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避 暑/看書閣

玉佩落在地上,上面多了一條裂痕。

陳平來不及懊惱,忙彎下腰想撿起來,卻有一個人動作比他更快。

佳盈拾起玉佩,端詳片刻,咦了一聲:“這玉佩是哪裡來的?”

她跟在福晉身邊多時,也算見過一些世面,手中這塊玉佩成色極好,入手溫潤,絕不是陳平所能買得起的。

陳平支支吾吾:“爺賞的。”

知弟莫若姐,佳盈看到他躲閃的神色,心下已有幾分狐疑,便笑道:“這玉佩模樣可愛,姐姐看了也喜歡,反正已經摔裂了,不如就送了我吧。”

這玉佩本是陳平想送給嫣紅的,但此時此刻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道:“姐要是喜歡就拿去好了。”

佳盈笑了笑,沒再提起這事,轉而張羅着爲他試穿衣裳。

從陳平住處離開,佳盈越想越是不對勁,便向管家高明告了個假,說是要出門一趟。

她平日性情溫和,與府內上下相處極好,高明自然很痛快就應允了。

佳盈出了府,兜兜轉轉幾圈,挑了個不怎麼起眼的當鋪走進去。

當鋪夥計忙迎出來,招呼道:“這位姑娘裡邊請!”

佳盈雖然從沒有來過當鋪,但她這幾年在貝勒府,待人接物已經歷練出膽色分寸來,加之衣裳雖不華麗,卻用料不菲,看上去便不敢讓人小覷。

夥計捧着茶盞,一邊笑道:“這是上好的龍井,姑娘請了,不知姑娘是想來典當,還是孰取?”

佳盈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煩請這位小哥請你們掌櫃出來一下。”

夥計見她說話不慍不火,越發不敢小看,忙點頭哈腰:“姑娘稍等,小的這就去請。”

片刻之後,鬚髮皆白的掌櫃走出來,彼此寒暄一陣,便道:“敢問姑娘是來當東西的?”

佳盈點點頭:“我這兒有個玩意,想請您給幫忙掌掌眼。”

掌櫃拈鬚而笑,頗爲自傲:“若說起鑑定古玩物事,老朽還是略知一二的。”

佳盈從袖中摸出那塊玉佩,伸至對方面前,攤開手。

掌櫃一見玉佩上的裂痕,便搖搖頭道:“可惜了這塊上好的玉佩,這玉一旦裂了碎了,價值就不一樣了。”

佳盈笑道:“這我也曉得,玉還是祖上傳下來的,不是萬不得已,做子孫的也不敢拿出來典當,還請掌櫃幫我瞧瞧,這玉究竟是什麼來頭,可還值兩個錢?”

掌櫃接過玉佩,端詳了一陣,忽然驚道:“這玉……”

話沒說話,又捧着玉佩雙手奉還給佳盈。“這東西我們只怕不能收。”

佳盈奇道:“這是爲何?”

“不瞞姑娘,這玉我們不敢收。”

佳盈越發覺得古怪,自然要追問。

掌櫃嘆道:“如果老朽沒有看錯,這玉怕是從宮裡出來的東西。”

“宮裡?”任是佳盈心裡早有準備,也忍不住失聲。

“不錯,您看這上面的做工圖案,精巧絕倫,不是民間能夠雕琢出來的,恐怕不僅是宮裡的,甚至還有可能是御賜之物,若是如此,我們這兒便萬萬不敢收了,姑娘若真想典當,不妨再找找那些大的當鋪,那兒十有**都是王爺貝勒爺開的,他們興許會收。”

佳盈勉強壓下驚濤駭浪般的心情,謝過掌櫃,匆匆告辭。

出了當鋪,陽光立時鋪灑在身上,卻依舊掩不住她內心的寒意。

宮裡頭的東西……

她記得爺和福晉賞賜的東西,要麼是金銀錁子,要麼是些其他的小玩意,極少拿宮裡頭的御賜之物作爲賞賜,何況這塊玉佩,連她也看得出價值不菲。

如果不是爺或福晉賞的,那陳平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佳盈深吸了口氣,手微微顫抖着。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一點滑過。

到了七月,康熙難耐酷暑,便也搬到熱河辦公,此時避暑山莊雖還沒開始籌建,但從京城到木蘭圍場,原本就有大大小小十多座行宮,康熙命大阿哥與三阿哥留守京師,又帶上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駐蹕於哈喇河屯行宮。

胤祥年紀小,少有隨駕出京的經歷,此時心中興奮難耐,一直撩起車簾子往外張望,與他同車的十四阿哥胤禎卻靠在軟枕上,懶懶地不願動彈。

“十四,你看前頭,我看見皇阿瑪和太子的車駕了!”他回過頭來,扯扯胤禎的衣角。“你不一起來看看麼?”

胤禎搖搖頭,有氣無力。“我有點頭暈。”

“怎麼了?”胤祥見他臉色蒼白的模樣,也有點慌了神,蹭過來覆上他的額頭。

胤禎眨眨眼。“四哥和八哥的車子不是在我們前頭麼,你幫我問問,別驚動皇阿瑪了。”

胤祥不疑有他,忙點點頭,掀起簾子喊來侍衛去傳話。

不一會兒,果然有人上了這輛馬車,來人一掀簾子,卻是四阿哥胤禛。

胤禎有點失望。

“怎麼了?”胤禛入了馬車,一眼就看見懨懨地靠在旁邊的十四。

“十四他說身體不適,四哥,要不要找個太醫來瞧瞧?”胤祥生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性情也是豪爽大方,頗受康熙喜愛,因此這次出巡纔會帶上他。

只不過這種喜愛也是有限,如今的康熙對待兒子,已經沒有當年對待太子或大阿哥的那份耐心。

胤禛看向胤禎,一雙冷眼上下掃了一遍,幾乎要讓十四跳起來說自己沒事。

他本以爲四哥這麼討厭他,來的一定是八哥,那他就可以耍耍賴讓八哥來與他同輦了。

不想來的卻是這位同母哥哥。

“既是身體不適,我去稟明皇阿瑪,讓他老人家請太醫來看看。”胤禛道,轉身就要出去。

“別!”十四叫了一聲,可憐兮兮道:“我不願讓他老人家擔心,只是有點頭暈而已,四哥就不用跟皇阿瑪說了。”

胤禛淡道:“防微杜漸,不能諱疾忌醫。”說罷也沒看他一眼,兀自下車走了。

他這哪裡是諱疾忌醫了!

十四看着胤禛的背影,恨恨想道。

不一會兒,車子果然停了下來,御醫上車把脈問診,隨行宮女又端來冰塊熱茶,這一番折騰,倒鬧得十四昏昏欲睡,渾身無力。

他昏睡過去的最後一個念頭卻是:這四哥果然天生就是跟自己相剋的。

每次出巡帶的人都很多,會半路出情況的人也不少,後面輕微的**並沒有影響康熙的心情,他正捧了本書在看,聽來人稟報說十四阿哥沒什麼大礙,也只是點點頭。

本該坐在自己車駕內的太子此時卻坐在御輦裡,父子倆離了三尺有餘,太子卻沒有去看康熙的表情,只是低着頭看着座下褥子,神色淡漠,彷彿那些褥子的圖案有多麼巧奪天工。

“胤礽。”

太子擡起頭,視線依舊落在康熙旁邊的茶盞上。“兒臣在。”

“你恨朕嗎?”

太子一怔,不知道康熙爲何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不。”

似乎覺得自己有些敷衍,又補充道:“兒臣惶恐。”

“是不會,還是不敢?”康熙的目光從書本上擡起來,直視着他,語氣卻很平和,像是在話家常。

這問題幾近刻薄,太子只能保持沉默。

原先顧盼飛揚的神色,如今卻顯得拘謹,康熙看着他束手束腳的模樣,越發不滿意。

曾幾何時,這個讓他無比驕傲的帝國繼承人,卻成了如今目無君父的逆子?

康熙暗歎一聲,不由生出蒼涼之感,揮揮手讓太子下車,不再去看他。

咬了咬牙,太子低頭告退。

出了御輦,熱氣夾雜着沙塵迎面撲過來,太子卻恍若未見,冷漠的眉間微微蹙着,更讓人不敢親近。

他又回頭望了一眼御輦,心中冷笑一聲。

傍晚時分,御駕到達行宮。

衆人下車,又整理收拾,很快便已夜幕降臨。

胤禩身上熱得難受,這會子功夫已經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衣服,霎時覺得神清氣爽。

胤禛過來的時候,正見他眉眼漾着柔和,站在廊下看日落西山,霞光鋪在這人身上,別有一番說不出的味道。

忽然便覺得心中涌上一股衝動,想要走過去將人緊緊抱在懷裡,天長地久,再不讓其他人看見分享。

“胤禩。”

“四哥。”胤禩有點意外。“剛瞧見你與太子一起走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嗯,我找了個藉口,就先告辭了。”

兩人並肩進了殿內,陸九忙奉上熱茶點心。

胤禩屏退左右,方道:“四哥面露憂色,是有什麼麻煩了?”

“太子留我吃飯,我推託了。”眼見沒有外人在場,胤禛的臉色立時沉凝下來。“往年皇阿瑪避暑,都會讓太子留守,今年卻在處死索額圖之後,帶着太子出來,這裡面也許大有深意,你且莫與太子行止過於親近,怕一個不慎就會惹皇阿瑪生疑。”

胤禩點頭笑道:“你放心便是。”

這聲你卻不同於四哥,透着股有別於往的親暱,左右四下無人,胤禛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他。

兩人廝磨一陣,那頭卻是有人來傳旨,說讓兩人稍後去陛見。

胤禛需要回去換洗一番,只得暫且作別離去。

他這一走,胤禩的笑容卻淡了下來。

太子若是被廢,空着儲位在那裡,這些兄弟必定羣起逐鹿。

這位四哥,也不是沒有野心的人。

屆時兄弟之間,只怕難免要互相猜忌懷疑,連這表面的和善都難以維繫。

而他……

胤禩揉揉眉心,兩世爲人,他實在不願意再攪和進去,只是到時候情勢不由人,他就算多了一輩子的閱歷,也難以保證絕對能夠獨善其身。

一想到胤禛有可能會猜疑自己,心頭就怎麼都覺得不舒坦。

康熙將他們召去,卻不是因爲國事。

年近五十的帝王也開始想要享受天倫之樂了,一桌御膳擺在八仙桌上,卻如尋常人家團團圍坐的模樣,四個兒子,一個父親,獨獨缺了太子。

十三十四年紀再小,也是在宮裡長大的,自然不會沒眼色地去問怎麼太子沒來之類的問題,康熙一邊給兩個小的夾菜,一邊問些功課瑣事,間或還說點宮裡宮外的見聞,十三爽快活潑,十四伶俐懂事,胤禛胤禩兩人也陪着說笑,一時間倒似其樂融融,父慈子孝。

衆人聊起射獵的話題,康熙搖頭笑道:“這兩年朕的眼力不濟事了,想當年木蘭秋獮,一場下來也能拔個頭籌。”

說話之間,頗有些驕傲和遺憾,縱然強勢若康熙的帝王,也不得不面對歲月的流逝和侵蝕。

胤禩道:“皇阿瑪想來是經常夜裡批閱奏摺,傷了雙眼,兒臣早年微有眼疾,爲此也翻了不少醫書,至今還記得一些護眼的偏方,不若等兒臣回去謄寫出來,給太醫們看看可行與否。”

康熙神情微動,道:“朕記得你的眼疾一直時好時壞,近來如何?”

胤禩道:“並無大礙,多加休息便好了。”

寥寥數語,既無誇大,也不示弱,卻令康熙臉色越發柔和。

自從良妃薨了以後,他對這個兒子,又多了幾分憐愛和愧疚,興許是對衛氏的虧欠之情,又或許是想起早年冤枉他的情景,使得康熙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感覺。

“好好休養,以後還有很多差事等着你。”這句話就算是鼓勵和肯定了,胤禩忙起身謝恩。

衆人又說了幾句,卻聽得樑九功來報,說太子在外頭候見。

康熙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胤禛胤禩相視一眼,皆沉默不語。

兩個小的察言觀色,更是噤若寒蟬。

“讓他進來。”康熙冷笑一聲,放下手中銀箸。