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寶月迷境所在之地乃是城外一處峽谷之中,天空如碧,白雲如紗,山風微微吹着,迷境就掩藏在雲霧山腳下,那處看不分明的境地宛如一塊剔透的寶石,鑲嵌在羣峰之中。

原本由碧波派給封白領路入境的丹紫,此時成了累贅,不能殺,因爲長生燈一滅自然要驚動碧波。但也不能留,誰知道這丹紫身上有無被人尋蹤的法器。

封紹正猶疑着是不是下足煉心咒,操控丹紫跟隨,這樣倒也可以,不過丹紫也是結丹期,雖然只是初期,但他哪怕是大圓滿境界要一路操控着她闖關,卻也十分浪費魔炁和精力。

“叔叔把蓬丘引出來罷。”封白忽然道,封紹長指捏向腰間的青瓷瓶,一隻慵懶的肥胖老道便從淺及深,化出個實形來。

“餓死老朽了,可是有吃的?”蓬丘拍腿站起身,卻沒有得到食物,而是得到了具身體。

“什麼,奪舍?”蓬丘雙目圓瞪,指着地上昏迷的丹紫道:“這是女人!”

封白淡淡道:“是女人沒錯,不僅是天靈根的好資質,還是飄渺宗宗主的首徒。你得了這具身體,等現任宗主死了,你可就是掌理四宗之一的飄渺之主,全宗的靈材異寶俱歸你所有。”他頓了頓,“你要不要,不要我便順手殺了算了。”

封紹目光復雜的望了他一眼,蓬丘卻是急忙攔住,慌不迭的答應了,望住丹紫的眼神彷如一座金山。

“你……”封紹剛要開口,封白卻是回頭,冷峻的面孔上笑容燦爛:“叔叔忘了麼,你說要將飄渺併入崑崙的。蓬丘便是奪舍了,那也是叔叔的人,會與叔叔立下主僕之契的,是嗎,蓬丘?”

蓬丘此時滿腹心思都在丹紫身上,聽了這話,又見封白眸光銳利,手握那把越發殺伐的黑色巨劍。隨着殺氣威逼而至,他不由緊張的道:“當然,當然!爲主人效力,義不容辭!”說完,他便迫不及待的撲向丹紫,與此同時,沉出陣陣黑霧,直將那女子籠罩其中,幾乎連衣角都看不見了。

封紹並不擔心蓬丘奪舍會不成功,畢竟一個是連色身毀了,靠着一縷元神都活了上千年的老魔,一個不過是剛剛結丹養尊處優的四宗弟子。他擔心的卻是另一層:“就算我們這次從寶月迷境脫險,蓬丘做了這麼久的魔修,難道還能僞裝得連碧波都騙過去麼?若被察覺,就是個死字。”

封白眯起眼:“叔叔放心,等我們脫險,世上就沒碧波這個人了。除了丹紫的師尊,到時候誰還能識穿她的身份?誰敢去識穿未來宗主的身份?”

這話裡意思封紹轉瞬即明,失笑說:“你倒是胸有成竹,不僅算準我們能脫險,還算準能將碧波除去?怎麼說,人家也是一宗之主,元嬰真人呢。”

“叔叔忘了麼,我如今也是元嬰真人。”封白手臂環繞過他的手臂用力的環緊,讓對方能靠的舒服一點。封紹難免有些陶醉在這擁抱的溫暖,卻仍是憂心忡忡。

寶月既然稱作迷境,足見境中多迷途。

飄渺既然有心算計,封紹最怕對方在迷境裡設陷阱,攪得他們之間跌進三界縫隙中去,那便是大能修者也回天乏術了。

封白對這個狀況倒是淡定,搖頭道:“這法子好,但飄渺不會這麼做,我若掉進去了,她們如何抓我拷問,抓我吃掉。”

即使不會掉進三界縫隙,封紹仍是不安,飄渺不僅煉器連結陣也是四宗之首,只怕他們一踏進去就萬劫不復。

“這麼膽小,可不像叔叔。”封白勾住他的手臂,低頭望了過去。

封紹並不覺丟臉,坦蕩道:“是,原本還以爲只要制住青陽便好,如今看來,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算我們殺了青陽,只怕也難從迷境中出來。”末了,他看着封白,沉吟道:“我答應過你,絕不讓你再經歷那種割肉剜心的痛苦了。”

封白修長的手指按在了他的面頰上,一言不發的嘴脣上浮現着少有的平和微笑,然後粗魯的堵住了對方的雙脣。糾纏了許久,他才道:“叔叔,我們還有幫手呢。”

封紹問:“什麼幫手?”

“就是他。”封白轉過頭,目光落在手中的湛盧劍之上,一團瑩白的身影閃閃爍爍起來。

封紹皺起眉,“凌霄前輩將大半修爲渡給了你,又替你擋了三道天雷,如今留存實力只怕只剩得十中之一,如何……”

話音未落,凌霄的身影已經從巨劍中顯現出來,他先前消耗極大,近日多半沉睡劍中,並不現形。此時聞得呼喚,這才露出一抹白影,他語氣有些疲憊:“明淨,你如今已結嬰,不比結丹時多有顧慮,不如就一次將我吸納乾淨罷。省得受這零零碎碎的苦頭。”

接着他又嘆了口氣:“將這一身修爲還有夏禹劍器靈的助益全傳給我崑崙少宗,我也去得安心了。”

“前輩可別急着去,眼下我崑崙可遇上了大事。”封白打斷,挑挑揀揀的將飄渺如何算計自己,如何算計崑崙,如何散播崑崙窩藏魔修,如何以盟約和宗脈相要挾的事一一說來。

凌霄一聽,氣得白影驚顫,模糊的五官中都顯露出分明的怒氣,這怒氣伴隨這劍意直衝封紹:“都怪你這魔修!你該死——”

凌霄雖待人冷淡,卻也沒對封紹發作過,甚至還爲指點他用寒珠凝結體內血蘿的慾望……所以此時驟然經了這麼一場,封紹自己都所料不及。

眼看封紹正怔忪,封白又怎會給人傷他叔叔的機會,黑着臉一劍攔下,道:“前輩慎行,他們三宗是有意尋我崑崙差錯,與我叔叔有什麼干係。沒有我叔叔,他們三宗也不會甘於雌伏。如今鬧到這地步,難道我崑崙就任他們算計撒野不成?”

“當然不成!那三宗算神馬東西!我崑崙豈能受這等委屈!”凌霄氣急。

封紹雖不明封白用意,但看到這會也知道封白應是對凌霄有所算計,於是引話說,寶月迷境被飄渺設了陷阱,何等兇險云云,他們力所難及,崑崙大難將至。還表白說,他不在意爲崑崙犧牲,但就怕沒了他這個魔修,其他三宗仍要借題發揮。最好就是能除去煽風點火的飄渺宗主碧波……

封白默默握住封紹的手,兩人相視一眼,他們雖沒對過口風,言行卻是心有靈犀。

果然,凌霄發現無計可施時,不由心急如焚:“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崑崙宗脈絕不容有絲毫閃失!”

封白道:“若貿然使宗中長老相助,別說現在樑雍州如鐵桶一般,就是真是及時到了,只怕反而激化四宗矛盾,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勢必狗急跳牆。不過若是外人插手……”他看向凌霄,問:“前輩的師弟不是魔修大乘尊者麼?”

凌霄瞪向對方:“他是大乘尊者與我何干?我不會再見這個罪人!”

封白道:“請前輩以崑崙爲重……”

寶月迷境之外,爭執的爭執,奪舍的奪舍,寶月迷境內的一處,卻是安靜得詭異。

川儀不僅是四階妖獸,而且還是龍子之身,若修行得法,機緣足夠,或可化成真龍,其實力在俗世裡足以笑傲九州。或許正因爲如此,入世遊歷的元昊身邊有了這麼個人,多少顯得有恃無恐。

這十餘年,他與川儀去過的地方絕不算少,不論是九死一生的秘境,還是出海登島屠戮妖獸,亦或是偷入俗世大宗竊取異寶……雖偶有驚險,但只要有川儀在,總能化險爲夷。就在他一件件爲川儀蒐集化龍所需的奇珍異物時,沒想到終於栽了跟頭。

元昊懊悔自責,若不是還沒確定川儀的生死,還心繫爹孃的安危,只怕要在青陽的打壓下崩潰。他畢竟還十分年幼。

但元昊仍是咬牙撐下來了,盯着眼前噩夢一般的魔頭,一心想看他怎麼死。

這目光太過惡毒□,青陽不必回頭都能感受得到,他彈指將四壁點燃,轉身走向角落裡鎖住手腳的少年,捏住對方的下顎:“小魔珠,這樣安靜叫我好不習慣。”

元昊看得出他心情不錯,這是想尋自己開心,他本想打起精神刺對方几句,但一掃這四面陰氣血氣纏繞中的詭譎魔陣,他眼珠骨碌碌一轉,問:“你把分魂法陣設在這寶月迷境裡了?飄渺宗真是大方。”

“爲了得到你娘,她們有什麼不捨得的?”青陽不以爲然,又看向眼前這狼狽少年,鄙笑道:“說起來你與封紹呂明淨可是毫無干系,相處起來倒真似一雙父母帶着兒子,嘖,你叫呂明淨作娘,我卻不知,他那種人還有甘爲人下的……聖獸之體又如何,還不是外強中乾。”

元昊呸了一聲,“是上是下全憑樂意,你管得着麼?”

“我何必管他們叔侄亂倫?”青陽的手一緊,捏得元昊低嘶一聲,嗤笑道:“反正要不了多久,他們全得灰飛煙滅,得去地府顛鸞倒鳳了。”

元昊瞪着他,但目光一閃,卻換上一副驚恐的樣子:“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是我想怎樣,是飄渺。”青陽難得在元昊臉上看到驚恐,不由多了兩分談興,他道:“飄渺這幾日便會將你娘引進我們這寶月迷境裡來,你爹孃素來形影不離,肯定會一起走上死路……”

“胡說,我爹精明謹慎,豈能被矇騙到這裡來?”元昊打斷,“再說,飄渺身爲四宗之末,竟敢誘殺崑崙少宗,就不怕崑崙興師問罪麼?”

青陽斜着眼睛看着對方,口中冷笑:“你爹唯一的弟子何鸞落入寶月迷境,你爹孃能坐視不理?至於飄渺,你放心,飄渺宗主自然會推脫呂明淨、封紹二人是在迷境遇險,屆時此境飄渺全部毀損,任是崑崙也查不出分毫。可沒人逼迫他們來這裡冒險。”他桀桀笑了兩聲。

元昊心中一灰,這才知道飄渺居然算計如此之深。

“不過你放心,我好歹與你爹是師兄弟的情分,哪能叫你爹孃死得不明不白。”青陽話鋒一轉,意味深長的道:“待你娘灰飛煙滅,我脫離主僕之縛,自能克化了你分魂重生。屆時我一定會報答你們,將你爹孃是如何慘遭飄渺、抱朴、菩提算計的事實昭告天下。”

明明是飄渺一宗所爲,這話裡卻要將髒水潑到其他二宗身上,任是元昊並非心思深沉之輩,也覺出對方用意陰險……分明是要挑撥崑崙與三宗仇恨!崑崙尊居首位萬年,何曾有少宗被人殺害過,而且還是盟約之宗!崑崙素來高傲不容侵犯,到了那時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元昊這時才真正驚恐起來,望住對面的魔頭,失聲道:“你瘋了,四宗若混戰起來,整個九州都完了!”

“這些個假仁假義的四大宗門,早就該完了。”青陽輕飄飄的道,陰鷙的臉上浮起一抹得意的潮紅,“不過你放心,九州不會完,不是還有我麼?四大宗霸佔九州上萬年,也該輪到我們魔修了。”

元昊見他如此志得意滿,原本聽來得一些訊息也變得辣手起來,心頭不免更爲慌亂。一時間,爹孃陪伴他照顧他、川儀與他一起親密的種種畫面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轉瞬就變得支離破碎,不禁難受至極。

青陽似乎有些着迷於這少年隱忍含淚的樣子,輕聲道:“絕望了?認命了?”他伸手輕輕撫摩着元昊的臉,冰冷得要叫對方發顫:“不要怕,你是我當年費盡多年的心血,找遍上萬陰時陰刻所誕的處子豢養而成,若不是被封紹強奪了去……說起來,你該叫我爹纔對。”

說話間,青陽一點一點的用手指在身上描繪着,他指尖魔炁纏繞,彷如刀鋒,所過之處,皮開肉綻,彷如刺青。

“真像一幅美麗的地圖,如果你爹孃還有你那靈寵也有這麼一幅地圖,說不準就從迷境裡走出來了?哈哈哈……”

元昊啞忍不語,他哪怕祭出魔甲也難以築基的修爲抵擋同樣是魔修的元嬰真人,他痛得咬破嘴脣,渾身發抖,卻在聽到“地圖”二字時,黑色的眼睛裡忽然帶了異樣的光亮——是啊,如果有地圖,就不會迷路,不會被迷境中的三界縫隙吸進去……

“別折磨我了,你現在就殺了我罷。”元昊忽然道。

青陽玩味起來:“你不是硬骨頭麼,上一回我拿那些小寶貝們和你玩,你全身上下連塊好肉都沒有了,都沒說一句受不了呢。”

“橫豎我全家都要死在這裡了,與其看着他們死,倒不如我死在前頭。”元昊語氣悽慘,一梗脖子,道:“我現在是自願的,你此時克化了我,還省得過後分魂時浪費血氣呢。來罷,給我一個痛快!”

青陽聽了後文,倒是有些心動了,畢竟他原本利用分魂的時機吃掉這魔珠也是因爲這魔珠太堅韌,硬是擊潰不了對方心防。但分魂魔陣所需的陰魂血氣可是數以萬計,連帶啓陣時都需要整個寶月迷境中招親時所入的修者陪葬……能節省一些,有什麼不好呢?

“看在我辛苦煉製你一場,如你所願。”

青陽掐了個魔決,元昊身上的束縛便迎刃而解,幾乎同一時間,青陽輕吟一聲,雙手魔訣一轉,指法變幻,三道黑氣襲來。元昊仿若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牽引,識海瞬間扭曲,靈氣逆流,元神震痛……

這種痛苦是漫長的,克化一顆活生生的陰血魔珠,以青陽初初結嬰的修爲,少說要整整七日。

但飽受摧殘的元昊並沒有抵抗,並沒有違心,他只做一件事,順從元神被震裂之時,努力散發心底最強烈的危機感。心血相連,與他心生感應的不僅是曾與身懷魔珠四年的封紹,還有多年前被化蛇重傷,得到他自身渡出大半魔氣陰血的川儀。

元昊身上所佩的玉玦固然能阻擋他獨有的魔氣,但他卻不信,這東西還能阻擋死前這一最大的危訊。他周身的黑氣不斷的朝對方黑色細流內涌去,原本漂亮的桃花眼已是駭人猩紅,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但那股危念終於是突破而出,他那雙紅目光芒一盛,像是忽然沒有了碎裂元神的痛苦,他滿心只有一件事——爹孃、川儀,快感覺到他,到這裡來。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更新努力完結,哦也\(^o^)/

※天氣越來越冷,阿嚏~從事戶外勞動的作者又到了全年最慘的時候(┳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