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變亂的消息傳到魏州,節度使田懷諫大笑了三聲,向座中參謀吳慈飛說道:“天助我也!今番再誅奸佞,看誰還能攔擋我。”
吳慈飛沒有田懷諫這麼樂觀,提醒道:“縱然西方無暇東顧,北面卻不可不防。”
田懷諫笑道:“老先生多慮了,這個我小姑已經爲我籌劃妥當。”說到田萁,田懷諫連嘆了三聲,變得眉飛色舞起來:“我這位小姑可真是曠古未有的女丈夫,你道她爲何放縱薛戎上表討伐何進滔,哈哈,她其實是要借這個緣故回幽州去。你覺得她是小題大做,不是小題大做,而是大有必要!幽州那邊有她的死對頭,她輕易不回幽州,她又是擔着重大幹系的人,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幽州,當面說服李太尉助我一臂之力呢?她就想了這麼個主意,你說妙不妙。”
吳慈飛把幾根鬍鬚都拈斷了,翻了好一會白眼方纔參悟透這其中的玄機。
坊間一直傳說,田萁縱容薛戎上書朝廷是爲了敲打魏州,讓兩隻紅了眼的鬥雞都冷靜點,不要火併,至少不能輕率火併,不能給朝廷以可趁之機,讓幽州李太尉爲難。
吳慈飛一直懷疑這種說法有誤,果不其然,果然是另有玄機。田萁搞的這一出原來是應田懷諫所請,蔣士則磨刀霍霍,不惜拼個魚死網破,可田懷諫卻不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魏州內訌最後讓外人拿走了祖先打下的基業,他想緩一緩,擇機再動手。
其實除了時機不對,主要還是力量不足,田懷諫這個節度使,表面上掌控着魏州的軍政系統,在魏州說一不二,但實際上他的力量很虛弱,因爲除魏州外,魏博的其餘五個州都被豪門大戶把持,田氏強勢時,他們固然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但田懷諫年幼、弱勢,他們便對田氏陽奉陰違,魏州的政令並不能暢行無阻。
此外魏州精銳的天雄軍又掌控在以老夫人爲首的一批保守勳貴手中,田懷諫在軍中無威無望,只是虛位統帥,並不能號令三軍。
而老夫人人老心不老,精擅弄權,一直把田懷諫當孩子看待,對他約束甚多。她讓老將田榮掌軍架空田懷諫,不讓自己年輕氣盛的孫子“胡作非爲”。
老夫人這麼做也是出自一番好意,恐孫兒年少沒閱歷,把魏州這艘大船帶沉了。但田懷諫不這麼看,他認爲自己已經長大,既然是魏州節度使,就該有個節度使的樣子,豈能處處受制於人?
正當他苦悶之際,機會卻從天而降,朝廷討伐淄青,田懷諫立即上書,親自領軍出征。他一面重用田榮爲副帥,一面又重用蔣士則爲行營司馬,使其互相牽制,他卻借田萁與李茂緊密合作,終於用了個明升暗降的手段,把田榮支出了魏州。
田榮一去,魏州權勢失衡,迫使老夫人不得不把部分兵權歸還給他,以應對挑戰,鞏固地位。田榮出鎮鄆州後,魏州再無雄鎮三軍的大將,田懷諫重用史憲誠,對抗老夫人麾下的田叢叢,又拉攏田牟,抵消蔣士則在軍府內的勢力,把魏州的兵權一點一點地摳過來。
面對孫兒的咄咄氣勢,老夫人非但不計較,反而是打心眼裡高興,她已經老了,魏州早晚是田懷諫的,她之所以把持權柄不放,不過是擔心孫兒拿不穩它,而今他有本事跟自己爭,跟自己搶,證明他已經長大了,有能力執掌魏州,那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羽翼豐滿後,田懷諫膽氣更壯,尤其是田榮死後他以心腹大將何進滔接管了天平軍後,更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環顧左右,老夫人已經半隱半退,不再是對手,地方豪強對他越來越恭順,三軍將士一體聽命,尊他爲帥。
連北部強鄰李茂也待之以平等之禮。
田懷諫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決心不再忍耐,他要趁熱打鐵除掉最後一個對手蔣士則。
蔣士則做下的醜行,田懷諫豈是不知,豈能不報,只是時機未到,一直隱忍不發而已。現在他在魏州已經站穩了腳跟,下一步則要看朝廷和幽州的態度,特別是幽州。
朝廷可以對他喊打喊殺,但危險是間接的,朝政混亂,各藩都忙着招兵買馬,擺脫朝廷的束縛,誰肯賣死命爲朝廷效力?
而幽州則不同,幽州的威脅是直接的,若李茂不同意自己生事,自己最好還是老實呆着爲妙。正因爲如此,他才秘密遣使與自己的小姑田萁接洽,爭取她的支持。
田萁故意激怒李茂,順理成章地回到幽州,當面說服李茂不干涉魏州事務。小姑是真心實意要幫他的,即便被貶去了長安,也仍舊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眼下長安亂成了一鍋粥,自顧不暇,幽州李太尉又答應做壁上觀,除掉蔣士則正當時。
吳慈飛是田榮的老朋友,在老夫人面前也能說的上話,田懷諫將此事告訴他,就是要讓他去跟老夫人通個氣。
蔣士則掌握着山南社,魏州城裡到處都是他的耳目,自己親自去向老夫人通報此事,難保不會引起蔣士則的注意,這個奸賊雖然可惡,卻也不可小覷。小心駛得萬年船。
吳慈飛明白了田懷諫的意思,起身告辭,田懷諫送到廊下,目送吳慈飛走遠,回身吩咐:“請行軍司馬舒元化、右判官田升、牙將史憲誠中堂相會。”
田懷諫見史憲誠是真,舒元化和田升都是陪襯,爲的是不讓蔣士則起疑心。
吳慈飛出帥府後本欲回家,想了想,又改了主意,折轉馬頭出了牙城。他沒有去凝香觀,而是去了城南的烏東商棧。
烏東商棧的大東家正是他的兒子吳吉申。
吳吉申本是藍甲軍大將,因爲殺了田興引起軍中將領的普遍不滿,田懷諫爲了安撫軍心,只得勸其解甲爲民,厚贈了他一筆錢,讓他開了這間商棧。
作爲安撫之策,田懷諫讓他經理貝州、魏州等地的絲麻生意,獲利豐厚。
掌櫃瞧見吳慈飛的馬,趕忙迎了出去,扶住轡頭等着問話。
吳慈飛卻一言不發,把馬交給掌櫃的後,大步流星進了商棧,穿堂直入後庭,早有人知會了吳吉申。
聞聽父親到,吳吉申眉頭一蹙,招呼心腹賬房把賬本藏好,自己振衣迎了出來。
吳慈飛陰着臉,什麼都不說,直接進了吳吉申的公事房。吳吉申從侍從手中接過茶碗,小心地奉給父親,正要詢問父親的來意,吳慈飛把眼一瞪,茶碗一頓,厲聲問道:“瞧你做的好事?”
吳吉申陪笑道:“父親何來這麼大的怒氣,我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走私食鹽是小事嗎?”
“父親原來是爲了這個,我是幫山南社運了一批鹽去昭義,他們不方便出面。這是公事,有什麼好說的。”
“公事個屁,你現在是民!你給人家辦公事,人家現在卻要跟你公事公辦!你的鹽是不是讓昭義那邊給扣了?”
“是啊,正在交涉,無非是花幾個錢的事。”
“糊塗!蔣士則已經把你賣了!”
“這,這不可能。他,他跟我說好了的。”
“他挖了個坑,哄着你往裡跳,你個蠢東西自己跳進去,還等着人把你拉出來嗎?”
吳吉申愣怔了一下,臉色刷地變的血紅,額頭上青筋爆跳:“孃的,陰我,我找他去!”
吳吉申抓起案上供着的刀就出了門。
“你給我站住!”吳慈飛喝住兒子,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我來處理,你給我老實呆着,好好做你的生意,蔣士則這個人,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能交,不能交,你偏偏不聽。”
“我……父親說不交就絕交吧,這是個小人,我也知道,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見兒子頭腦還算清醒,吳慈飛稍感欣慰,謝絕留飯,邁步出了烏東商棧,騎上馬去了凝香觀方向。凝香觀是老夫人休養之所,十分清靜,街口有便衣衛士警衛,閒雜人等休想靠近。吳慈飛的臉就是通行證,自然沒人敢攔他,他圍着高高的圍牆轉了一圈,由後門進觀,問候了老夫人一聲,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出來。
出門後吳慈飛沒有急着回城,而是去了附近的一條僻靜小巷,找了一間私開的小酒館,要了兩個菜一壺酒,坐了半個時辰,喝的醉醺醺的這才騎馬回牙城的家中。
負責暗中盯梢他的人恐暴露行蹤,沒敢靠近凝香觀,見他一進一出用了半個時辰時間,便回報田懷諫說吳慈飛去了凝香觀,呆了半個時辰才走。
田懷諫對史憲誠說:“老夫人那邊已經知道了,咱們依計行事。”
史憲誠道:“某這就回營調派一隊人馬入府,聽候調遣。”
田懷諫道:“不可,不能打草驚蛇。你記住:殺一條狗不難,難的是防備狗崽子們炸了窩,我在府裡屠狗,你要把狗窩看緊了,一旦狗崽子們炸窩……”
史憲誠道:“明白,狗崽子們敢炸窩,某將他們一網打盡。”
田懷諫大聲叫好,令人取來好酒爲史憲誠壯行。
史憲誠喝了壯行酒,摔杯在地,以示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