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碧綠的山林中,長滿了各種千奇百怪的樹木,正值三四月的時間,山上的桃花、杏花、梨花開的漫山遍野都是,莫嬋身着鵝黃色長裙,頭上帶着野花編成的花環,無憂無慮的在花叢中追逐着蝴蝶,歡聲笑語響徹山間。
在那萬樹叢中,一個小竹屋顯得有些孤零零的,但這卻是莫嬋最安心的地方,她蹦蹦跳跳的回到了這裡,聲音中帶着小女兒獨有的嬌氣:“爹爹,爹爹......”
竹屋中並沒有任何人迴應,她歡快的打開了竹屋,可是屋內去空無一人,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她眼前不再是那個安靜的山林,而是一座守備森嚴的關隘,關前站着許多人,有仇人,有朋友,唯獨沒有她想看到的爹爹。
忽然,她轉身看到了一條河,被稱爲烏江的這條河,河邊躺着一個無頭屍體,她的眼眶溼潤了,她認得那個人就是爹爹,他的莫名劍還在他的手裡。
她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可是爹爹卻再也不會迴應。在淚水中,他彷彿又到了一個山洞,洞裡有好多人,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大聲的喊叫着“救命”,可是他們卻不敢反抗,一個一個的倒在了敵人的兵刃之下。
那個剛剛滿月的孩子,睜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眼前拿着刀的那個人離他越來越近,可是他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仍然好奇的想要去了解這個世界。
“不要!”莫嬋大叫一聲,從夢中醒來。
也許她真的太累了,看着那些老弱婦孺一個一個的倒下,她逼着自己不去閉眼,逼着自己記住這殘忍的畫面,可是因爲精神消耗太大,後來她就那樣睡着了。
“你醒了?”趙盼龍端着一碗熱水遞給她道。
剛剛醒過來的莫嬋,仍然沒有從夢中的場景中出來,肢體僵硬的接過趙盼龍手裡的水。
茫然的看着四周,這裡顯然已經不是在雲嶺,四周到處都是被大火燒過的痕跡,從廢墟上還依稀能夠看得出這本應該是一座很豪華的院子。
趙盼龍看到莫嬋四處張望,便說道:“這裡是天星教,因爲被他們放了火,大火之後,我帶着你到這裡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莫嬋回過神來,想起雲嶺發生的一切,下意識的動了動胳膊。
“你的骨頭我已經都幫你接好了,當時情況緊急,也沒想那麼多,還好,你身體柔韌性極好,並沒有受傷。”趙盼龍道。
“教主哥哥呢?”莫嬋問道,雖然她心裡知道結果,可是還是情不自禁的問了出來。
“教主,教主的遺體被壓在了倒下了的石頭堆中,現在在那邊。”趙盼龍指了指左面的位置。
莫嬋站了起來,趙盼龍知道她想幹什麼,走在前面帶她去歐陽星辰的遺體之處。
莫嬋看到歐陽星辰的時候,那個總是帶着邪魅笑容的天星教教主全身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特別蒼白,而他身旁那些被火烤乾的血跡仍然鮮紅。
“我怕他們沒走,所以一直沒敢出來,一直躲到晚上才帶着你回來,我到的時候火已經滅了,而教主的屍體是被壓在了倒下來的石頭中,這才保存了下來,你一時也沒有醒過來,我就把教主遺體挖了出來。”趙盼龍道。
莫嬋不知道是還未從夢中醒來,還是因爲一時間無法接受眼前的事情,整個人不說話,也沒有哭,眉頭緊皺,呆呆的看着歐陽星辰的遺體。
站了許久,她一步一步的走近歐陽星辰的遺體,慢慢的俯下身,將他臉上的灰塵擦淨,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把背上的靈韻琴取下放在雙膝上,輕輕的撫了起來。
她的表情十分的平靜,可是當她的琴音一傳出來,趙盼龍就感到一陣不舒服,心裡忽然好像被塞了一個氣囊,氣囊越來越大,讓他幾乎承受不了這種壓抑。
慢慢的琴聲順暢了一些,在那琴音中不再只是壓抑,而是多出來許多情緒,悲傷、淒涼、孤獨、後悔,這麼多的感情都寄託在那一絲琴音之中。
趙盼龍忽然感到心頭一痛,他忽然心裡生出一股想要爲這個女孩付出一切的衝動,他寧願殺佛弒神,也不願意再看到這個女孩這樣悲傷,這種悲傷讓他感到心痛,痛的喘不過氣來,卻又捨不得離開。
莫嬋的琴聲越來越憂傷,裡面夾雜的感情越來越複雜,而琴音也越來越亂,亂卻並不是亂彈一氣,而是在以前從來沒有這首曲子。
從心底發出的琴音,不由的帶動了真氣的流轉,在琴音中用上了‘焦尾斷情’,趙盼龍起先還未覺的有什麼不對,可是慢慢的氣血翻騰、精神恍惚,整個人不由得跟着琴音的感情或哭或笑,完全如瘋了一般。
直到莫嬋琴音一轉,趙盼龍腦中立即清醒了幾分,再不敢放任情緒,急忙盤坐,守住心神。
而這一次的琴音裡,出了那些悲傷和淒涼,更多的卻是思念,那是一種少女思春的小女兒情懷。趙盼龍忽然心裡升起一些不快,可是他很快就釋懷了,即便是她心中已經有了別人,自己能夠與她相識,上天也算對他不薄了。
琴音最後變成了恨,那種帶着恨的琴聲,讓趙盼龍不由得感到有些發冷,他與這個女孩相處並不算久,可是他卻也知道這個女孩是一個樂觀的女孩,她的世界裡是充滿着陽光的,正因爲如此,此刻感覺到她心裡的恨,才讓他感到害怕。
這一夜,莫嬋把所有的記憶都化作了琴音,從小時候記事開始的幸福、鉅變到後來跟父親一起的朝夕相處,再到後來遇到那個看起來有些酸腐卻真心對自己的人。
可是現在這些人都不在了,她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曾以爲她可以一輩子就和父親那樣平靜的過着山野中的生活,可是當父親去世後,這一切再也沒有了可能。
父親去世後,她曾將自己的心鎖起來,可是始終陪伴着她,關心她、擔心着她的楚羽讓她把心鎖解了,那時候她雖然時刻記着報仇,可是更多的是沉寂在那種被愛的幸福中的。
當她以爲自己要死時,她甚至還在想穿上紅嫁衣,做他的妻子。當她被歐陽星辰抓走時,她非常很這個人讓他們分開,可是後來她發現,越來這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爲了給妹妹報仇,從來不曾爲自己活着的可憐人。
他把她當成是妹妹,她也樂意讓他開心,而眼前的這一切,讓她再次像失去父親時那樣無助,那樣痛恨自己的無能與天真。
夜漸漸的過去,她的琴聲響遍了星宿山,就如送行的號角,他如最真誠的守衛,寸步不離的守了她一夜。
“我有事要去做,你離開吧。”莫嬋將靈韻琴背在背上,左手握着莫名劍,語氣冰涼的說道。
儘管莫嬋的聲音變得冰冷,變得讓他很不舒服,可是趙盼龍仍然沒有說什麼,他似乎能夠理解她的變化。
“我沒地方可去,我跟着你,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趙盼龍堅定的道。
莫嬋看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隨便。”
莫嬋將歐陽星辰火化之後,便帶着他的骨灰下了山,她答應過歐陽星辰,會把他葬在他妹妹的旁邊。
下了山的莫嬋和趙盼龍二人傍晚的時候就到了夢蝶谷,雖然歐陽星辰從來不會對她說江湖上的事情,可是她還是曾經在天星教的一些人口中聽說了夢蝶谷中又出現了一個男弟子。
開始時她並未在意,可是當聽他們說是一個看上去像個書生,腿上功夫卻十分了得時,她下意識的感覺會是她思念的那個人。當幾經詢問後,聽他們描述了那人的長相、身材後,她更覺得會是楚羽,所以她纔會一下山就來到這裡。
來到夢蝶谷,昔日的繁華早已不在,這裡不知道爲何,自從下了那場大雪之後,雪便再也沒有融化,走到這裡,會讓人感覺完全到了另一個世界。
她知道天星教滅了夢蝶谷滿門,可是當她看到原本華麗熱鬧的夢蝶谷變得如此可怕,出了林立在谷中的墓碑,再無其他時,還是感到有一些淒涼。
她看了所有的墓碑,沒有發現有楚羽,這讓她心安了不少,可是她還是找附近的一些江湖中人打聽了一下,她得到的結果是,夢蝶谷無一人生還,從天星教來過之後就再沒人敢進夢蝶谷,也沒有任何人出來過。
莫嬋冰涼的心忽然跳動了幾下,眼中的淚水還是沒有能忍住,心裡期盼着:“希望那個人不是他。”
雖然她曾經很希望那個人就是他,可是現在她卻一點都不希望是了。
趙盼龍從始到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他知道此刻讓她自己靜靜纔是最好的。
莫嬋對着夢蝶谷呆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冰冷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我要去寒然山風蹤嶺。”
她心裡真的很矛盾,歐陽星辰如果真的殺了楚羽,她還要不要這樣做,可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楚羽還活着,他說過他會來娶她的。
“好。”趙盼龍雖然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個字,心裡要跟着莫嬋的心卻如磐石一般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