識地搖頭,“你不明白……”是我不配。
許君彥的眸子一暗,“錦言……”
他低下頭,輕輕拭去了掛在她睫毛上的淚珠。
“錦言……是我錯了,不該逼你做什麼。”
江錦言倏地擡頭。
兩世以來,自己何曾聽過他認錯。
望着他極俊逸的面容,還有那雙如墨般幽深的眸子。
那若有若無的薄荷清香如暗涌般浮沉。
她心裡一暖。
這一世,這人的點點滴滴大概是早就入了自己的心了吧。
許君彥別過了臉,望着亭外的一池殘荷,“就當今日……我不曾來過,可好?”
自己從未捨得讓她爲了自己心憂,甚至是落淚。
江錦言怔了半晌,隨後毅然地拂開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眼眶微紅,聲音確實清亮,“鎮國侯,您行兵作戰也是這般言而無信的麼?”
她擦拭了眼角的淚痕,這才輕笑了一聲,屈膝行了一禮,“聘則爲妻奔爲妾,鎮國侯莫不是要讓錦言壞了名聲?”
說完這話,她的心中才算是豁然開朗。
自己這一世最大的變故,便是不該再錯過他!
這回卻換做了許君彥愣怔住了。
江錦言深深地吸了口氣,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鎮國侯,若您是來定親而非戲弄於錦言……那您又可曾帶了聘禮?”
他皺起了眉,“你可當真?”
她笑意明媚,“無怨無悔。”
他眉頭輕展,“絕無勉強?”
她輕笑,“錦言還不是那等爲了何事……便要委曲求全之人。”
許君彥嘴角的笑意愈濃,他取出了袖中極小巧的一枚玉墜。
再細瞧,那玉墜除了遍體晶瑩剔透外,底部還隱約有字跡。
不等江錦言開口,許君彥已經將那玉墜掛在了她的脖子上。
“錦言,這是私印,日後我若是不在你身邊,憑這私印,可以調動我手中的一切。”
驚了一瞬,江錦言下意識地擡起頭,隨後……卻已然是落到了一個極柔極溫和的眸子中。
“這太貴重了!”
替她理了理那玉墜的紅繩,許君彥低聲笑道:“比不上你分毫。”
感覺到自己連耳根子都要紅透了,江錦言瞪了他一眼。
“你今日便是來誆我的?”
許君彥笑意不變,“此話怎講?”
“若不是以糧草一事誆我,那便是以聘禮誆我……鎮國侯您說說看呢?”
許君彥笑道:“莫不是錦言嫌棄了這聘禮?”
隨後他收起了笑意,正色道:“錦言,我以整座鎮國侯府爲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