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殺手界頂尖殺手中的頂尖殺手,他是不該有這種悔的,殺手做事從來不後悔,但不知爲什麼,他有一點悔。
他不是悔入錯了行,也不是悔殺錯了人,而是後悔當年留下了那個小女孩,後悔爲什麼自己會有天生不殺女人的信條!
殺手就是殺手,只要接下任務,不管目標是誰,必須全力以赴,直到完成任務爲止。
阿夢心裡又開始亂起來。
老克沒有明說那個鬼麪人是誰,但已經給了他暗示,很可能就是當年他留下活口的阿拉伯女孩。她能掃平金三角黑白二道創建天魔幫,並且找到黑鷹組織的老巢夷爲平地,可見能耐到底有多強大,一般高手,哪怕是他自己這樣的,多年來都不知道黑鷹組織的老巢到底在哪裡,要找到也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時間呢。
阿夢又想,站在阿拉伯女孩的立場,滅了黑鷹組織這個幕後黑手之後,接下來要找的,自然就是當年殺她全家的直接殺手,也就是業界有殺手之王之稱的殺手阿夢了,正因爲這層關係,鬼麪人纔開始到處尋找他,他的住所將再次面臨着重重殺機。
他不是怕鬼麪人找到他,他從來就不怕死,他怕的是他將再次面臨着到底殺不殺女人的艱難抉擇,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從他出道至今,沒有傷害過任何一位女人,哪怕對方是女殺手,專門是來要他的命的!
自小師傅就告訴他,世間最偉大的女性是母親,最需要保護的是女人!
當他第一次出門遠行時,師傅的告誡足足有半個小時之久,至今仍然明明白白地牢記在心,師傅的第一句話就是,“徒兒,該教的,師傅都教給你了,你要牢記,一生之中都不可以做錯事,尤其不要傷害女性,世間的任何人類生命都來自於女性,我們來自於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父輩來自於他們的母親……”
那些話,就好比昨天才聽過,依然聲聲在耳。
一幕一幕往事閃過腦海,阿夢輕輕嘆了口氣,極力冷靜,將一些雜亂的思緒摒棄在腦海之外,找出一個專裝電腦的布包,裝上電腦,跨在肩上,坐上摩托直奔廣州。
當他冷靜的時候,頭腦清晰起來,明明沒有任何聯繫的一些東西迅速在腦海組合在了一起,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怪獸是人爲的,背後黑手就是鬼麪人,她已經找上了他,令人窒息的殺機已經提前到來,怪獸事件甚至還在無形中標誌着他這個殺手之王的黃金年代已經過去,可怕的災難正不期然地向他襲來,他能活到現在不是偶然,而是鬼麪人刻意這麼做的,她要殺了他爲家人報仇,但不願意讓他爽爽快快地死,她要讓他受盡一切痛苦和折磨,感到了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的種種難受絕望之後再死……
又想,黑鷹組織那麼強大的組織,強大到名列世界最頂尖的六大殺手組織之一,怎麼可能輕易就被鬼麪人傾覆老巢呢?何況老巢之內必然機關重重,哪是外人想攻破就能攻破的?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結論:鬼麪人必有所憑。
想到這裡的時候,阿夢立刻將鬼麪人的所憑與怪獸聯繫在了一起,如果那怪獸是鬼麪人搞出來的,那麼肯定不止一隻,一隻都能叫他這個頂尖的殺手之王差點兒身首異處,若是數只甚至數十隻同時出現的時候,誰還敢想象那是怎樣一副情景?
只要有了這個所憑,稱霸金三角不是什麼難事,掃平黑鷹組織老巢也就能夠解釋得過去了。
當今全球六大頂尖殺手組織,除了黑鷹,還有伊賀組、羅漢堂、搖滾班、阿拉伯烈火部落及哥倫比亞殺客聯盟。
黑鷹跟其他五大殺手組織同列頂尖,實力差不多,鬼麪人既有手段搞定黑鷹,當然也能搞定其他殺手組織,要殺他這個殺手之王肯定也不在話下,與其讓她找來,不如主動出擊,要死也得死個轟轟烈烈。
想到死,呂英死後再無牽掛的阿夢突然產生了絲絲縷縷的掛牽,他怕再接近林梅會給她帶來更加深重的傷害,只有選擇離開。
直覺告訴他,怪獸就是鬼麪人弄出來的。
直覺又告訴他,他必須得走,而且不能回頭。
一天以後,他站在了廣州的街頭。
又一個小時之後,他站在了三寓賓館的門前。
已經記不起具體是什麼時間的事了,那是他第一次從神農架深處的叢林中走出來,來到廣州,第一次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時的他才十五歲,但已經長成一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子。
他在開往廣州的火車上遇上了一位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德平,此人很熱情,而且樂於助人,他們很快成爲了朋友,之後德平將他帶到一家工廠,在那裡找到一個比較輕鬆的工作,負責開升降機。
那是座四十多層的商業住房,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高的屋,乍看甚至有些懷疑距離地面那麼高,住在頂屋會不會頭暈?記得小時候他去外婆家的時候,最高的屋只有兩層,第二層是吊腳樓,吊腳樓下還是放雜物的,廣州的房屋卻那樣高,而且都是差不多的高,確實讓人害怕。
老闆人很好,對他也好,包住包吃每個月給六百元工資,他那時只有十五歲,六百元對他來說已經相當滿足。
他和德平的關係非常融洽,晚上常常一起去夜市,去海印大橋、海印公園、海印廣場,許多美好的記憶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德平常去的地方,還有一條叫三育路的街,那裡有家三寓賓館。
他不明白德平爲什麼總喜歡去裡面找老鄉,那些閃閃爍爍的霓虹常會誘發他的無限遐想:裡面肯定很漂亮,有什麼吸引人的事物,還有很多酒。
那時他靦腆,見到陌生人就顯得很不自然,看到進而進進出出的那些小姐們個個都很美麗,他也一點都不習慣接近,甚至心裡發慌。
“阿夢,晚上到我表妹那兒去玩。”有一天德平突然對他說。
阿夢茫然,“你表妹?你表妹是誰呀?”
德平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跟我走吧,見面你就知道了。”
那一次,他跟去三寓賓館的時候,被德平連拖帶拽地拉了進去,然後通過他的介紹認識了他表妹,原來德平的表妹就是三寓賓館諮詢總檯的資詢員,德平經常光顧三寓賓館,是因爲賓館裡有很多他的家鄉人。
他的表妹小名叫英兒,就是他後來認識的呂英,他的初戀情人。
舊地重遊,思緒萬千,阿夢擡起頭,突然間心魂一震,“三寓賓館”四個字清楚印入眼簾。
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過去了,三寓賓館居然還在,而且連名字都沒有改,只是比以前更加豪華更加大氣了。
阿夢的心怦怦地跳動起來,眼睛潮溼,涌起一層霧水。
但他知道,英兒已經不在了,永遠地不復存在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努力追尋着,這是他最不敢碰觸的傷心地,如果不是到了生命最後關頭,如果不是想再一次睹物思人,瘋狂回想一回他曾經的至愛,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次來到這裡。
他呆呆地望着,思緒又回到了從前……
他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跟英兒開始幽會的,那時候有太多的歡喜,連時間都忘記了,只記得與英兒開始有了幽會之後,每天晚上總是從一個夢中墜入另一個夢裡,到處都是她的笑容她的影子,怎麼都揮之不去。
可一旦站到英兒面前,他就是個傻瓜。
與英兒相處,他的心總是砰砰亂跳,按都按不住。
英兒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青春燦爛,且十分漂亮,既然有湘西女孩的秀麗聰慧,又融入了廣州大都市的大方熱情,一舉手一投足讓人賞心悅目,對他充滿着難以想象的吸引力。當然,有時候英兒也處處“爲難”他,她臉上的俏皮表情可以豐富到誇張的地步,一笑一顰都令他心往神馳,如癡如醉。
某個週末的晚上,他第一次跟英兒牽手走在了江蔭大道上。
他們的近,是由於那天英兒的表哥德平不在身邊,更是由於英兒的主動邀約。
都市霓虹映射在碎石子路上,發出金子般的閃光,樹葉在風中沙沙地響,晚風吹掃在人的身上無比舒服愜意,他們就那麼走着,聊着,他們的心也成那一刻漸漸靠近,她突然偎依到了他的懷裡,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被一種可怕的慾望折磨着,渴望着擁抱她,親吻她,轟轟烈烈地沒完沒了,事實他又沒有這樣做,也許當時太過於緊張,雙手已經伸了出去,卻只是僵硬的伸着……
“先生,你要住宿嗎?”一個嬌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來在回憶着過去的那些事件中,他竟已不知不覺走進了三寓賓館。
這聲音將他嚇了一大跳,總感覺到有些熟悉似的,下意識的擡頭一看,腦海中轟地一聲巨響,整個人都被震呆在當場。
英兒???
他差點兒將這兩個字脫口叫出。
沒錯,眼前的就是英兒,正是他當年的初戀情人呂英。
那不高不矮的身材,白裡透紅的臉蛋,明亮如水的眸子,鮮紅柔嫩的雙脣,微微仰翹的嘴角,淺得細細波紋般的小酒窩……一切都在證明着什麼,眼前這個少女就是他當年曾經遇到的英兒,可是怎麼可能呢,已經二十年過去了……他呆呆地看着這位少女,忘了少女問他的話。
少女顯然不認識他,很有禮貌地再次問道,“請問先生,你是找人,還是住宿?”
阿夢又清醒了,眼睛仍然看着少女,“我想問一下,這裡是三寓賓館嗎?”
少女說,“是呀,好大的牌子,外面寫着呢。”
阿夢又說,“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一下……”說到後面,覺得有些話難以出口,猶豫起來。
少女說,“先生要問什麼?”
阿夢說,“我想問……”
他幾乎不敢接觸少女的目光,不經意地一低頭,卻發出總檯上放着兩個牌子,貼有照片,且寫有人名,貼着少女照片的那個牌子上寫着姓名:呂夢。
呂夢?
呂英……阿夢……
這怎麼可能?
他又呆呆看着呂夢,盡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