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初秋的氣息裹挾着這座城市。
剛纔喝了不少酒，此時已有幾分醉意。很喜歡這種飄飄然的狀態，好像渾身每個細胞都可以得到釋放。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喝酒，年少時的惡習，現在想改都改不了。
如果父親還在的話，他肯定又要嘮叨她喝酒了。
青歡心底難以抑制的悲傷，一閉上眼，眼淚便滑落了下來。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能坦然地面對父親當年的死。那個晴天霹靂一樣的事實，讓她無法承受。
收拾父親的遺物時，她曾看見當年住院的病例資料，都一一收集在文件夾裡，現在還放在父親的書房，只是青歡不敢拿出來看。
方伯伯也做了心臟搭橋手術，想必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剛剛卻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
想起剛纔方博森談笑風生的模樣，他已經恢復得不錯，氣色也很好。如果不說，別人都不知道他動了大手術。
爲什麼父親不能像方伯伯一樣平安地活下來，如果當初不做手術，他也許還能多活幾年。
想到這裡，一絲恐懼從青歡心頭掠過。
應該是她想多了，一定不會有這樣的事。
一路走走停停，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座城市好像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不知道要去哪裡，百無聊賴，擡頭仰望星空。
今天倒是滿天星光璀璨，像這樣擡頭看星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夜空裡忽然浮現出他的模樣，很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一起擡頭仰望星空。
看他的樣子，現在應該過得不錯吧。學業有成，工作順利。應該有女朋友了，或許已經結婚了。她不知道自己想這些做什麼，只是覺得心裡有點壓抑。
本以爲再見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會尷尬到無所適從。但如今看來，真的沒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見一面兩面尷尬，多見幾次就不會了。幾年過去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她不應該還念念不忘，徒增困擾。想必過了今天，以後就不會再碰面了。
剛安慰完自己，思緒卻又不由地回到他身上。
大晚上的誰找他談工作？爲什麼急急忙忙離開？爲什麼特地去龍曲買湯包？
青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然聽到尖叫聲，汽車的喇叭聲，還有一些嘈雜的聲音一齊裹挾而來。她一低頭，一輛車衝撞三個行人之後，又朝她的方向迅速地衝了過來。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在剎那間竟然傻了眼，不知道要躲開。車子失了控制，下一秒就衝着她撞了過去，撞碎了一旁的廣告牌，最後“砰”的一聲抵在牆邊，這才停了下來。
骨頭震碎，整個人一下子倒了下去，痛得眼淚直流。她倒在地上，頭腦似乎比剛纔清醒了一點，驚魂未定，腿已經痛到了極處，無數的恐懼向她涌了過來。
路上有幾個人向她跑了過來，有的人打了救護車，有的人報了警。她在地上不敢動彈，只要稍微一動，整條腿劇烈地疼。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驚慌害怕之下給歐陽光打電話。
大概十分鐘之後，救護車把她送往醫院，歐陽光在她的身邊。她比剛纔冷靜了一點，腿無比疼痛，心裡的恐懼並未消退，因爲這場飛來橫禍，只怕自己殘廢已經成爲了事實。
醫生給她打了麻藥，手術過程沒有任何知覺，腦袋卻異常清醒。
不知道是藥效還是其他原因，她竟然睡着了。她剛剛做了個夢，夢見他們大一相遇的場景。
那天是青歡從家裡搬出來的日子，新生入學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個時候她才搬到宿舍來。
青歡把家裡能搬的東西都搬了過來，真的不是一般的多。單她要穿的衣服，就裝了好幾個行李箱。還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化妝品，包包高跟鞋等等，這可是一個大工程，她在家裡忙了一個早上還沒整理完，就先把最需要的東西送過來。
宿舍樓是最普通的那種，幾棟宿舍圈在一塊兒，用一個圍牆圈起來。青歡住在五樓，沒有電梯，她走一趟感覺還行，但是幾次下來她已經氣喘吁吁了。
父親好不容易同意她搬到宿舍來，沒想到搬家這麼累。她的車就停在宿舍樓門口，家裡的司機正幫她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從車上卸下來。
“同學，需要幫忙嗎？”
青歡一扭頭，整個人都傻了眼。她以爲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居然和自己在同一所大學。
以他的高考成績，怎麼可能讀南大？
她激動地點頭，遊林遠放下手中的盒飯，開始幫她搬東西。他其實早就打聽到她讀計算機繫了，只是從未在宿舍樓下碰見她。
“你怎麼現在才搬過來？”他單刀直入，“其實，我們是同一所高中畢業的。我是遊林遠，你是邊青歡對嗎？”
啊！她心裡一顫，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原來他知道高中有她這麼一號人，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她其實也早就認識他了，作爲尖子生的他一直很低調。只不過她與學霸從來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同桌天天在自己的耳邊唸叨，念得那個名字她想不記住都不行。
“你看看，遊林遠這次又考了年級第一。”
“他簡直學神啊，物理又考滿分。”
“省質檢，他甩第二名甩了八十幾分。”
……
她無奈地趴在桌上，從來不會去羨慕那些成績很好的人。而同桌沈惠敏，她是有學霸的心，卻只有學渣的命。她完全不能理解沈惠敏對林遠的崇拜，她也無所謂。
她背對着沈惠敏趴在桌上，聽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突然她推了推青歡，“快看外面，就是他，不僅讀書好，還很帥。”
她依舊沒有動靜，眼皮動了動，漫不經心地瞥向窗外。
陽光正好通過他的後背擠進了窗內，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就只覺得他長得很清秀。高高瘦瘦，乾乾淨淨。
後來記住了他的長相，就發現他無處不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覺得他長得好帥。後來沈惠敏跟她提起他的時候，她依舊假裝漠不關心，但卻聽得很仔細。也像沈惠敏一樣，當他從教室走廊路過的時候，看似無意地多看他一眼。
那天她生病，一整天的課她都沒聽進去，一直趴在桌上。
沈惠敏不識相，又激動起來。
“他剛剛往咱們教室裡瞥了一眼，看我們這裡，他是不是在看我？”她有些欣喜若狂，青歡依舊趴着不說話。
有時候她被吵得不耐煩，很不耐煩地對沈惠敏說，“既然那麼優秀，你幹嘛不把他追過來。”
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沮喪，“難道你不知道昨天洪晨表白被拒絕的事嗎？”
她昨天下午請假，今天頭暈了一天，哪裡還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她只是聽說2班班花表白失敗，哪裡知道男主角是他。
洪晨長得很漂亮，她見過。
見她沒反應，沈惠敏又哀怨地說起來，“我親眼看到學妹給他送情書，至於我們年級，暗戀他的，多得數不清。洪晨那麼漂亮，讀書也還可以，都被拒絕了，真不知道他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這句話引起了青歡的注意，原來遊林遠是這樣一位風雲人物啊，她怎麼到現在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因爲父親工作的關係，她高二下學期才轉過來，對於學習成績好的人，感覺不是同一道上的，從來不聞不問。何況她是什麼身份，校吧裡十條頭條新聞裡其中有八條就是她邊青歡的，她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風雲人物，哪裡有工夫管人家優等生。
她從來不會去觀察男生，總覺得自己像那羣女同學一樣花癡太幼稚可笑。但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對他越來越上心了。
本以爲有些緣分會無疾而終，她和他，連正式的招呼都沒有打過，高中一畢業註定分道揚鑣。沒想到，居然在這裡又遇見了。
“青歡，我可以加一下你好友嗎？”
他的嗓音很迷人，低沉但並不黯啞。
她永遠記得他當時的模樣，他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如水，一身的斯文儒雅，抵得過萬丈光芒。
她急急忙忙找手機，她有丟三落四的毛病，何況今天的行李這麼多，她收拾完行李就迫不及待地來學校，把手機落家裡了。
“我手機忘帶了，你把手機給我，你先添加我，我晚點通過。”
他把手機遞到她手裡邊，她無意中瞥見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不正是她自己嗎？
原來他早就在社交軟件上關注她了，青歡心裡頓時心潮澎湃，極力地按捺住一顆快要蹦出來的心。
夢做到一半就醒了過來，她心裡充滿了無限的酸楚。現在對她來說，越是美好的過去回憶起來越令她心痛，他至今都沒有機會知道，在他喜歡她的時候，她也剛好喜歡着他。
有些事她明白得太晚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沒能將那些事情告訴他。她是那個驕傲任性的邊青歡，也是總被現實打敗的邊青歡，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歐陽光看她的神情哀傷，知道她在難過。
“青歡，你不要難過，好好養一陣子能好的。剛剛拍了片，有一小段骨頭裂開了，醫生已經給你打了石膏。這兩天要住院看看，這是剛剛給你開的藥，等下得吃。”
她漸漸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我想知道我以後還能不能正常走路。你老實告訴我，診斷結果是什麼？”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不理想，一定不像歐陽光所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心裡充斥着一股絕望，她無法想象自己以後殘廢的樣子。
這場飛來橫禍，讓她以後怎麼辦？如果這輩子都需要坐在輪椅上或者一瘸一拐過日子，她該怎麼辦？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他連續撞了幾個人，你是最幸運的一個。”歐陽光心疼她，“要不了幾個月你就能恢復正常了，不過最近要小心養傷。”
青歡看着歐陽光，他一向說一是一，見他神色坦然，她鬆了口氣，“肇事司機呢？”
“酒駕，我們得好好跟他算這筆賬。我剛剛找過他，想用錢打發我們，門都沒有。我已經幫你找了律師，如果不能讓你滿意，我會送他進監獄。律師估計明早纔會過來，到時候你把情況告訴她。但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好好休息。最近很不湊巧，我明天下午剛好要出差。但我都會幫你安排好，先找一個人來照顧你。”
他對她的照顧無微不至，她本想拒絕，可是現在的狀況不允許，她只好點點頭答應。
醫院不是人待的地方，不知道爲什麼她總做噩夢。醒來的時候額上汗涔涔，她夢見爸爸躺在病牀上痛苦的樣子，他離世的那幾日被病痛折磨，她如今歷歷在目。
她討厭醫院，恨不得馬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